青丘四上沒有降雪,沒有大風,有的只是如同死亡一般的寂靜冰寒。
冰狐居住的洞窟蜿蜒複雜,甬道表面卻流暢平整,它寬高近兩米,足以容納幾個人同時並排進出。
正如劉武心所說,狐狸可沒辦法制造這樣的東西。並不是做不到,而是沒必要,依照它們嬌小的身材,洞口有人頭大就已經抵達需求上限。
跟隨着那頭活躍的小狐狸,蘇晝順着甬道進入其中。
然後他便察覺,在這甬道中,居然還有着一階一階的階梯……且大小正是符合人類體型的階梯。
狐狸是不會製造這種東西的。
“果然……”
在這連風都沒有的冰冷異星,仍然有人類行動的痕跡,蘇晝已經聽見了身後劉武心和湯緣的驚呼,他們正在驚訝爲何狐狸居住的甬道中會有適合人類行走的階梯,但心中早有猜測的青年卻不爲所動。
“不可思議,難道說這裡還有人類存在嗎?!”
劉武心用自己的腳感應着階梯的堅硬,然後不得不承認,在零下一百多度的冰寒中,這建設在冰蓋上的甬道堅固的匪夷所思,哪怕是他也需要用點力氣才能踩碎,這是之前那幾只小狐狸根本不可能辦到的事情,必須要有人類,還必須是修行過的人類,才能加工這種堅冰。
“奇怪……”
而湯緣則是有些疑惑地環視了一下四周,他喃喃道:“這裡最近有人類靈魂消散的痕跡……”
懷着疑惑,跟在蘇晝身後的兩人,便在洞窟甬道的L拐角處,看見了停止前進的青年背影。
“怎麼了?”
劉武心問道,他越過蘇晝,向前看去:“發生……”
緊接着,他張開嘴巴,不再發聲。
因爲,出現在三人面前的,是大片大片的精美浮雕與壁畫。
迴轉交錯的雲紋與寫意豪邁的雕刻,以及堪稱藝術品的種種古典壁畫,充斥了整個走廊。
雖然因爲此處光線暗淡,常人無法看清這些壁畫和浮雕的內容,但是在場的衆人又有誰沒辦法無關視物?蘇晝的目光掃過整個走廊,這些歷史起碼超過千年的古老人造物仍然煥發着自己的魅力,無論是上面神異瑰麗的天宮景色,還是在雲彩與山川間奔走的仙狐,都令人無法挪開目光。
除此之外,上面還有着大量的文字,只是太過扭曲,抽象,它似乎是從某種古老的象形文字脫胎而出,是如今正國文字的始祖。
“這起碼也是有拇指的生物才能做得出來的東西……”
甬道內,劉武心雙目亮起圍觀,他環顧這一切,不禁喃喃自語:“這裡的確有人類存在……”
帶路的小狐狸還在甬道的盡頭處等待,蘇晝吐出一口氣,他沒有繼續觀看這些壁畫,而是向前走去,劉武心與湯緣一邊用隨身的代理終端拍攝這一切,一邊跟在蘇晝身後。
最終,蘇晝來到了這走廊的盡頭。
而在這裡,他看見了,一具已經徹底變成了乾屍,岩石化了的人類屍體。
屍體倚靠在壁畫與浮雕的盡頭處,與整個牆壁都融爲一體,他身穿某種古老的華服,所有的顏色都在漫長的時光中退卻了,如果不認真觀察,或許有人會將其視作壁畫的一部分,亦或是牆壁的異常凸起而忽略。
但蘇晝並沒有。他看見了這幅骸骨,以及被這骸骨握在手中,早已腐朽斷裂多年的刻刀。
“……死了起碼一千多年……”
因爲有着靈體化的天賦,湯緣進修過冥府系的課程,他很容易就能判斷一具屍體死亡的年份,甚至可以精確到分鐘。
但是面對這具位於異星的古老屍骸,他卻遲疑了起來:“死前的實力,或許有超凡階左右……是靈氣逐漸斷絕時代的人,刻完最後的浮雕後就死了。”
“但是爲什麼……”
沒人回答這個問題。
而與此同時,甬道的盡頭前方,傳來一陣陣靈力波動,這頓時便讓三人將目光從屍骸上擡起,看向彼端。
……
長老正在帶領着衆狐,在聖湖前進行祭祀的舞。
雖然說是舞,但其實是一種特殊的步伐,可以調動所有冰狐體內,用來抵禦寒冷,操控堅冰的那種力量,在一位長老的引導下,這種力量可以匯聚成一體,進行祭祀。
狐狸們跳的很流暢,哪怕是年幼第一次參加祭祀的小狐狸,在長輩們的教導下也很快就學會,彷彿血脈中就又這樣的傳承記憶,它們晃動尾巴,踩準步伐,組成一個規整的圓形,然後面對這圓形中的幾居冰狐屍體載歌載舞。
死亡,死亡,死亡意味着新生。只有死了老狐狸,新狐狸才能被允許誕生。
聖湖中的海藻和游魚的數量是有限的,它們最多隻能供應八十頭狐狸的飲食,這還是大家都儘可能低的少吃的緣故,一頭老狐狸死了,新的小狐狸才能多出自己的口糧。
更何況,這也是一份契約……與聖湖的契約。
因爲,聖湖中鎮壓着一頭惡鬼。
只有時不時的舉辦這個儀式,爲聖湖奉上獻祭,冰狐才能安穩的在洞窟中生活。
曾經有一代狐狸不準備繼續進行祭祀這種在它們看來無意義的事情,而結果就是莫名的惡鬼之音殺死了大部分的狐狸,是那一代的長老拼盡了自己的生命才勉強將惡鬼鎮壓回聖湖,而那也令冰狐們喪失了大量的狐口和智慧。
儀式已經接近結束,伴隨着大量冰藍色的光點從每一頭狐狸中飛出,然後凝聚在圓圈中心那幾具冰狐屍體上,凝聚成近乎於繭一般的光團,長老的雙眼便亮起幽藍色的光芒。
然後,一股無形的力量便將這些屍體提起,然後送入一旁散發着淺金色光芒的聖湖中。
一時間,能看見,冰藍色的光澤開始在湖水中蔓延,而大量奇形怪狀的白色魚兒上前撕咬吞噬這些狐屍,而零碎的血肉就這樣沉入海藻之中,成爲它們的養分。
但令人奇怪的是,無論是魚兒還是海藻,它們的行動和佈置都非常規律……狐屍上的光繭破碎,然後與聖湖中的所有海藻和魚都聯通在一起,隱約化作了一個不甚清晰,但意外龐大的陣法。
它似乎的確正在鎮壓什麼東西,而狐狸,海藻和魚都是這封印其中的一部分,它們之間生死捕食的輪迴,構成了一個概念上的圓環,這種巧奪天工的設計倘若讓北歐的封印使拉斐看見,必然會高呼‘了不起’。
但狐狸們並不清楚這種事情。
它們並不知道自己日常的祭祀,其實是某個龐大封印的一部分。
它們也並不知道自己的使命究竟是什麼,又爲什麼要維持這個封印。
它們只是感覺到很累,非常疲憊——每次祭祀都是如此,平日越是強大的狐,在祭祀結束後都會越累。
而老狐狸,長老,更是尤其。
——那個日子快到了。
它如此想到。
天空上已經出現了移動的星星,印證了先祖們的預言,那麼接下來的那些美好的事情,也應該會一一應驗吧。
溫暖的住所,可以歡快奔跑的地方,隨便大吃特吃的魚……還有更多更多的預言,都會實現。
長老有些疲憊,這一次祭祀它耗費了太多被先祖魂魄稱之爲‘靈力’的東西,那已經不再是單純的力量,更是支撐它這蒼老狐身生命的支柱——而每次祭祀,都意味着所有狐狸需要貢獻出自己幾乎所有的靈力,所以越是靈力強大,受到的傷害就越重。
眼睛,快要睜不開了……老狐狸很想就這麼長長睡去,太多長老都是這樣一睡不醒,看來自己也不能例外,不過反正長老的技藝自己早就交給了第四個孫子,這麼睡着似乎也並不是不能接受……
但就在老狐狸疲憊的眼皮都無法擡起時,相較於冰狐沉重的腳步聲傳來。
長老戒備的擡起頭,看向空腔的入口處,所有狐狸也都看向那邊。
然後,它們便看看見了,三隻狐狸,帶着三個高大且直立,皮毛稀少,陌生且怪異的生物,進入了洞窟中。
本來,應該警戒的,這是肉體的本能,它們應該畏懼這樣的生物,然後發起攻擊。
但是不知道爲什麼,長老的心中,卻只有一片奇異的寧靜。
奇怪。
那副容貌……真的陌生嗎?
爲什麼……感覺如此熟悉?
……
當蘇晝三人進入巨大的半圓形地底空腔時,首先入目的,便是幾十只正轉頭注視着他們的冰狐。
一百多隻如同藍寶石一般的眸子,帶着好奇,戒備,疑惑與茫然的感情注視着他們。
然後,緊接着,便是一陣陣彷彿是歡呼一般的尾巴拍地聲。
咔噠咔噠,登時,所有的狐狸都朝着蘇晝等人衝來,劉武心甚至下意識做好了戰鬥準備,但很快,他就明白自己反應過度。
因爲這些狐狸不僅沒有惡意,且全部都是衝着蘇晝去的。
一時間,沒反應過來的蘇晝便被大團大團的毛茸茸包圍,一隻只冰狐或是蹭着蘇晝的褲腿,或是咬着他的鞋帶,甚至飛撲到他的身上,咬住釦子晃來晃去。
“好了,乖,不要撲過來……”
蘇晝本想要伸出手,安撫幾隻明顯亢奮的狐狸,但沒想到一伸出手,起碼便有七八個腦袋朝着他的手心靠攏,熱烈的磨蹭着,令局勢更加混亂。
“……我這也太受歡迎了吧?”
一時間,他根本沒辦法搞清楚這是怎麼回事,只能哭笑不得的應付衆多熱情的毛茸茸:“我知道我很帥,但沒想到在狐狸眼中也是如此。”
當然,也並非是所有狐狸都親近蘇晝,在一片嘈雜中,也有幾隻明顯老一點的狐狸來到了湯緣的身側,它們安靜的坐在年輕人的腳旁邊,似乎很是享受對方身上的某種感覺。
只有以劉武心爲中心,才能看見一個沒有狐狸的空白圈——過度鍛鍊,看來不僅僅是異性,就連狐狸都不會喜歡。
這頓時便讓靈武修行者有些氣急敗壞:“怎麼,爲什麼狐狸也這樣?!”
“難道說,這就是我之前探查到的生命跡象嗎……”
湯緣環視周邊,不禁有些困惑:“但先不談爲什麼是狐狸,這些狐狸是靠什麼生存的?”
此時,蘇晝從狐狸的包圍中擡起頭,他看向空腔的另一側,釋放着淺金色光芒的地下湖。
“那裡有着很強的靈能輻射,而且裡面生存有大量特殊的靈魚和藻類。”
如此說道,蘇晝的面色嚴肅:“就是那些輻射融化了堅冰,爲這個地底洞窟帶來了溫暖,並且養育了那些魚和藻類,供應這些狐狸生存。”
“而那靈能輻射的波動,你們難道不熟悉嗎?那不就是靈力引擎的波動——只是非常古早的型號而已。”
劉武心也看向地下湖的方向,他閉上眼睛,用靈力感應了一下,然後睜開眼,緩緩點頭:“的確,難怪你猜測這裡埋了一艘破空飛梭,那個法寶的能源核心和湖底的能源波動非常像。”
“只是……”
隨後,他低下頭,環視了這麼一羣毛茸茸的大狐狸,不禁有些遲疑地自語道:“難不成,這些狐狸,就是當初墜落在此處的飛梭主人留下的寵物?”
這倒是個不錯的猜測,也能解釋爲什麼這些狐狸半點也不怕人,反而非常親近人。
但蘇晝卻乾脆的否定了這個猜測。
“不。”
撫摸着手中一隻小狐狸的耳朵,看着對方舒爽的晃了晃身子,蘇晝環視着整個地底空腔,喃喃道:“他們就是人。”
“什麼?!”
一時間,無論是劉武心還是湯緣都驚訝地轉過頭,看向蘇晝,似乎是想要知道爲什麼他這麼說。
但此時的蘇晝卻並沒有回答,他的目光鎖定在了空腔另一頭,一隻看上去很是虛弱的老狐狸身上。
而那頭老狐狸的目光,也鎖定了蘇晝。
緩緩起身,蘇晝溫和地從自己身上摘下了一隻只過於熱情的銀色皮草,然後邁步朝着那隻毛髮斑禿的老狐狸走去。
“咕,咕嗷……”
面對朝着自己不斷靠近的直立生物,長老也勉強支撐起了自己的四隻腿,但是很快,過於虛弱的四肢就要支撐不住體重的重量。
原本令它自豪的六根尾巴,此時成爲了身體的負擔,它們是如此的沉重,以至於拼勁全力都無法擡起。
——難道,我要死了嗎?
只是腦海中閃過了這樣一個想法,還未來得及細細思考,長老便看見,那直立的生物俯下身,溫和地將自己抱在懷中。
“就是你想要見我?”
使用無想之心,清晰分辨出了每隻狐狸心底心聲的蘇晝,自然察覺到了這隻老狐狸那遠比其他冰狐更加活躍的心聲,而似乎也因爲是這隻老狐狸的權威,之前那些過於親熱的普通冰狐都沒有靠前,而是停留在原地。
“咕……”
蘇晝能看見,自己懷中的這隻老狐狸睜開眼,然後緩緩挪動頭部,朝着那淺金色湖泊旁,最近的一個洞窟指去。
蘇晝很明白對方什麼意思——它想讓自己過去。
那麼就過去。
“你們在這等着,我去看看情況。”
叮囑劉武心和湯緣,抱着老狐狸,蘇晝便朝着洞窟走去,而被留下來的兩人對視一眼,然後聳聳肩,表示無奈。
但不管怎麼說,在原本預計沒有生命的青丘四上,發現了這麼一羣奇特的冰原狐,對於地球方面來說也是極大的收穫了——別的不談,這種適應零下一百多度,且能耐受類高原反應的狐狸,其肉體本身,就是很好的研究對象。
而此時,蘇晝已經進入長老專屬的石窟。
雖然說是石窟,但是當他深入了一會後,便清晰地感覺到不對。
“這是,金屬?”
他注意到甬道四壁並非是岩石,而是一種灰銀色的金屬。對此,蘇晝嘗試稍微用力按了一下,結果纔在上面留下一個小洞,並沒有徹底捅穿:“還是高性能合金,完成度非常高。”
而等到蘇晝真的來到長老平日居住的洞窟時,便更加明顯。
因爲那並非是傳統意義上的‘洞窟’,而是一個非常明顯的,破損的金屬船艙。
“果然。”
四四方方的金屬艙室,一瞬間令蘇晝以爲自己回到了地球,但很明顯,這只是一種錯覺。蘇晝長嘆一口氣,這一切和他之前在地表時靈力探測的一模一樣:“不僅僅是這石窟……整個地底空腔,乃至於整個地底湖泊,都位於一艘巨大的破空飛梭,也就是仙神時代的飛船殘骸上方。”
“只是,千年前,而當初還存活着的人類爲了掩蓋飛船墜落在此處的事實,便將飛船用冰霜和岩石掩蓋,埋入深入地底。”
“爲什麼要掩蓋?”
他如此充滿疑慮的自問。
但卻有另外一個聲音作答。
“——因爲,我們要躲避‘青丘國’上,那些邪逆可能派來的追兵。”
隨着聲音的響起,衆多由冰狐頭蓋骨組成的圖騰柱上,騰起了青藍色的光點。
緊接着,衆多光點宛如螢火一般匯聚,組成了一頭小小的,宛如藍色火焰組成的冰狐虛影。
它有九條尾巴,額頭處有着一條豎着的黑色印記,身體就像是不穩定的投影那樣,時不時的閃動。
“龍王大人……龍王大人……”
這宛如幻影一般的虛影,緩緩靠近蘇晝,它的語氣不知是恭敬,還是願望終於實現的欣喜,它的心聲是如此的繁雜,以至於即便是蘇晝也無法聽清:“您們……終於來了……中央神庭還好嗎,自從靈氣衰弱之後,仙界的仙神們已經很久沒有過來了……”
“需要小心,龍王陛下,青丘國上的封印出現了巨大的紕漏,王上被奸細暗殺,我們,我們不知道……”
“仙界的遷移計劃還在實施嗎?我們還趕得上最後一批遷移嗎?!”
“青丘國現在很危險……請將這個消息回報給神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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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印出現差錯,必須糾正……”
四肢彎曲,趴伏在蘇晝的身前,冰狐幻影所說的,的確是中文,但無論是發音還是腔調,都和如今的普通話有極大的差別。
不過蘇晝並不在意這些,他能聽得懂對方的話,聚精會神地聽着。
而冰狐幻影的聲音彷彿是想要將漫長時光中積蓄的情緒一齊傾訴出來,重重疊疊,彷彿由衆多聲音同時發起的聲音,甚至出現了衆多前後不一,支離破碎的語句。
甚至到了最後,那由衆多狐骨組成的圖騰柱都開始震盪,以至於藍色火狐的存在本身都開始變得支離破碎,大量原本融合在一起,保持穩定的靈魂,開始分崩離析,自我湮滅。
直到一隻手伸出,用強大,但是卻無比穩定的力量,溫和的撫平了冰狐幻影那因爲衆多靈魂混雜在一起,以至於支離破碎的思緒。
“沒事,我來了,已經不用害怕。”
青年如此說道,他的語調溫和:“有什麼煩惱不安,向我訴說就好。”
“一點一點來吧,從頭開始說起——不用擔心,我會認真的聽。”
被蘇晝撫摸着,冰狐幻影逐漸穩定了下來,那衆多圖騰柱也逐漸恢復正常。
而在一切恢復平和後,幻影凝視着蘇晝。
恢復了理智的它凝視青年許久,然後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你們……不是中央神庭的仙神?”雖然是疑惑的語氣,但意思卻是肯定。
“嗯。”坐在地上,蘇晝將已經緩緩入眠的老狐狸放在自己的腿上,他平靜的回答道:“最後一位仙神離開我們的世界,已經過去了一千年。祂們再也不會回來,而我們則是祂們留在仙界的遺民,發展出來的全新文明。”
“是啊,果然。我就說,神庭的龍王不可能這麼和藹可親。”
如此喃喃道,冰狐幻影看向蘇晝腿上,睡得很安穩的老狐狸。
它睡得很香,非常的安心。
見到這一幕,幻影似乎下定了什麼決心,然後便擡起頭,與蘇晝對視道:“那麼,我說了。”
“嗯。”
蘇晝平靜的迴應:“我在聽。”
“——我們青丘人,實際上,只不過是帝的獄卒而已。”
然後,就這樣,伴隨着冰狐幻影的講述,一個維持了千年堅持的故事,便娓娓道來。
自二十多萬年前,開拓時期的中央神庭發現了這片時空界域,並立國青丘於此後,這個隸屬於中央神庭的國家便在那顆青翠的星球上繁榮發展,人族,青丘狐,赤鱬等種族在此居住。
九尾狐,是青丘國的圖騰神,所謂九尾狐‘出則銜書’,便是說有着九條尾巴的青丘狐乃是祥瑞和道德的象徵,代表國家首領,身負文化傳承的職責,頗受當時那位最初之帝的喜愛。
也因此,深得帝眷,甚至日後還得到看守對方陵墓之位的九尾狐,便開始在對方的指導下,於青丘國建設一座巨大的封印,鎮壓一位古老的凶神。
封印持續了很長很長的時間,十幾萬年來,都非常穩定。畢竟,歷代帝,都有着天尊的位格,而封印凶神的那位,更是最初的那一位帝,祂立下的封印是如此的穩固,以至於根本無人憂慮封印的安全。
但是,數千年前開始,封印便時不時傳來異動,再加上那時起,靈氣的起伏就開始變的極端起來,這更是令封印愈加不穩固。
而作爲獄卒的青丘人中,也開始有別樣的心思出現。
“……千年之前,王上被刺殺,位於即翼之澤的封印也被邪逆突襲——爲了避免凶神甦醒,爲禍天下蒼生,不得已,我們只能趁着混亂,帶走封印有凶神真魂一部分的容器,乘坐御虛飛梭,前往中央神庭申請支援……”
“但是飛梭在逃離途中,被邪逆破壞了一部分,而且我們也低估了靈氣下滑的幅度,已經損壞的飛梭根本不可能飛到通向神庭的天橋,我們只能被迫迫降到這還未重開天地的蠻荒之域中……”
如此淡淡敘述着,冰狐幻影搖動着自己的尾巴,它的語氣不帶絲毫感情:“然後,便是掙扎求生。”
“最開始,我們還在妄想,等待靈氣恢復一定水準,然後便將飛梭維修好,再前往天橋(時空門)處,畢竟倘若凶神解封,哪怕是神庭,各位天尊,和當代的帝也肯定很頭疼……但誰知道,靈氣一去不復還,甚至徹底斷絕,直至千年後才逐漸恢復。”
“人類的軀體,即便有修爲,也很難在這極寒的蠻荒之域中生存,更不用說靈氣斷絕後的人類軀體了,想要活下來,就必須轉換成青丘狐之身,還要轉化爲其中的冰狐分支血脈。”
說到這裡,冰狐幻影看向趴伏在蘇晝腿上的老狐,它垂下目光:“然後……因爲實在是難以生存,便只能一直維持冰狐的形態生活,直至如今。”
蘇晝安靜的聆聽着這一切,而有關於冰狐的資訊,他早已猜出大半。
——是了,多麼正常。
在這平均溫度零下一百一十多度的寒冷星球上,失去了靈氣的人類怎麼可能生存?唯獨轉換成有着些許神異的冰狐血脈,才能適應當地的環境。
“但是,他們的智慧……”
蘇晝撫摸着已經睡着的老狐狸,他語氣沉重的說道:“雖然比一般的狐狸更加聰明一點,但是,也遠遠比不上正常的人類。”
“因爲靈氣稀薄。靈氣稀薄,就代表難以修煉,難以修煉,就代表擬道雙身之間轉換困難。”
幻影冰狐輕聲嘆息道:“爲了延續血脈,維持對凶神真魂碎片的封印,我們不可能浪費力量,去轉換人形……而且,那也太浪費時間了。”
對此,蘇晝只能沉默,因爲對方說的的確沒錯。
人類的形態,畏懼寒冷,而且體型過於龐大,消耗極高,在續航這方面遠不如身材嬌小的冰狐。
但是,狐狸形態卻很難在靈氣斷絕的情況下壯大靈魂,培育智慧……生存和智慧之間,當初那一批墜落在青丘四上的人類,選擇了生存。
因爲,只有生存下來,才能完成自己的使命。
於是,就這麼一代代劣化,這一批降落在青丘四上的求援者,便這樣差點真的變成了純粹的狐狸。
蘇晝轉過頭,他看向洞窟的入口,靈目閃動,他能看見洞窟外,那些正保衛者劉武心和湯緣的衆多冰狐門——大多都是兩條,三條尾巴,這代表他們的靈智,也就和人類的幼童差不多而已。
想要抵達堪比人類的智慧,青丘狐至少要抵達六尾的境界。
而整個冰狐羣族分鐘,唯一的六尾狐,便是在蘇晝腿上沉睡的老狐狸。
一代代的死亡,狐狸一代代的更替,他們的生存結構也變得和狐狸類似,在加上因爲靈氣斷絕無法壯大的靈魂,他們已經近乎化作真正的野獸……甚至,因爲憂慮可能從青丘國中追來的邪逆追兵,他們還必須隱藏自己的存在,每一日都要觀察星空中的飛星。
“你們說的封印……”
嘆了口氣,蘇晝轉過頭,看向冰狐幻影,他能看得出來,這幻影便是歷代有智慧的青丘狐,以自己的靈魂爲素材,融合而成的一個縫合靈體智慧,就是爲了負責將這些信息傳承下來,免得冰狐一族遺忘了自己的本源,以爲自己真的就是狐狸。
他輕輕問道:“那究竟是怎麼回事?”
而幻影冰狐如同火焰一般的藍色眸子閃動,它緩緩回答道:“爲了避免邪逆真的將凶神釋放,最初那些青丘人在騷亂中取走了作爲核心的神魂碎片……這樣,哪怕邪逆真的解開了凶神的部分力量,那也需要漫長的時間才能恢復。”
說到這裡,幻影將目光轉向聖湖:“而最後一代有修爲的青丘人,在靈氣斷絕之前,便用自己的全部靈力製造了聖湖中的封印,並教導後世的冰狐進行儀式,讓他們存在的循環,變成封印的一部分,令這神魂碎片也不能作亂。”
“是嗎……這麼多年,真的辛苦你們了。”
蘇晝認真的點了點頭,這感謝發自真心,畢竟依照他們口中的話來說,歷代帝,無論是五方五帝,還是始祖炎黃二帝,亦或後續的諸位帝,實力都不可能弱小,而那被‘帝’封印的凶神,應該也有着天尊級的實力……
所以,他開口,準備詢問後續的一些問題。
但是,突然,位於蘇晝腿上的老狐狸,卻突然用力咳嗽起來,然後劇烈的掙扎。
“怎麼回事?”
皺起眉頭,蘇晝伸出手,按住老狐狸——在剛纔的交談中你,他也知曉,這隻六尾冰狐,便是這一代的冰狐長老。
“龍王陛下……他,太老了,靈氣枯竭,快要死了……”
對此,幻影冰狐也無能爲力:“除非有嫺熟的煉丹師,煉製出可以恢復靈性本質的丹藥,不然的話誰都沒辦法……”
“哪有快要得救前就死掉的道理。”
嘟囔了一聲,蘇晝隨意地咬了一口手指,然後將一滴青紫色,宛如寶石一般的血液滴在老狐狸的口中——緊接着,青年又輸入了一點靈氣給他:“不要在我面前隨便說死,那隻會讓我想擡槓。”
僅僅是一瞬間,在幻影冰狐驚愕的注視中,被蘇晝靈氣引導的些許燭晝真血便點燃了長老狐的生機,龐大的靈力在其體內翻騰,甚至令他瞬間就甦醒,然後發出了不知道是痛苦還是暢快的聲音。
“啊啊啊——”
一開始,還是狐狸的聲音,但是很快,涌動的靈氣不知道觸發了什麼開關,這聲音,便逐漸變成了清脆的少年人類音。
登時,在蘇晝頗爲驚愕的目光中,原本皮毛都斑禿,尾巴上的毛髮都開始掉落的蒼老冰狐,便再靈光閃動間變化成了一個看上去約莫只有十幾歲出頭,容貌清秀的白髮狐耳少年。
在甦醒後,‘長老’此時無比茫然,他環顧四周,卻發現自己根本沒辦法控制自己的身體——然後,便是瑟瑟發抖,只能本能地抱着自己的尾巴取鬧。
雖然有着狐耳和尾巴,但歸根結底還是人類的軀體無法忍耐寒冷——即便是地底洞窟,也不過是在零下十幾度左右徘徊,只有在聖湖旁邊才能溫暖起來。
“這,怎麼……”
第一時間,蘇晝還沒搞明白,爲什麼一隻老狐狸變成人形後,居然會這麼年輕,但是很快,他便想明白了。
狐狸的自然壽命,最高也就不過是12~14歲。所謂狐狸中輩分最高的長老,說到底,換算成人類的歲月,也就不過是剛剛開始青春期,甚至還沒開始的少年少女罷了。
狐狸的軀體因爲沒有修行,又經常使用,所以便蒼老了,而人類的軀體,沒有靈力,也從來沒有成長過,所以在得到大量靈力前也不可能出現……再這樣繼續下去,哪怕是擬道血脈的人類,也會將‘人身’逐漸退化掉,變成真正意義上的野獸……
不過現在看來,一千多年的時間,還沒辦法將冰狐體內的人類血脈完全消除,只要有足夠的靈力,他們就還能恢復人形,就像是現在的長老一樣,縱然狐軀衰老不堪,但人軀仍然只有十三四歲而已。
“但是,這樣,卻更加悲哀了……”
緩緩起身,蘇晝伸出手,按在狐耳少年,也就是‘長老’的頭上。
他轉過頭,看向外界洞窟中的那些冰狐,目光中帶着一絲糾結和不忍:“因爲這樣的話,外面的那些冰狐,倘若真的變成人類的話,大多也就是七八歲,甚至就是幾歲的孩子……”
如此年幼的孩子,爲了千年前先祖們留下的職責,不得不化作狐狸,維持封印,在這狹隘冰冷且潮溼的地底空腔中生活,就像是真正的野獸那般,茫然無知的生活着……
但即便如此,他們依然堅守着自己的職責。
發動靈力,帶着‘長老’的靈力運轉秘法,令其重歸狐狸的‘真身’——雖然蒼老,毛髮脫落,但這樣的話,至少不會被凍死。
而經過這麼一次大起大落,長老雖然命保住了,但整個狐卻是暈了過去。
將昏過去的老狐狸抱在懷中,蘇晝轉頭看向幻影冰狐。
他問出了之前早就想要詢問的問題。
“既然你說,青丘人其實是獄卒。”
“那麼,封印在青丘的那個‘凶神’,究竟是誰?”
蘇晝大致也能理解爲什麼冰狐始終不提那凶神的名字,畢竟對於來自仙神時代的青丘人來說,不說那些強大仙神的名字應該是一種習慣,但是既然已經知曉了青丘星上可能發生的災禍源頭,那麼他就必須問問看。
“是誰?”
對此,冰狐幻影卻有些古怪的看向蘇晝,它語調帶着一絲匪夷所思的說道:“龍王陛下啊,您難道不是應龍的後裔嗎?那凶神的身份,您應該最清楚不過了!”
“與初帝爭鋒,最終被您的始祖斬殺的凶神,從古至今,也只有那麼一位。”
“那便是九黎之君,八神之一,‘兵主’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