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人學會了使用工具,就再也不必使用自己的指甲和牙齒去和猛獸敵對;而當金屬取代了石木與骨片,能被人開墾,破壞和殺死的東西就又多了不少。
蒸汽機和炸藥出現於世,許多萬古不磨的堅巖和山嶺都被鑽出一個大洞,令體內蘊藏的礦脈與財富被運輸而出;電氣和各式各樣複雜的機械成爲臂助後,整個星球絕大部的資源都已經在人類手中,只是是否值得而已。
工具的進步,力量的增加,令眼界開闊,道德更替。古代人不吃牛肉,因爲耕牛是重要的資源,現代人有機械相助,牛馬就只是純粹的食物來源和競技動物,不復昔日戰略資源的地位。
一切的改變,都是源自於生產力和技術的提升,道德和社會的變更,絕對不是單單靠辨經就能辨出來的。
革新究竟帶來了什麼改變?
第一次採訪。
“你是說理聖?那位蘇……聖席?”
接受採訪前,正剛剛從健身房出來的李先生用手巾擦了擦汗,他爽朗地鼓動了一下自己的胸大肌,笑道:“我很崇拜他啊——別的不說,在過去,像我這種專注於自我提升的人,必須非常有錢有時間才行,不然的話根本沒辦法堅持。”
“但是自從理聖提議的‘修行促進法案’實施後,我只要每半年去官方機構接受測試,證明自己的修爲的確有進步,沒有虛度時光,也沒有惹事犯事,我就可以領到一大筆資源!”
“說來慚愧,靈氣復甦前我只是個小混混,主要是因爲遊手好閒,需要一身肌肉嚇唬人才去鍛鍊的,但後來我卻有些厭惡這樣的自己,努力鍛煉出這麼一生肌肉居然就用來勒索?我這輩子就這?”
“但年紀大了,我實在是不會其他生存技能,只能渾渾噩噩度日,聖席的法案實在是給了我人生一道光,我只需要爭取蛻變成更好的自己,就可以過上以往的想象不了的好日子!”
“革新帶來了什麼改變?革新就是我的生活方式,它改變了我的人生!”
李先生之後又滔滔不絕了許久,但都剪掉了。
【備註:李秦峰,三十六歲,男。專職修行者,修行功法太明金光體,覺醒巔峰,曾從事勒索詐騙,多次拘留,近五年來無任何犯罪記錄,在天江洪澇時主動前去支援抗災,榮獲良好市民錦旗】
【生產力的提升會根絕一部分犯罪的源頭,當資源豐富時,迫於生存和茫然的犯罪將會失去土壤,吃得飽飯的人不會有太多勇氣挑戰權威,除非他們的夢想就是挑戰權威,而在倉廩足後,人性中的善自然會涌現】
【但也要注意提防真正的反社會份子,他們爲惡並不是因爲資源不足,不奪取就無法活下去,而是刻意爲之。現代社會,善者越善,惡者越惡,時刻警惕超凡病患者是每一位公民理所應當的責任】
第二次採訪。
“我個人感覺很普通吧,和過去沒什麼區別。”
接受採訪的柳女士顯得有些疲憊,她剛剛從辦公樓中走出,揮了揮手,對採訪人員訴苦道:“原本之前公司就有什麼‘狼性文化’,現在又改成了‘革新文化’,道理差不多,反正就是競爭競爭競爭,做的更好更好更好,聽的都要吐了。”
“非要說什麼改變,倒也不是沒有,畢竟補貼是真的多,現在資源也豐富嘛,我倒不至於連點衣服都買不起,也存的下錢了,那個新修法普及運我也有參加,現在修行起來也還算挺得心應手……唔,你這麼一說,改變倒也不少,日子的確比以前舒坦,可還是很累。”
說到這裡時,柳女士沉默了一會,然後才嘆了口氣,緩緩道:“我大概明白了啦——過去是公司壓迫我加班,不加班就辭退穿小鞋,而現在是我自己壓迫我加班,不加班就感覺跟不上時代。”
“整個大環境大家都在自我提升,我當然也想啊,但我也想休息,可是一休息就感覺會落後於人……哎,革新,我能理解聖席的苦心,但是這種焦慮感真的很難熬,和過去加班也差不了多少。”
話畢,柳女士回家了,她說今晚還要進行一次藥浴修行,淬鍊肉體,這樣才能步步高昇。
【備註:柳方媛,三十一歲,女,維龍兩界貿易公司,對外銷售辦經理,超凡初階,菁英修行者,先進修行人士】
【革新一道並不僅僅是一個人的事情,就像是火星一樣,會點燃整個草原,當大部分人都開始懵懂地順從此道前進時,其他道路上的人也會被席捲而過,如若不跟上,就會被拋下……這並不是一個可以獨善其身,也不是一個可以隨意展開的大道,如若滅有完善的綱領和引導,革新必然會因點火自焚而失敗】
【革新的弊端就在於自我對自我的壓迫,一個人堅信此道是正確的,卻因爲時刻不停的自我提升需求而感到痛苦。這是無解的,因爲人可以欺騙上司和公司,但卻沒辦法真正的欺騙自己,這痛苦便是革新無時無刻對本能需求的鞭撻】
第三次採訪。
“那個競技場是真的不錯!”
頭髮花白的王老爺子在接發受採訪時聲若雷霆,帶起周邊窗戶嗡嗡震鳴,他身材魁梧如同一座小山,低頭時甚至擋住了天上的太陽:“我這輩子最煩惱的就是現代文明社會,找不到人來打架。靈氣復甦前,只能裝成垂垂老矣的老頭騙那些蠢貨流氓來找我勒索,我正當防衛打他們一頓而已,就這樣也解不了饞,只能稍微過點手癮。”
“而現在,隨便就能挑個什麼競技場過去找人挑戰,活絡筋骨,倘若運氣好,還能碰到點厲害的傢伙,可以痛痛快快毫無顧慮地鬥上一番,如此一來,纔不負人間來一趟的快意啊!”
“革新,好!我等武者就該在戰鬥中不斷提升自我,倘若無法接受時時刻刻地自我磨礪,我等修行者又修什麼道,習什麼武,鬥什麼妖魔鬼怪,哈哈哈哈啊!”
因爲王老爺子的笑聲實在是太過擾民,採訪中止。
【備註:王古崢,六十六歲,男,西北王氏,靈武家族,專職修行者,統領中階,核心修行者,國家重大貢獻人士,曾在七年前靈獸潮氾濫時孤身剿滅一十三座妖獸巢穴,地仙有望】
【革新具備一種奇特的趨勢,那就是同化。或許有一部分人過去並不是完全地贊同革新,亦或是履行革新之道,但革新之道中的確蘊含他們認同的正確,所以也不會輕易否定革新的存在——如此一來,隨着時間的推移,他們也會逐漸認同革新本身,就像是兩條平行線一樣,一個人自然可以又愛戰鬥,又愛自我革新】
【純粹並不是革新的本意,單純的革新只會造成無止境的內耗,必須要有一個主體,有其‘夢想’和‘願望’,革新才能生根發芽,而無論是正面的奮鬥亦或是負面的咒怨,都是其養料,就如同土地和樹木那樣,雖然枝葉高高揚起,但如若沒有蔓延的根系和承載的大地,也是空中樓閣】
……
太多太多。
有許多人被詢問,有許多人被採訪。
合道強者的神威,只需要不帶任何惡意,就可以隨意地降臨至自己想要降臨的任何世界——如若不是爲了改變宇宙的底層規則,世界本身甚至都無法察覺到這些合道強者的到來,只能任由祂們窺探。
就像是太始聖尊等人,雖然因爲互相顧忌戒備,都沒有進入封印宇宙,但祂們的神念也橫掃天地,令地球和其他諸多文明不得安寧。
當然,並不是每一個合道強者都會惹出那麼大的動靜……倘若祂們只是想要看看這個世界的情況,只是單純的想要獲取一些信息,自然可以做的悄無聲息,潤物細無聲。
悄無聲息地收集完所有訊息,弘始大帝心中已有數,祂雖然撥通了所謂的燭晝天熱線,詢問那背後的人工服務,大機率也是那位‘原初燭晝’的追隨者,但實際上只是想要對應一下官面上的說法和民間的所有有何不一樣而已。
【倘若你們的確是‘燭晝’一道的子民,那我想要知道】
【在你們看來,革新之道究竟帶來了怎樣的改變】
祂如此詢問,卻未曾想,通訊彼端的白映雪不假思索道:“不知道,我從未想過這種問題。”
弘始大帝:【?】
【你……】一時間,即便是合道強者,也有些不知所措:【你不是燭晝天熱線的人工服務……】
白映雪:“這話題太大了,我自己的看法又做不得數,我自己又不是革新本人,沒辦法縱觀全球,我說了你就信?我說的是對的?”
“哪怕是蘇晝本人過來回答,那也不一定是對的!”
【……我不需要正確答案】沉默了一會,弘始大帝繼續詢問道:【我只是想要知道你們的想法——在你們這些燭晝子民看來,革新之道帶來了怎樣的改變】
“誰說我是燭晝子民來的?”白映雪道:“我可是五德鳳凰,完美傳人!我要的,是痛痛快快,不留一絲遺憾的人生,我熱衷摸魚,喜歡看八點檔肥皂劇,平時閒的沒事幹會癱在牀上吃冰淇淋,酸奶蓋一定要舔完才扔,工作的時候甚至想要談辦公室戀愛,我哪裡像是革新子民了?”
弘始大帝:【……?】
——你明明是燭晝天熱線的接線員,你怎麼會不是燭晝子民?
祂原本想要這麼問,但是轉念一想,弘始大帝忽然明白了過來——誰說爲燭晝工作就一定是燭晝子民了?誰說在革新大道里面當打工人就是革新的一員了?
認同不認同,和爲某一道工作根本不是一回事,假如真的是要發自內心的認同某種思想才能位某個公司某個勢力打工,那全天下的人恐怕要餓死一大半才行。
如此一想,弘始大帝甚至有些懊惱自責:【的確,是我太過自以爲是,先入爲主,未曾想到居然在這方面居然都會被人提點,當真是受教】
“不過。”而就在弘始大帝正在自我分析時,白映雪卻笑了笑,回答道:“以不是燭晝子民,也不是革新之道完全遵從者的角度,在我看來,革新帶來的變化其實非常大。”
“因爲蘇部長絕對的實力,和平到來,妖邪退散,整個世界更加安全,也更加繁榮,整個社會運轉的體系也因此而變得更好——一個絕對強者維穩帶來的社會生產加值是恐怖的,而也因爲這種和平和安定,以及大道上的引導,各式各樣全新的可能性也會因此而誕生。”
如此說着,白映雪對另一側的湯緣挑了挑眉,而湯緣心領神會,也擡起手,運用自己的權限,鏈接通訊道:“的確如此,而且,因爲革新的強大,所以蘇晝可以溫柔。他可以寬容地對待所有危險的存在,讓許多被逼無奈的錯誤,也可以慢慢地改邪歸正,走上正道。”
“譬如我,以我的能力,可以締造一場席捲整個世界的天災,如若是在其他社會,在沒有絕對力量的情況下,面對有這種可能性的我,絕對會嚴加監控,加大管制力度——我的確可能向善,但是世界承受不了我爲惡的可能性。蘇部長提升了這種容忍度,令我也可以被寬容以待,我自然追隨他。”
【這隻能說明】
弘始大帝認真地指出:【原初燭晝,革新,也即是蘇晝,是一個好人,合格的,有力量的統治者……並不代表革新之道是良善的……】
“他不是統治者。”白映雪反過來指出錯誤:“說實話,他假如願意統治地球,地球恐怕早就跑步進入多元宇宙時代,何苦還在銀河系轉悠——理論上來說,倒也算是統治者,但我們的理聖先生只是三十六聖席之一,他需要開會才能立法,還沒辦法一手遮天。”
“能。”湯緣提示:“他之前和太始聖尊打的時候,何止是一手遮天,宇宙都給遮沒了。”
“囉嗦!”
【什麼?他不是統治者?】
忽視那些鬥嘴,時空彼端的合道強者真切地困惑起來:【那他怎麼施行己道,又怎麼引領你們走向正確?】
“那還用說。”
湯緣哈哈笑了起來:“正確還需要其他人去引導嗎?如若不能讓衆生自發地選擇,自發地追隨,就只能說明還不夠對啊!”
“是啊是啊!”白映雪也附和道:“就連我都沒說服,這革新之道,距離正確差遠啦!”
雖然都是貶低,都是開玩笑。
但是,弘始大帝卻很清楚,比誰都清楚。
在這兩人的心中,所謂的‘革新’,所謂的‘蘇晝’,是多麼趨近於正確。
那就像是一輪太陽照徹黑夜那般,明媚了所有陰霾,驅散了所有的霧與影。
他們的贊同,他們的不贊同,其實都是一樣的。
那對自己從不有絲毫放鬆的苛責,正是真正的‘革新’!
與此同時。
外宇宙虛空。
此刻,蘇晝盤膝坐在一片平靜如鏡的時空之中,宛如一片遼闊無垠的大海海面,只是沒有一絲一毫風浪。
這海面倒映着多元宇宙的燦爛星空,隨着創世漩渦抽離了越來越多周邊時空亂流的力量,這湖面能倒映的世界星辰之光就越多。
而在這湖面的中央,正是那孕育着燭晝天宇宙雛形的旋渦。
依照創世之界的命名,這應當叫做【革新道·燭晝天】,但到也沒必要那麼規範,蘇晝並不打算真的給這個宇宙起名字,所謂的多元宇宙警察局,不過是這個宇宙的裡面最重要的一個建築設施的名字而已。
此刻。一顆星辰驟然亮起,然後化作流星,穿過遼闊虛空,朝着輪轉的旋渦飛馳而去,勾勒出湖面與虛空的地平線,蘇晝挑眉看向它,便看見一個殘破的世界殘骸隕入睡眠,帶起一層層波紋漣漪盪漾開來。
黑暗的淵面混沌,靈行於水上。
“差不多了。”
蘇晝微微一笑,他此刻露出了放鬆的神情:“現在創世漩渦會自己捕獲世界殘骸爲自己添加底蘊,那就不需要我繼續維持了。”
青年站立起身,登時令身後的諸多合道齊齊一怔,祂們搞不清楚蘇晝的想法,自然也無法揣測他接下來行動的目的和方向。
所以,纔會提防,纔會畏懼。
至於蘇晝究竟想幹什麼……其實很簡單。
“燭晝天成,其實還需要最重要的一步。”
擡起頭,蘇晝仰視整個封印多元宇宙——那孕育萬物的星辰閃爍不定,就像是水中的星月那般,伸手去觸及,卻又始終無法觸碰,黑暗的淵面輪轉着永無止息地時空亂流,令合道強者也無法輕易地干涉多元宇宙彼端,沒有任何呼喚和座標的世界。
——這可不行。
青年如此想到:警察局怎麼能聽不見整個多元宇宙的報警電話?如此一來,豈不是會讓諸多惡徒脫離法網嗎?
但是比起這個,還有一些事情更加重要。
此刻,蘇晝平靜地自語:“既然是警察局,那就得有監獄。”
“監獄,沒有囚犯怎麼行?”
話畢,蘇晝側過頭,橫掃在場的所有合道。
登時,不寒而慄的感覺,便在虛空中擴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