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梅道:“屬下下去看看!”她打開車門,跳下馬車。
外面就響起了一個嘶啞的聲音,“太醫柳志遠之次女,特來平祝王府玉夫人面前領罪!”
薛梅道:“主子,柳二小姐跪在馬車前,讓她進府嗎?”
玉煙皺眉道:“柳雪,誰送你來的?”
柳雪道:“我自己跑來的!”
“胡鬧!”玉煙冷聲道,“怎麼來的怎麼回去!貳”
“不!”柳雪執拗的拒絕,“夫人本意,不就是讓柳雪來爲奴爲婢嘛!柳雪來了,夫人因何還要趕柳雪回去?”
玉煙蒙了面紗,道:“你先到車上來吧!”
柳雪就呆愣。薛梅過去扶起她,道:“做主子的人,第一就得先學會服從!”
柳雪就上了車,在玉煙的對面落座。玉煙看向她,最鮮明的特徵就是眼睛腫如桃子。薛梅也上來,坐在了玉煙的旁邊,道:“主子!”
玉煙道:“去柳太醫府上!”
柳雪驚訝的張大了嘴巴,道:“你要送我回去?”
玉煙道:“我要你來,是要你家有分量的大人把你送來,而不是讓你私自跑來。”
柳雪道:“這有區別嗎?”
玉煙道:“有!性質變了。關於此事,你家裡的人分歧很大吧?”
柳雪就無限憂傷的道:“自己的人自己疼!我伯父和我姑姑那兩家自然是無異議的,只是我爹孃這邊捨不得。”
玉煙道:“他們可是給你爹孃施壓了?”
柳雪就眼中含淚道:“家母自昨日已經哭暈好幾次了------”
玉煙道:“你自己跑來,豈不讓你母親更傷心?”
柳雪哽咽道:“我只是不想看他們再爲難了------”
玉煙道:“你家的那個姐姐什麼態度?”
柳雪咬着脣,道:“她自昨日就沒回家,那個已經不能算她的家了,她的家是伯父家。”
玉煙道:“經此一事,她還是你心中的好姐姐嗎?”
柳雪低頭不語。
玉煙道:“柳雪,此事倒不是不可以善了,只要你告訴我,那盞燭燈是誰授意你送給我的,我就饒過你。這樣子,你的父母也就不用再爲難了。”
柳雪擡起頭,嘴脣上已經血跡斑斑,拼命的絞着兩隻小手,道:“柳雪犯下的錯誤,柳雪願意承擔!”
玉煙皺眉看着她,道:“你知道縱容壞人的後果嗎?”
柳雪道:“夫人不要再說了!在夫人身邊贖罪,柳雪是心甘情願的,只是苦了我爹孃。”
玉煙道:“好一個心甘情願!你不認爲我是你的仇人嗎?”
柳雪道:“外人給的傷害,傷不了心,頂多傷身;自己家人的絕情,纔是真正的內傷!”
玉煙嘆氣,道:“沒想到你小小的年紀,居然有了這樣的見識!好吧!我原打算將你放下就走的,現在衝你這個心甘情願,我就去見一見你的母親吧!相信,我今日見她後,她就會心甘情願的把你送到我那裡了。”
柳雪連連擺手,道:“不可!萬一我母親見了夫人受更大的刺激怎麼辦?”
玉煙道:“把你的左手給我!”
柳雪被弄得一頭霧水,但還是乖乖的把左手伸了過去。玉煙拉過來,擼起袖子,看向她的手腕,脣邊就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笑,道:“從年前傳出你姐姐的死訊開始,再到後來的復活事件,現在又輪到了你,我相信,她所受的刺激已經夠多了。接下來,無論再發生什麼事,她應該都不會很驚訝了。”
柳雪獲得自由的手,無力的垂了下去,眼睛卻擡起,注視着玉煙道:“聽聞,夫人是神算魏玄機的徒弟。那麼,這是在給我看手相嗎?可如果要看,所謂的男左女右,不是該看右手的嗎?呀!”她說到最後,驚訝的張大了嘴巴。
玉煙笑道:“你的特徵在你的左手上!怎麼了?”
柳雪道:“夫人的眉間居然有跟我一樣的黑痣呢!”以前見她,都是戴着面具的,這次再見,面紗的侷限就暴露了眼睛以上的特徵。
玉煙道:“世間巧合的事多的很呢!”
“那倒是!”柳雪道:“夫人真要見我母親嗎?”
玉煙道:“你在怕什麼?”
柳雪抿一下嘴,道:“家母是嫺靜之人,感情細膩,心思也沒有那麼寬大。等會兒,夫人見了她,千萬別說什麼重話啊!”
“你真是個孝順的好孩子!”玉煙感嘆。十二歲的年齡,在她那個年代,能有幾個爲父母着想?就算年齡翻倍,都未必會體諒父母的情感。這古代也未必一無是處啊!最起碼將“百行孝爲先”貫徹的很好。
馬車停在了柳太醫家門前,柳雪跳下馬車,奔向府內報信。玉煙在薛梅的攙扶下下了馬車,看着面前不起眼的院門,不由得一陣心酸。來京城後,出入的都是豪門大宅,就算她買下的那院子,都要比眼
tang前的這個富麗呢!不是這柳太醫家太節儉了,就是他家的經濟狀況確實不怎麼樣。
柳雪很快的出來,證明裡面的院落不是很大。後面跟着個五十歲左右的男子,一副下人的打扮,追着柳雪道:“二小姐,您可不能再亂跑了。夫人已經夠難受的了,您就多陪陪她吧!”
“李管家你別管!”柳雪說着,人已經到了玉煙面前,看着玉煙面露難色,道:“家母把自己關在佛堂裡,不願意見客!”
玉煙道:“那就帶我去佛堂走一趟吧!”
李管家道:“你是誰?”
柳雪道:“這就是平祝王府的玉夫人!”
李管家一愣,旋即哆嗦着嘴脣,指着玉煙道:“你你-----怎麼敢來?”
玉煙沒理他,吩咐薛梅道:“看好阿楠!”然後跟着柳雪進了府。一個簡單的院落,院子很大,面北朝南的房屋也就五六間。一個太醫之家,竟是如此的簡陋。而且那房屋,許是年歲太久的緣故,看上去給人破敗的感覺。
佛堂在最西邊,柳雪前去敲門,道:“娘!開門呀!玉夫人已經來了,您好歹見人家一面啊!”
屋裡傳出了一個蒼涼的聲音,道:“昨兒不是已經見過了,已是無話可說。”
玉煙道:“昨日夫人對玉煙一跪,夫人可知玉煙爲何不受?”
屋裡沒有了動靜。
玉煙道:“請二夫人讓玉煙進屋吧!玉煙不說話,只想拜一下這府中供奉的佛像。”
門咿呀一聲開了,玉煙看一眼咬着脣的柳雪,大步走了進去,然後對着開門的丫鬟道:“你出去吧!”
丫鬟卻不動,看向跪在蒲團上的柳二夫人的背影。柳二夫人就嘆了口氣,有氣無力道:“聽她的!”
丫鬟這才走了出去,玉煙掩上門,緩緩的靠近那個背影,一個單薄而蕭索的背影,一個讓人眼睛一熱的背影。玉煙無聲的走過去,在旁邊的蒲團上跪了下來,解下面紗,雙手合十,目不斜視的看着上方的觀音菩薩像。
玉煙鎮靜,柳二夫人心裡卻犯了嘀咕,眼睛瞟向跪在左側的人,只一眼,就歪坐在了蒲團上,嘴裡“啊”的一聲。
“娘,你沒事吧?”外面柳雪關切的問。
李管家也道:“夫人再不開門,老奴可要撞進去了。”
柳二夫人哆嗦着嘴脣,道:“都走開!誰也不要進來!”
玉煙就轉身,面衝着柳二夫人,連磕了三個頭。柳二夫人的眼淚就嘩嘩的流。眼前的這個女人,雖有過幾次接觸,她都是戴着面具,昨日雖然戴着面紗,卻因事情突然,竟然也沒來得及看清她的眉眼,或者說是不屑於去看。今天近距離的接觸,這眉眼,這五官,鮮明的近在眼前,幾乎是在瞬間攝住了她的魂魄。更震撼的則是左臉上的傷疤,那麼的突兀,一下子就落在了自己的心上,莫名的疼了一下。
玉煙舉起左手,擼了袖子,露出手腕,到柳二夫人的面前。柳二夫人就一把抓住玉煙的手,貼在自己的臉上,然後哭倒在玉煙的懷裡。玉煙擡起手,輕拍向她的背,卻是一句話都不說。
柳二夫人哭完了,擡起衣袖擦了兩把臉,拉着玉煙從地上起來,顫抖着手摸向玉煙的臉,道:“你受苦了!”
玉煙沒有躲,感受着那隻屬於母親的手上傳來的暖和的溫度。
柳二夫人就流着淚笑了,道:“菩薩開眼了呀!”
玉煙將手中的面紗重新覆面,轉身往外走。
柳二夫人道:“你真的一句話不說嗎?”
玉煙道:“留她在你的身邊,不久的將來,你可能一個女兒都沒有了。”
柳二夫人又開始淚奔,道:“你放心!明兒一早,我就讓他們把雪兒送到你身邊。”
玉煙打開門,院子裡的柳雪和李管家一起奔了過來。玉煙一把抓住柳雪的胳膊,道:“今晚好好陪陪她!”說完,頭也不回的往外走。
身後,柳二夫人的聲音,“雪兒,趕緊來!給菩薩叩頭!”
玉煙就覺得嘴中莫名的悽苦。
上了馬車,玉煙就將阿楠懷中的白狐接過來,抱在懷裡撫摸。
薛梅見她臉色不對,忍不住問道:“主子沒事吧?”
玉煙道:“沒事!只是有些累了!”
薛梅道:“屬下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玉煙道:“我是那種不讓屬下說話的主子嗎?”
薛梅道:“那盞燭燈,不管是柳煙的還是柳雪的,他們終歸都是親姐妹。就算昨日的事,柳煙的舉動讓柳雪寒了心,但那也只是暫時的。用不了多久,她們就會重修好,這就是血緣阻不斷的力量。主子,執意要那柳雪在身邊,就不怕她日後再有歹心嗎?反正,主子這樣子做,屬下是會寢食難安的。”
玉煙就嘆了口氣,道:“你說得很對,血緣是阻斷不了的,同時也是很奇妙的。你看見我右眉間的黑痣了嗎?跟柳雪的一模一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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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梅道:“是!屬下注意到了!可是,剛剛柳雪問的時候,主子的意思是事有湊巧啊!”
玉煙道:“薛梅,你沒聽說過嗎?痣這個東西往往是有生命的,更有甚者傳說它會遊走。以前,我還聽說,但凡眉間有痣的人,在他對側的手腕上,會有相對應的痣。柳雪的左手腕上正好就有一顆,而我的左手腕上,巧的很,也有一顆。”
“呀!”薛梅捂住自己的嘴巴。
“薛梅,很多事情,別人說的,未必是真的。你得用自己的眼睛去看,用自己的腦子去想。”玉煙說着,閉了眼睛,手還在白狐身上撫摸着。
回到王府,沈廷鈞還沒回來。東院只有忍冬,其他人都去六豐樓忙活了。忍冬見了阿楠和白狐,自然要歡喜一番。然後才把自己趕製的面具,交給玉煙。
玉煙道:“這個東西,我可能很快就要用不着了。”
忍冬道:“怎麼回來的這麼慢,主子是不知道我有多擔心。生怕王爺回來的比你早,然後雷霆大怒。”
玉煙道:“出了點兒意外。你放心,他沈廷鈞這趟出去,不到天黑回不來的。公主府那邊可有動靜?”
忍冬道:“是!剛纔蓮姨來過了,帶了些人蔘燕窩來,讓主子好好補補呢。至於你的那個婆婆,說是染了風寒,身體不適,就不來看主子了。”
玉煙接過忍冬遞來的茶,喝了一口,道:“她不來,是不是在想着我主動去看她啊?”
忍冬道:“那主子現在要去看嗎?”
玉煙道:“不去!要去也得沈廷鈞陪我去,我纔不要自己去觸那個眉頭呢!”
忍冬道:“奴婢倒是覺得是她不敢見主子纔對!”
玉煙微微一笑,道:“她一個護國公主,有什麼可怕的?不是她不敢見,是她心裡有道過不去的檻。我的孩子沒了,傷不在我身上,而是在她心上啊!”
忍冬道:“那她以後對主子會怎樣?”
玉煙微微一笑,道:“誰知道呢!也許會突然變好,也許會更加刻薄。”
忍冬道:“那你還笑得出來?”
玉煙道:“無論是好是壞,總得看開啊!這婆媳之間的關係就是天敵,矛盾不是不可調和,卻是很難調和。好了,忍冬!爲我準備熱水,我要泡個澡,然後美美的睡一覺。”
玉煙這一覺睡的不是很美,就被院子裡的聲音吵醒了。她自己穿了衣服,鬆散着頭髮,打開門。這邊是薛梅和忍冬,那邊是元朔月帶着小夏子和靈兒。
忍冬回頭,道:“主子,把你吵醒了吧!朔月公主非要見你不可,奴婢攔不住啊!”
元朔月就一把推開忍冬,奔過來,道:“玉姐姐,我也只是太急於見到你了。你不知道,得知你還活着,我有多高興。”
玉煙懶懶的打個哈欠,道:“就算之前不知道,現在也知道了。忍冬,進來幫我梳頭。”
玉煙轉身回了屋,其他人也都跟着進來。
元朔月看着忍冬爲玉煙梳理着頭髮,嚥了口唾沫,道:“玉姐姐的這頭烏髮當真是令人眼饞呢!”
玉煙對着銅鏡微微一笑,道:“但凡說好話的人都是有所求的,你來我這裡,真的只是爲了來看我?”
元朔月道:“玉姐姐,我也不瞞你!我剛纔去國舅府了。”
“你去了哪裡?”玉煙眉毛一挑。
元朔月道:“這幾日一直琢磨着你說的話,今日出宮,便想着去看看她,所以,就去了趟雲竹那裡。”
“胡鬧!”玉煙猛的從凳子上站了起來,忍冬手中的梳子就砰地一聲落地。
忍冬驚呼一聲,道:“主子這是怎麼了?幸虧奴婢鬆手快,不然,傷着了主子的頭髮,那可如何是好。”
玉煙冷目射向元朔月,道:“你見着了嗎?雲竹可在府中?”
元朔月不明就裡的看着她的神色大變,道:“不曾!雲竹那個混蛋,說什麼也不讓我見。”
“還好!他沒有跟沈廷鈞出城。”玉煙咬一下嘴脣,衝着門口喊:“薛梅!”
薛梅就出現在門口,道:“主子,需要把公主扔出去嗎?”
玉煙道:“你立刻去一趟千嬌閣,讓南紅速速乘馬車去一趟國舅府。”
薛梅不問緣由,轉身就走。玉煙也往外走,忍冬驚呼道:“主子,頭還沒梳完呢!”
玉煙道:“把面具給我!”
元朔月還是一頭霧水,拉着玉煙的衣袖,問:“玉姐姐,怎麼回事?好好的,你這麼緊張幹什麼?”
玉煙甩開她的手,道:“她藏在國舅府,原是沒有幾個人知道。你今天走這一趟,卻已經昭告天下了。對於黔驢技窮之人,這無疑是最後的救命稻草。我原先怎麼跟你說的?”說着,接過忍冬手中的面具,麻利的戴上。
“我------”元朔月撅了嘴巴,“有那麼嚴重嗎?你是不是有點兒草木皆兵了?”
玉煙道:
“如果今天變成了她的祭日,你就知道問題有多嚴重了。小夏子,把你主子送到公主府,交給護國公主好好看管。否則,她要是出了事,你有十個腦袋都不夠砍的。”
“是!”小夏子愣愣的應答。這樣子強硬的氣場,在他家公主身上都不曾出現過呢。
“忍冬,趕緊去吩咐王二備車!”玉煙說着往外走。忍冬哪敢怠慢,一溜煙的跑了出去。
阿楠抱着白狐站在院子裡,玉煙看他一眼,道:“在家乖乖的!”
玉煙到了大門口,馬車已經在那兒等了,同時等在那裡的還有王二。“夫人這是要去哪裡?”王二問。
玉煙道:“二總管,從府裡給我調配二十名護衛,隨我一起去國舅府。如果王爺回來的早,讓他去那邊接我。另外,立刻派人去六豐樓,通知高飛和申海也立馬過去。”
王二大驚,道:“夫人,這是出事了嗎?”
玉煙道:“等到出事就晚了!給我看好阿楠!若是東院再讓人給掀了,小心沈廷鈞砍你的腦袋!還有,把朔月公主押送到公主府去。”
王二趕緊調配人手,跟着玉煙的馬車出了府。然後擡手摸摸自己的脖子,覺得那裡冷颼颼的。
元朔月看着人車離去,道:“她瘋了嗎?”
王二道:“屬下認識玉夫人至今,還是第一次見她這般嚴肅。公主請吧!”他一揮手,軟轎就擡了過來。
“做什麼?”元朔月明知故問。
王二道:“公主還是去公主府候信吧!您要是真跟着去瞧熱鬧,以屬下對玉夫人的瞭解,她那脾氣要是上來,那恐怕是不會顧忌到公主的身份的。”
元朔月就擡手摸了一把臉,想起玉煙剛進京城的那一巴掌,心裡還是多少有些畏怯的。再想起被劫持的那一次,就趕緊鑽進了轎子,決定還是聽從安排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