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李鋒的驚異一閃即逝,隨即臉上又浮現出溫和的微笑,請請攪動着咖啡,說道:“劉局,遼中國企改制的工作,確實不是太順利。原因也是多方面的……”
說到這裡,李鋒略略停頓了一下,瞥了劉偉鴻一眼。倒也不是李鋒故意賣關子,而是想要看看劉偉鴻的反應,以便決定接下來的話怎麼說。
今晚他接受的這個任務,看上去簡單,其實挺棘手的。鄭廣義不可能交待得那麼清楚,只是隨口點那麼幾句,具體怎麼把握,要靠李鋒自己去悟。分寸如何拿捏,會不會過線,很是考驗人。因爲遼中現在的局勢,委實十分複雜,遠遠不止一個國企改制的問題令人頭痛。由此引發的一系列社會安定團結的問題,官員貪污**的問題,以及利益糾葛撬動的政治博弈等等,全都攪合在一起了。應該如何破解這個亂局,非常考驗鄭廣義的掌控能力。
遼中省委書記這個職務,對於鄭廣義的政治生涯,至關重要。
當然,一般情況下,哪怕鄭廣義表現得並不盡如人意,只要不犯大錯誤,任滿這一屆是肯定沒有問題的。中央任命一位省委書記,豈同兒戲?但鄭廣義明顯“志不在此”,他是想要豐富自己的任職履歷,以此爲跳板,更上一層樓。如果只是安於現狀的話,鄭廣義壓根不必多此一舉,在交通部長的位置上呆着,熟門熟路,何等愜意?何須自討苦吃!
想要達到這個目的,鄭廣義就必須有所作爲,有所表現,向高層大佬證明他的手腕了得,足夠資格更進一步。
李鋒憑直覺,就能感覺到,斜刺裡殺出來的劉偉鴻,或許不僅僅是一個“禍亂之源”。因爲根據辯證唯物主義來分析,禍亂也並未一無是處。真正敏銳的高手,總是能從亂局之中找到屬於自己的機會。
劉偉鴻笑了笑,說道:“李主任,請指教!”
李鋒忙即說道:“劉局太客氣了,指教不敢當。左右是閒聊,我就隨便說說吧,僅僅只是代表我個人的一些膚淺看法,有不對的地方,請劉局和鄭處多批評。”
這就是標準的官方辭令了。
劉偉鴻和鄭曉燕俱皆笑着搖頭,說了兩句客氣話。
“我們遼中的國企改制工作,主要是張進省長在分管的,不過高省長對這個工作特別重視,將李寶良主任都調去國資辦工作了。哦,李寶良以前是省政府辦公廳的副主任,高省長對他的能力非常欣賞的。”
李鋒不徐不疾地說道。
短短一段話裡面,透出的信息當真不少。李鋒其實就是告訴劉偉鴻與鄭曉燕,遼中國企改制,乃是高樹山親自在抓的,省國資辦的主任李寶良,直接就是高樹山的親信。就劉偉鴻所瞭解的情況來看,高樹山絕對是強勢省長。
王秉中總理在幹部問題上的話語權是相當大的,這一點,在劉偉鴻的記憶之中,屬於特例。在另一個平行世界,王總理之後的兩任總理,主要是抓經濟建設大局,幹部問題上,比較少發言。
例如楚南省前任省委書記胡高山,也是王秉中總理非常看重的領導幹部。
幾年前,隋安東同志剛剛就任現職之時,王秉中同志和石漢元同志在幹部問題上,話語權都很大。就在前不久,古曉亮的老子古書記,還在最高層會議上就幹部問題發出過不同的聲音,似乎與石漢元同志的意見比較一致。
鄭廣義出任遼中省委書記,隋安東同志對他寄予厚望。
但鄭廣義初來乍到,自也不好隨便對高樹山主管的經濟建設領域發表太過具體的指示。聯想起前些日子,鄭廣義親赴首都,宴請國家計委主任華遠成,只怕也不能單純地看做是爭取計委對遼中國企改制的支持,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也可以看做是鄭廣義對國企改制這一塊工作的“滲透”。高樹山掌控着省政府,鄭廣義便想辦法從上而下施加影響,不會授人以柄。
“張進省長是不久前才從國家部委下來的吧?”
鄭曉燕喝着果汁,忽然開口問了一句。
李鋒微笑點頭,說道:“是的,去年年底下來的。分管工業工作。”
鄭曉燕便點了點頭,繼續喝果汁。
遼中作爲工業大省,國企衆多,國企改制工作就顯得尤爲重要,照理這個工作應該請一位經驗更加豐富的副省長來抓,很多省份分管國企改制工作的,都是常務副省長。遼中如此安排,明眼人一看便知,實際就是高樹山想要牢牢地抓住這一塊不放,這才讓一個外放沒多久,排名最靠後的副省長來分管此事。
張進焉敢與高樹山掰腕子?
省委書記管幹部,這是組織規定,高樹山卻也並非不能反制。手裡握着全省國企這麼巨大的一塊肥肉,不知道下面會有多少幹部趨之若鶩。這就是高樹山的籌碼了。
劉偉鴻問道:“李主任,有關安北第二重機的情況,能給我們說說嗎?”
安北市第二重型機械廠停工,在遼中省也是一件大事。安北第二重機是國有大型企業,副廳級架構,擁有正式職工五千多人,屬於安北市政府直管企業,前幾年,第二重機比較紅火的時候,廠長和黨委書記都享受正廳級幹部的待遇。這麼大一個工廠,卻在短短數年之間,停工了。前不久正式向法院提出了破產保護的申請,五千多幹部職工全部下崗。
劉偉鴻接到的信件之中,有相當一部分反映的就是安北第二重機的問題,其中甚至有一封血書,憤怒揭發第二重機改制過程之中存在的種種黑幕。
李鋒便略略猶豫了一下。
顯然在他心目中,安北第二重機的問題,也是非常敏感的。
“劉局,你們督察局應該也瞭解了不少有關第二重機的情況吧?”
李鋒沒有直接回答劉偉鴻的問題,猶豫之後,反問了一句。
劉偉鴻微微一笑,說道:“大多是匿名信,可信程度不高。不過這麼大的工廠停工,五千多工人下崗,總是值得好好研究一下的。而且,第二重機的廠址,就在市區之內,今天從機場過來的時候,我們還遠遠看見了工廠的輪廓。如果僅僅只是資金缺乏,單單憑第二重機那塊地皮,就能貸到不少的款子了。”
鄭曉燕冷笑一聲,說道:“恐怕第二重機停工,申請破產的原因,就是那塊地皮吧!”
現階段,很多地方的企業破產重組或者出售,基本上都只折算固定資產的價值,很少將地皮的升值空間計算在內。但那些精明的買家,卻絕對不會把地皮的價值給漏掉的。那正是他們聞腥而至的主要原因。也不是說咱們政府的領導幹部,就那麼笨,看不到地皮的價值,而是他們選擇性無視。
官爺要是那麼聰明瞭,叫人家生意人怎麼活?
這個東西,公開場合是絕不會有人提的,至於私人場合要不要提,那就看情況了。
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
李鋒微微一笑,說道:“這個具體的情況,我也不是那麼清楚。省國資辦的同志,應該是比較清楚的。第二重機這幾年,讓省市領導都操了不少心。前段時間,魏根龍書記前後三次到第二重機調研,和工人們座談,探討工廠的出路。”
所謂魏根龍書記,乃是遼中省委副書記兼安北市委書記,亦是遼中省舉足輕重的大人物。
鄭曉燕撇了撇嘴,沒吭聲。
魏書記三次考察第二重機,探討出路,最終的結果就是工廠破產。這位魏書記的點兒,也真是比較背。
當着李鋒的面,鄭曉燕自是不能隨便評論一位位高權重的省委副書記。
劉偉鴻略一沉吟,又問道:“李主任,聽說第二重機有幾棟職工宿舍,被強行拆除了,有個開發商準備在那裡開發商品樓,有這麼回事嗎?”
這也是第二重機的工人舉報的重點之一。本來就下崗了,沒有了收入來源,現在連宿舍都被強拆,住的地方都沒了。
欺人太甚!
李鋒答道:“確實有這麼個情況。這幾年,第二重機一直在虧損,曾經以那塊地皮作爲擔保,向大江地產公司借款五百萬用於週轉。現在工廠停工,借款還不上,大江地產公司就按照合同規定,要拿這塊地皮抵債。”
鄭曉燕怒道:“那工人怎麼辦?住哪裡?”
李鋒笑了笑,說道:“這個情況,安北市政府的領導同志,應該比較清楚。”
任何一次強拆,後面必定有政府撐腰,這是常識。
本來舉報信裡還有一些有關強拆的情況,譬如僱傭流氓團伙成員作爲打手,毆打不肯搬遷的工人之類,不過瞧李鋒這個架勢,估計他也不會談得很詳細。
劉偉鴻也便沒有再問。既然已經到了安北,有些情況,總是要調查清楚的,也不急於一時。
洪老總特意成立了國資辦督察局,劉偉鴻又擔任了這個督察局的實際負責人,就不能光吃飯不管事。那不是劉偉鴻的風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