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向東打電話給老鄺,想聽一聽老鄺對招商引資有什麼新想法。對李向東來說,能否引來一兩家投資億元以上的企業是關鍵。儘管,他一直認爲,如招商引資是可遇不可求的,但形勢要求他必須去爭取,因此,他就要去求,不能坐等那個遇。他要告訴老鄺,這是大書記對市縣提出的要求。
老鄺說:“我在北邊開發區。”
李向東聽出他說話的口氣有點異樣,問:“你喝酒了?”
老鄺“嘿嘿”笑,說:“喝了一點。”
他說,我參加完部門單位黨政一把手會議,就也到兩個開發區,各開了類似那麼一個會,鼓鼓勁,打打氣,他們留我吃飯,喝了點酒。
他說,我這就趕回去!
李向東問:“你有司機嗎?”
老鄺“哈哈”笑,說:“你糊塗了?我當然有司機。”
李向東知道他不但喝了,還喝得不輕,問:“你自己開車,還是司機開車?”
老鄺說:“我帶着司機呢!”
因爲北邊開發區臨近臨市,放下電話,李向東就想起了臨市市委書記,便想打個電話給他,假借拜年,刺激刺激他,讓他逼逼朱老闆,逼朱老闆給他演一出好戲,讓他知道知道朱老闆的厲害,更重要的當然是魚翁得利!
他拿出一個黑皮小電話本,翻找臨市市委書記的電話。那是地級市委辦編印的電話本,上面有地級市黨政領導班子成員、市委市政府正副秘書長、各區市(縣)黨政一把手、市委市政府辦主任的手機和辦公室電話,以及地級市委、各區市(縣)市委市政府辦公室電話。
臨市市委書記姓鄭,是外省人,不會省城話,普通話卻說得很標準。李向東跟他通話便不得不也用普通話
。李向東這四十多歲的人,只是上大學時說過幾年普通話,且也不是很願意說的那種。這會兒,跟鄭書記通話,聽人家那普通話幾乎能與中央電視臺播新聞的主持人想媲美,就更覺自己的普通話老土得掉渣。別說“四和十”說不清,就是那“吃和氣”也嚼了好幾次也拐不上正道來,竟還把鄭書記叫成了真書記。
鄭書記糾正道:“我不姓真,我姓鄭。”
李向東這邊臉上發燙,想這傢伙是故意的,是在譏笑他這基層上來的地方官上不了大場面。
一番不倫不類的拜年後,李向東就轉上正題了。不知口齒不伶俐,還是擔心鄭書記聽不明白,他說得很直接,說新年,臨市有些老同事來給他拜年,他也去臨市給一些老同事拜年,聽到了一些關於真書記的評價。他說,大家對他的評價很高,說他站得高,視野廣,想法新,有深度。他說,像他李向東這種從基層一步步爬上來的幹部,應該好好向真書記學習!
鄭書記說:“你客氣了,大家互相學習吧!”
李向東聽得出,那是一句客套話,客套話得一點也不掩飾,直接能感覺到話裡有一句潛臺詞,“你想學,學得來嗎?”他裝沒聽出那潛臺詞,笑了笑,說:“只是有一點,我不是好理解,當初,我在臨市工作期間,搞的那個一把刀,真書記好似有看法?”
鄭書記說:“這也不奇怪嘛!各人對各事都有自己的辨別能力和水平,不可能千篇一律。當時,如果我在這當市委書記,絕對不會同意你那麼幹!”
李向東說:“老餘那人對我太放手,也不給我把把關。其實,也怪不得他,他都快到鐘點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所以,我在那邊當市長,好多事都是自己說了算。”
他要讓鄭書記誤認爲這只是他李向東的個人行爲。他要讓他否定一把刀時,更加沒有顧慮。
他說,不過呢,我還是覺得,一把刀是我乾的最得意的一件事。那是一個創新啊!現在,我想在市縣再搞點什麼新東西,怎麼也無法超越
一把刀了。
只要你否定一把刀,我李向東就是一堆不值錢的臭狗屎!
鄭書記說:“那你就繼續陶醉吧!一個人,這一輩子能幹出一件自己認爲得意的事很不容易。”
李向東說:“是了,是了。所以,我還是希望真書記你手下留情。”
終於,他讓鄭書記明白他這個電話的目的了。
鄭書記冷笑着說:“李書記,你放心,有你這句話,我知道應該怎麼處理這事了。”
李向東會不知道他想要怎麼處理嗎?那正是他所希望的。他很開心地說:“非常感謝!真書記,有時間來我們市縣指導指導工作,我無任歡迎!”
放下電話,他忍不住“哈哈”大笑,唯一覺得缺欠的就是,自己的普通話說得太次了,一聽就知道是大鄉巴佬!
接下來,李向東就要解決自己的問題了。這時候,老鄺走進了辦公室。他腳步還有點亂,嘴裡噴着酒氣。
李向東笑着說:“喝了不少吧?”
老鄺說:“那些傢伙,一個個都要敬我,大過年的,不喝又不好,所以,他們喝一杯,我只喝半杯。這還差點被他們弄倒了。你早通知我,下午要找我談事。我就一杯也不喝了。”
李向東說:“沒關係,只是隨便談談。”
老鄺笑了起來,說:“你李書記春節上班第一天,沒事幹,只是找我隨便談談?城區發展,我這招商引資是重點。你不急,我老鄺還急呢!我老鄺不想辦法招一兩家大型企業來市縣落戶,就太不夠意思了。”
他說,我現在做事,是爲知己者而戰,爲你李書記而戰。我這年紀了,市長書記是沒指望了,最多下一屆去政協當主席,弄個正處。所以,我不唱高調,我只爲你李向東做事
,因爲你把我當自己人,把這麼重要的工作交給我,我要做不出點成績,首先就對不起你!
他說,別以爲我在拍你馬屁。我敢說,下一屆,到我這年紀退居二線的,誰也沒資格跟我爭那政協主席,我現在就是什麼都不幹,平平庸庸,這正處也非我莫屬,所以,我沒必要拍你馬屁。我是干政工出身的,我沒想到,在後面這幾年,會突然改要我抓經濟,換了其他人來當這市委書記,還是會分工我去抓老本行。我老鄺就熟悉這個,你老鄺不幹這個還能幹什麼?幹到老學到老。這是句空話,領導不會給你幹到老學到老的機會,不會在你五十好幾了,還要你改行幹別的,學別的。
他說,我一直都非常羨慕那些抓經濟的,總想我老鄺要也抓經濟,不定就比他們差!只是一直都沒有機會。現在,我有機會證明這一點了,我要好好證明這一點,要讓別人知道,我老鄺是一個全能的領導幹部,不僅抓政工是一把好手,抓經濟,搞招商引資,也一樣幹出不凡的成績!
老鄺“嘿嘿”一笑,說:“喝多了,有點失態了。我也感覺自己有點
失態了。”
李向東笑着說:“沒有,你沒失態,你說得很好,每一個人,都有你這種想法,都想有機會能證明自己是一個多面手。我很高興,無意間還了你一個心願。”
老鄺說:“你知道,我抓招商引資後,第一個感覺是什麼?我第一個最有成功感的感覺是什麼?”
李向東說:“我哪知道?你又沒告訴我。”
老鄺說:“就是我手頭有錢了,我一年可以支配幾千萬。你想想,我這手一揮,把我那老鄺的名字一簽,幾十萬,幾百萬的開支就過了,化出去了。那是一種什麼感覺?那是一種有錢人的感覺!心裡那個舒爽,那個暢快……”
他說,別以爲我喝多,亂說話。我知道,這種感覺很不好,這種感覺有可能會膨脹某種私心貪慾,但是,我確確實實有這種感覺,我想,如果,誰沒有這種感覺,那是虛僞,是在說假話。
他說,我是從組織部幹上來的,從一般的辦事員,到科員,到副科長、科長,再當副部長……你知道嗎?我當副部長的時候,專門化過一段時間練自己的簽名。那時候,我才三十五歲,是年青領導幹部,而且,還是在組織部,那是管提拔幹部的部門,可以說,前途無量。我想,我這簽名會越來越有用,所以,專門練了好一段時間。
他說,我籤給你看看。
說着,他起身去李向東辦公桌上拿紙和字,拿了過來,又笑了笑,似乎小姑娘做錯了事,紅着臉說,見笑了,見笑了,李書記早看過我的簽名了。他說,我這簽名,老實跟你說吧?不值什麼錢,是從一個街邊擺攤刻印章的老頭那討要的,他出價五塊錢,我給了他十塊。因爲,當時,我覺得那幾個字太合我心意了。他說,過了五年,我當了正部長,也就是市委常委了,當時,叫縣委常委。有一次,去少林寺,河南那個正宗的少林寺,一個老和尚看了我這簽名,說我這人官還可以往上當,但當的只是沒錢的官。
他“哈哈”大笑起來。
老鄺說,那老和尚說對了一半,我這官確實往上當了,不是還當到副書記了嗎?以後肯定還當政協主席,但是,他說錯了一半,我現在是沒錢的官嗎?每年手裡幾千萬算不算有錢?一個副處級,手裡能有幾千萬的開支權,也算是有錢了吧?當然,這全託你李向東的福,是你否定了那個老和尚!他說,所以,我一定要做出成績,一則讓你有再往上升的政績。一則也證明我老鄺沒有辜負你的期望。
他貌似語無倫次,卻又說得不無道理。
(鮮花鮮花鮮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