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和陳堅的沙石場在一座山下。山不是什麼大山,卻是一座石山,屢次開採後,山的這一面坦露出石頭斷層的新,遠遠看去,有一種被開了膛的感覺,近前了,站在那座碎石機旁向上看,便見半山的新石上有人的黑影在蠕動,不停地把鬆動的石往下撬。那石先是一塊往下滾,滾着滾着帶動了其他鬆動的石,就滾成了片,就發出了悶悶的聲音和灰塵,似有千軍萬馬在奔騰。
黃說:“你昨天來看更壯觀。昨天炸石,那轟轟聲,那石塊從半山向下滾,就像山崩一樣。”
李向東問:“採石的都是些什麼人?”
黃說:“都是外地來打工的。”
李向東又問:“這些人的素質怎麼樣?”
黃愣了一下,不明白他怎麼會問這個,外地來打工的,且幹這種風吹雨打的粗重活,那素質能有多高?多是農民偏遠地區的農民。
李向東說:“素質越低,越危險!”
黃笑了,說:“這個我們意識到了。凡是新招來的,我們都要進行上崗前培訓,特別是安全教育。”
他說,他那個管理沙石場的親戚,幹這個幹了好多年,這方面有經驗。
他說,他們有規定的,有條條框框的,凡是進來的人,都要先學習,牢記各種安全條例,操作規範,才能跟班上崗。
他說,這套東西,陳堅抓得很緊,抓得很規範,幾乎把那套國營大企的管理都移過來了。每一次來,肯定是先把大家集中在一起,詢問各種規範條款,誰要答不上來,就下崗再培訓,或者,直接就炒魷。
李向東問:“你那個親戚管理呢?怎麼沒見他?”
黃說:“可能在忙他的事吧!”
李向東說:“叫他過來聊聊。”
黃說:“這裡手機沒信息。”
他就帶李向東去不遠的一個簡易工棚,見了人就問有沒看到那親戚管理。這時候,黃才意識到那親戚管理不在工地。以前要來,都是事先通知他的,車還沒到,他就早早出來迎接了。現在,都到了好一會了,也沒見人影?
那工棚不但簡陋,而且百孔千瘡,許是炸石時,被山上飛下來的石頭砸的。黃就鑽進去找電話,打電話給那個親戚管理。李向東沒進去,站在外面等,卻聽見黃在裡面罵,罵那親戚管理是不是又喝酒了?是不是昨晚喝醉了爬不起牀了?然後,就放低了聲音,嘀咕了好一陣。進來時,黃堆着一臉的笑,對李向東說,他出去辦事了,說馬上趕回來。李向東揚揚手說,不用了。說,我已經聽到你們說什麼了。黃便尷尬地笑。
李向東很嚴肅地說:“我看,你們還是要乾了。不是我不看好你們。你們這種操作太原始,太不安全,還有這種管理,聽你說,好像很像那麼回事,其實,根本不到位。好遲早會出事。”
他說,有兩個安全隱患是最要命的,因爲大家暗裡都知道是你黃書記的,各職能部門單位都不想沾邊,所以,基本上就沒人來管沒人來監督,安全檢查幾乎就是一句空話,只能自己管自己,陳堅能來幾次?你能管得了多少回?靠你那親戚?現在還躺在牀上爬不起來呢!可能一直都是這樣,三天打魚兩天曬網。
他說,打工者雖然進行過所謂的上崗前培訓,增加了安全意識,卻由於素質低,缺少管理,缺少監督,漸漸又會滋生那種無意識的隨意,乾點別的什麼,可能還沒問題,你們這沙石場,安全稍一不到位,什麼事都有可能發生!
他說,這錢賺得提心吊膽。真要發生點什麼事,誰負責,你那親戚?他會負責嗎?這沙石場是你們三人的,錢三人分,責任爲什麼要他自己負?他如果逃跑了,找不到人了,就要追究你們的責任。
黃被李向東說得臉上很不好看,說:“以後會更加註意!”
李向東看了黃一眼,說:“你們怎麼注意?注意得來嗎?這沙石場是靠你那個親戚管理的,他那人本身就很成問題。”
他說,我建議你們還是不要乾了,現在沒事,一年兩年沒事,難保以後不會出事?一出事,肯定就是大事,死傷事故,就那麼一次,就夠你們扛的!
他說,賺什麼錢不好,要賺這個錢!你們賺得心都木了,不怕危險了,不怕死人了。
黃偷偷擦了一下頭額上的冷汗,陪着笑,說:“是的,是的。”
李向東說:“你彆嘴上應付我幾句,回頭還我行我素。”
黃說:“聽你的,我聽你的。”
李向東說:“我不是看着你們賺錢眼紅,賺安全錢平安錢,我沒意見,但是這種危險錢,要命的錢,還是不要賺。反正你們都不缺錢用,幹什麼要冒那麼大的風險?”
他們離開工棚,朝黃的車走去。因爲這不是什麼光彩的事,李向東不想讓司機知道,所以沒坐自己的車,坐的只是黃的車。
上車時,他問:“還有什麼讓我開眼的?”
本來,黃和綺紅商量好了,讓李向東看那沙石場,看得高興,再帶李向東去看綺紅哥嫂的加工廠和店鋪,趁機就讓李向東也知道綺紅早就和他們一起玩了,知道,其實他李向東也有那麼一份了。
現在,李向東這態度,黃哪還敢再帶他去。
黃說:“大概就是這樣了,再看也大同小異。”
李向東說:“你們不是說過要搞個什麼零配件加工廠嗎?”
黃說:“還沒搞起來。那個零配件加工廠是想要和你一起搞的,陳堅見你不參與,就沒搞了。”
李向東說:“那個倒應該沒多大問題。”
黃緊問了一句:“你感興趣?”
李向東說:“我從來都不感興趣,只是對你們不放心,現在閒着沒事幹,想出來散散心,隨便看一看。你還是跟陳堅商量一下,那個沙石場不要乾了,那錢不能賺,別爲了幾個錢,把自己賠進去了。”
話不投機,李向東這次視察就草草結束了。
不過,黃還是很認真地對待李向東提出的問題。他與陳堅通了幾次電話,陳堅先是不當回事,說這個李向東,幹公事什麼都不怕,要他乾點私事,就前怕狼後怕虎。什麼都覺得不安全,危險。以前怕組織上來查,現在又說,管理會出問題。別聽他的,我們還幹我們的。聽他的,就什麼都不能幹了。
過了一天,黃又打電話給陳堅。
他說:“算了,我覺得李向東還是說得對,我們賺的是平安錢,不平安還是不要乾了。”
陳堅說:“你怎麼回事?沒勸服他,倒被他勸服了,他怎麼就有這本事?”
黃說:“這樣好不好,我跟我那親戚談談,讓他把那沙石場包了,我們還支持他一年,讓他上正軌,就徹底退出。”
陳堅說:“你真就要退出?看着錢到手都不要?”
黃笑笑說:“應該退的時候,就要退,沒問題的時候,就要退,出了問題,再退就退不及了。”
他覺得,退出已刻不容緩。聽李向東那麼一說,他還真覺得危險,山上的石頭“轟隆隆”往下滾,真把人給砸了,那事就大了。他真不能掙這種錢。他還經常想那個財政局局長,開着個酒店,成天成夜泡酒裡,敬這個一杯子,敬那個一杯,錢掙得命都不要了。可自己卻看不到自己,掙的也是玩命錢。
黃就是這麼個人,道理想清楚了,再大的利益擺在眼前也不貪。這種人,前進的動力或許不足,但後退的念頭卻很強。在官途上走,或許,官當不大,但當上了,就能保住,就下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