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向東打電話給楊曉麗時,她正在開會。她當了副市長後,感觸最深的就是會太多,有時候,一天要開幾個會。許多會,自己就像是一個擺設。尤其是參加工作碰會。大家先彙報情況,然後談工作設想,談到後來,該要最高領導副市長拿主意作決定了,她心裡卻沒底,不知該說什麼,該要大家回去幹什麼,就拿眼睛看着身邊的市政府副秘書長。
每一個副市長都配備了一位市政府副秘書長協助工作。或許,意識到楊曉麗是一位女同志,又太快地坐上這位子,還需要一個過渡期,因此,便配備了一個經驗豐富的副秘書長。
經驗豐富的副秘書長組織觀念強,心裡雖也有點看不起這位女副市長,卻不現形於色,很盡職地接過話題,歸納大家的工作設想,梳理出幾條工作意見,然後,分急緩、主次地談了自己的看法。最後,便對楊曉麗說:“你看看還有什麼補充的?”
這時候,楊曉麗已經鬆了一口氣,從筆記本里擡起頭,環視一眼會場,對大家說:“我完全同意副秘書長的意見,大家回去就按副秘書長的意見辦,爭取把工作做到最好。”
這麼說了,會議就結束了。
有人便在背後嘀咕,這會是副市長主持召開的,還是副秘書長主持召開的?我們執行的是副秘書長的意見,還是副市長的意見?
但是,不管怎麼說,楊曉麗在這樣一位經驗豐富的副秘書長協助下,工作總不會出現太大的偏差,至於,會不會有創新,那就看楊曉麗的悟性了,看她能不能走上正軌了。
其實,楊曉麗的壓力是很大的。當市委書記跟她談話時,說要她當副市長候選人時,她腦子就“咣”一聲炸開了,一點也聽不清市委書記後面還說了什麼。她能勝任這個職務嗎?這個自己看都沒想要當的職務。當電視臺副臺長,她就已經感到吃力了,感到有點力不從心了,現在竟還要她當副市長。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是不是搞錯了?
組織上是絕對不會搞錯的。只是組織上需要一位女領導幹部,需要要她楊曉麗擔任女領導幹部。她就必須坐上那個位置,且要坐穩坐好!
楊曉麗又失眠了,好幾個晚上都睡不着。
別人盼星星盼月亮都在盼能坐上那位子呢,明爭暗鬥,打破頭殼搶都搶不來呢。像李向東,一個這麼有能力的人,做了這麼多事,這副市長怎麼說也該是他的,卻讓他去當市政協副主席。
她楊曉麗有什麼能耐呢?做了什麼事呢?在爲邊遠鎮安排有線電視的整個過程中,她處處表現得束手無策,辦法不多,還製造了小豐村事件,竟還是一個不小心,就坐上了副市長的位子。
她想,以後,她該要怎麼開始工作呢?她可不能辜負了組織領導對她的期望!
她想,她要像一個小學生一樣,虛心地學習。
她像市委書記學,大膽地提出自己的各種擔心,提出自己很懷疑自己的能力,提出希望市委書記要時時給她幫助。
她也想像請教市委書記那樣,請教有經驗的老同志,但是,她發現,她的身分地位變了,別人對她都客氣了,都不敢指點她這,指點她那了,都說一些“今天天氣‘哈哈哈’”的話了。
她只得轉變一種學習的形式,用心地聆聽每一位經驗豐富的老同志的講話,用心領悟他們說話的內容,以及他們掌控會場氣氛,分析大家意見的能力。她想,至少她要先學會這一點,提高自己的分析能力,只有在善於總結分析別人的基礎上,纔能有自己的創新。於是,凡是參加會議,她都帶了筆記本,都認真地記筆記。
她還想過,時不時地找李向東談一談,談一談自己的感受,然後聽聽李向東給她的忠告,她想,這對自己一定有很大的幫助。她想,只有李向東她才能夠放下任何心理負擔,虛心地向他請教。她想也只有李向東才一定會誠心誠意地幫助她。
爲什麼會這麼認爲呢?楊曉麗也不知道。
然而,她還是碰壁了。他竟有一點不理解她,竟把她當成一朝得志的小人。
那天,放下電話,楊曉麗眼眶裡就滾動着淚水,心裡想,你怎麼會這麼看我呢?我怎麼會那麼對你呢?她想,人家這輩子最敬佩的男人就是你了,最放不下的男人就是你了。你卻這樣對有人家。
她想,我又沒想要你怎麼樣?就只是想看看你,和你說說話,有點事請教請教你,這樣都不行嗎?這點要求都過分嗎?
所以,李向東打電話進來的時候,有正在開會的原因,也有心裡不高興的原因,她就沒有馬上接他的電話。雖然,心裡亂了好一陣,心情也不在會議上了。
散了會,回到辦公室,她纔回他電話。她沒有先說話,而是等着他先出聲。
這辦公室,也即是李向東原來的辦公室。雖然,經過了裝修,許多用具都更換了,但是,楊曉麗每每走進來,總還有一種他在等她的感覺。有時候,躺在休息間那張牀上(雖然已不是他躺過的那張牀)似乎還能聞到他身上的氣味,於是,她的心就“撲撲”地跳,便想起巖洞裡的日日夜夜,想起他們那個死亡前的絢麗。當時的那個環境,死亡前的絢麗對她來說,是一種生命走到盡頭的無奈,現在回想起來,卻是一種刻骨銘心的美好回憶。
李向東在電話裡問:“喂!哪位?”
他並不知道楊曉麗的固話號碼。
楊曉麗說:“是我。”
李向東說:“是楊市長。”
楊曉麗也故意板着面孔問:“你給我電話?剛纔正在開會。”
李向東笑了笑,說:“有件事想要你幫忙。不知你願意不願意?”
楊曉麗冷笑,說:“你有什麼需要我幫忙呢?”
李向東便簡要地把那清潔女工的事說了一遍。
他說:“希望你能夠幫幫她,叫學校免了她的支持捐助款。”
楊曉麗想了想說:“你知道的,我當這市長才多久?不認識那學校的校長。”
李向東停了停,說:“也是的。那就算了。”
楊曉麗以爲他會放電話,便失態了,說:“我說的是真話。我不是不想幫你,是現在還沒辦法幫你。”
李向東笑了,說:“你要肯幫我,不一定就要認識那校長。”
楊曉麗說:“是嗎?不認識也能幫你嗎?你說說看,我怎麼幫?”
李向東已經聽出了她的誠意。她太容易瞭解,一聽那口氣就聽出來了。他說,這種小事,根本不用你和那校長通電話。當然,認識他直接跟他通電話更好。他說,找教育局的人給他電話就行了。找什麼人,就不用我說了吧?他說,你別告訴對方是誰要你辦這事的,就說是你的一個熟人吧!
楊曉麗笑着說:“我怎麼就沒想到這些?”
李向東也笑了,半真半假地說:“你還沒擺正自己的位置,還沒完全意識到你是副市長。那一天,完全意識到了,完全進入角色了,許多事只要一個電話就能解決了。”
楊曉麗便收斂了笑,說:“我剛當這副市長,許多東西都不懂,很想能聽聽你的意見,很想約你談一談。”
李向東說:“有那個必要嗎?我了不起也就當過一陣市長助理,那只是編外副市長,能給你什麼意見!”
楊曉麗說:“你真的就不願跟我談談嗎?”
李向東說:“我幫不了你。”
楊曉麗便不說話了。
李向東突然問:“你不會因爲這個,不幫我辦那事吧?”
楊曉麗說:“不是沒有這個可能。”
她自己也不知道爲什麼會說出這句話。她等他回覆,等他對她說軟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