綺紅比黃比陳堅更瞭解她哥她嫂。
她哥這人心底不壞,但死牛一邊頸,有些事有些想法都和別人不一樣,且固執得誰也無法改變,說話聲音也大,像吵架一樣,但不花不假,三兩句話就把底子都交給別人了。她嫂子牙尖嘴利,多難聽多刻薄的話都說得出口,卻是豆腐心,心軟很裝不住眼淚,人家只要跟她說兩句好話,她就什麼都忘了,該說的話說,不該說的話也說。
這種人,過日子倒還沒什麼,不會害人,不會做壞事,但是,要像陳堅說的那些,要他們該說的話說,不該說的話不說,就有點難了。
即使他們有意識不說,也難經得住警察的誘供。警察都是什麼人,要想討出你心裡藏着的話,三言兩語就搞定了,何況,又是她哥她嫂這種沒城府的平民百姓。
所以,綺紅和她哥通完電話後,就在考慮陳堅的辦法行不行得通。她已經不去考慮陳堅是否能說服她哥或她嫂自首了。她考慮的是一旦他們自首後,他們是否能守口如瓶,是否能隱瞞店鋪的內幕加工廠的內幕。
如果不能隱瞞,他們的自首又有什麼用呢?
她知道,即使他們受到法律制裁,也是罪有應得,但是,黃和陳堅包括她綺還不僅僅是要他們接受法律制裁。他們還希望他們能守着秘密,守住店鋪加工廠的內幕。
否則,他們犧牲得一點價值也沒有。
否則,黃、陳堅,一樣會受牽連。李向東也會因爲她受牽連。
她想,這樣,她便對不起李向東,對不起黃,對不起陳堅。
黃和陳堅爲什麼要和她合股呢?爲什麼要她哥她嫂來打理這店鋪這加工廠呢?還不都是看在她的面子上,看在李向東的份上。如果不是因爲這個,他們隨便找什麼人,也一樣能夠打理好那店鋪那加工廠,一樣能賺到他們賺到的錢。而且,還不可能發生今天這種事,把自己賠進去。
她想,自己怎麼就遇到這種事呢?她哥她嫂怎麼就這麼不爭氣呢?
她想,都是因爲自己,因爲她哥她嫂害了李向東,害了黃,害了陳堅。
她想,事情是因她而起的,她應該另想個辦法,保護李向東,保護黃,保護陳堅。指望她哥她嫂是不可能的。
綺紅能想到更好的辦法嗎?
陳堅駕着車在高速公路上奔馳,風馳電掣地衝向省城。
她哥的電話打進來了,說他們已住進了酒店。綺紅叫她哥把電話交給她嫂,然後,很詳細地瞭解了起火的原因,瞭解她當時在幹什麼,瞭解她發現起火時的狀況,火是從哪開始燒起來的,當時爲什麼沒有及時撲滅,照理說,如果發現的早,怎麼也能把火撲滅的,爲什麼沒有撲滅,爲什麼就能形成熊熊大火。她覺得已經瞭解清楚了,弄懂每一個細節了,就又叫她哥接電話。
她對她哥說,你們不要呆在省城了,你們有多久走多遠,最好不要回來,最好這一兩年都不要跟家裡通電話,包括所有的親戚,不要讓認識你們的人知道你們去了哪。
她對她哥說,她在媽那還有些錢。是她當初離婚時,分的財產,雖然不多,但勤儉着花,也還能頂個一年兩年,再加在她哥她嫂這幾個月賺的錢,躲起來什麼事都不幹,藏個三五年也沒問題。
她對她哥說,這邊的事就不要他們理了,只要他們不被警察發現,不被警察抓住就可以。明白我的話嗎?知道我的意思嗎?如果不想判刑,不想蹲監獄,就要按她說的去辦。
陳堅慢慢減緩了車速,看了綺紅一眼,問:“你這是幹什麼?”
綺紅笑了笑,說:“沒幹什麼?”
陳堅說:“已經說好了,你怎麼又改變主意了?”
綺紅說:“我也是爲你們好。”
陳堅說:“這是爲我們好嗎?你不是不知道,他們根本躲不過警察。他們都是老實人,他們不可能玩得過警察。”
綺紅說:“如果,警察不刻意去抓他們呢?如果今天這個火災與他們無關呢?他們呆在某一個不顯眼的地方,警察應該不會化太大的精力去抓他們。”
陳堅笑了笑,說:“你不會是犯迷糊瞭解呢?這火災怎麼就與他們無關呢?擺明就是他們乾的。”
綺紅說:“有時候,表面看到的東西未必就是事實。”
陳堅問:“你是怎麼想的?你說說你的理由?”
綺紅說:“有一點,我會比你和黃都清楚,我哥我嫂幫不了你們,或者說,幫不了我們。你也知道,他們都是老實人,他們不會說假話,他們雖然想說假話,但是,警察不會讓他們說假話。”
她說,他們想要隱瞞點什麼,是逃不過警察的眼睛的。
她說,讓他們躲開,躲得遠遠的,纔是最好的辦法。
綺紅打電話給黃,她對黃說,你去幫我辦一件事,馬上去辦,越快越好。黃問什麼事,如果不是很急,明天辦行不行?他說,你知道,市調查組隨時會找我談話。綺紅說,當然急。說我也知道你脫不開身,但是,這事一定要馬上辦。她說,我哥我嫂那店鋪那加工廠不是辦有營業執照嗎?好像是在你們城郊區辦的。你想辦法把法人代表改成我。她說,店鋪那份應該燒掉了,加工廠那份還掛在廠裡,你去把它摘下來,換上改過的。當然,在工商那邊的備案也要改。這事最好今天就辦好。
黃問:“你改那個幹什麼?”
綺紅說:“你先去辦吧。回去我再告訴你。”
她還沒放下手機,就叫陳堅調頭回去。她說,不要去省城了。我們調頭回去吧!陳堅似乎有點明白了。
他問:“你是想要自己扛?”
綺紅說:“現在只能這樣了。我哥我嫂扛不了,只有我來扛了。”
陳堅把車停在路邊,說:“這怎麼可以?你不能這麼做!你覺得你能扛嗎?你扛得了嗎?那些人都知道是你哥你嫂乾的,誰會相信是你乾的?”
綺紅說:“誰有證據證明是我哥我嫂乾的?只要我說能清楚起火時的狀況,我就能把這事攬到身上。再說了,我是法人代表,我哥我嫂找不到了,這責任也得由我來負。最後,黃和你再想辦法活動活動,幫着把負責推到我身上,不就更容易了嗎?
她說,你不覺得,我對付那些警察比我哥我嫂更好嗎?
陳堅說:“不行,絕不可能,這不是兩全其美的辦法。你能幫我隱瞞,能幫黃隱瞞,你卻害了李向東,他還是會被牽連。”
綺紅笑了,說:“他受什麼牽連?我辦這個店鋪,辦這個加工廠叫我哥我嫂來打理關他什麼事?即使他是知道的,點頭答應的,又有什麼事?”
她說,只有你和黃不出事,那店鋪那加工廠並沒有得到你們的關照,而是正常經營,又會牽連他什麼?
她說,這些就是你們要去做的事了。你要想辦法證明你的企業,黃要想辦法證明城郊區政府幫襯我那加工廠,我那店鋪是合理的。
她說,其實,要證明也很容易,那加工廠加工的產品價格高嗎?一點不高,加工的產品質量不合格嗎?不僅合格,還非常合格。這些你都可以擺到桌面上說,因爲那些工人都是大型國企過來的,技術好,生產的產品質量好,不給他們加工還給誰加工?店鋪的情況也一些,你們比我更能說。
陳堅哭喪着臉說:“這麼做,李向東知道了,還不把我給殺了!”
綺紅的臉馬上便陰了,彷彿這時候纔想起這個事。她撲上來撕扯陳堅,捶打陳堅,一邊撕扯,一邊捶打,一邊哭。
她說,陳堅,你不得好死,你這個王八蛋,你害得我和李向東分離,你害得我們不能白天到老,你害得我什麼都沒有了。
她說,你不得好死,陳堅,你知道嗎?你不得好死!哪天打雷了,你一定會被雷劈死!一定會被雷劈!
陳堅一動不動地任綺紅撕扯,任綺紅捶打,任綺紅的淚雨水般地灑在他身上。後來,綺紅許是撕扯累了,捶打累了,哭累了,安靜下來,坐在那裡輕輕地說,我們回去吧,回去和黃再好好商量。
陳堅便拉開車門,跳了下去,仰天大吼,李向東,我不想啊!我真的不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