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向東和司徒住一個房間,也談一些各自的事,他問李向東,怎麼就從市(縣)調到地級市了?他說,到那種地方,雖然官大了一點,但並沒多少實權,說當個副秘書長,還不如他在市(縣)當他這正科的秘書長,怎麼說也是正職。他說,你不是當了市長助理嗎?爲什麼還到地級市去?李向東也不忌諱,說他是去幫朋友。當司徒知道他的朋友是張志東時,就說,你還不如讓他把你放到下面去,蹲在上面沒意思。
李向東笑着說:“要去也得下面有位置,又不是換屆期間,想要去也沒地方。”
司徒說:“你不如就叫他把你弄到我們臨市去當市長。”
李向東說:“你們的市長呢?人家幹得好好的,怎麼能把人家擠出來?”
司徒就看着李向東,好一會說:“你一點不知道我們臨市的事?”
李向東說:“不知道。”
他雖然呆在地級市政府,但是,忙的都是舊城區改造的事,接觸的都是那些部門單位的人,很多事情都不清楚。特別像司徒說的那類事,涉及到市(縣)長書記的,那都是高一個層次的人才知道的。
司徒告訴他,臨市出大事了。他說,如果不是他早報了名,如果不是他與那些事沒關聯,這次,想來也來不了。
臨市國有企業食品公司的老總去澳門賭博,借了高利貸,被澳門的黑社會追到臨市來了,揚言要把那老總斬了,嚇得那老總逃得無影無蹤。
李向東問,他輸了多少?沒那必要吧?
司徒說,他不是隻賭那一次,也不是隻是那一次借高利貸。如果僅是一次半次的,挪點公款也就蓋上了。
那老總一直是臨市的先進典型,經濟發展的排頭兵,手裡本是很有錢的,向銀行貸款就有幾個億,後來,銀行收緊貸款政策,他又向員工集資,向社會集資,據說,也有幾個億。
司徒說,市裡的經濟發展排頭兵。有這金字招牌,誰都相信,誰都放心,臨市好多幹部也被矇騙了,也參與集資了。
李向東問,那是個假典型?
司徒說,假得你沒法相信,和社會上混跡的騙子沒多大區別,應該說,披着共產黨外衣的騙子騙人騙得更慘。
其實,那食品公司經營慘淡每年虧損嚴重,但虛報的經濟數字卻大得驚人,每年就從籌資款裡拿出一部分錢繳納國家稅收,表面上看,真就像那麼回事,稅收繳了,數字就有人相信了,籌資款便不斷涌進,這樣不斷地滾,不斷地虧空,問題暴露了,那食品公司只剩一個空殼。
所以,那老總想要挪用公款挪用集資款填補那賭債也挪不出來了。
當然,他的虧空與他的賭有很大關係,人一賭就沒心思幹事了,人一輸就想翻盤,這越想翻盤就賭得越厲害,就輸得越慘。
企業虧空,賭債累累,就越要想辦法集資籌款,就越要想把這假典型樹起來,這種惡性循環愈演愈烈,錢騙得越來越多,賭得也越來越大,越來越頻。
司徒說:“單是今年,他去澳門的過境記錄就達五十多次,即使是全年算,每個星期去一次。“這種人,不及時懸崖勒馬,總有一天那賭債越堆越多,會蓋不住會穿幫,終於,就山窮水盡了。
司徒說:“說了你不相信,一個貸款集資近五個億的企業老總逃跑時,手裡只有不足一萬元。你想想,他能跑到哪裡去?他能躲到什麼地方?僅一個回合,就被抓回來了。”
這案件涉及得面很廣,他不僅去澳門賭,在家裡也賭。有人說,只要有他在,就有賭,賭麻將算什麼?賭紙牌還嫌錢來得慢,直接就一人抽一張牌,誰的牌大誰贏。據說,那傢伙手氣極差,屢賭屢輸,凡是和他賭的人都贏錢。所以,他身邊的人幾乎都跟他賭,都贏過他的錢。
假典型總是有人知道的,就有人反映了,首先是單位的財務人員反映,那傢伙也強硬,把財務人員都換了,都用各種理由趕出辦公室,到下面基層去,而且揚言再多嘴多舌,他還會用更厲害的辦法。反映情況的人發現自己的反映竟然無效,竟然動不了他一根毫毛,反而被他整到基層去了,想想怎麼也碰不過他,因此,好漢不吃眼前虧,就閉嘴了。
新換上來的財務人員當然都是他的人,處處給予方便,他就更肆無忌憚了。
當然,問題並不完全在他的專橫跋扈,問題在於反映都石沉大海,或者沒人過問。爲什麼沒人過問?過問的人勢力沒有他背後的勢力大,過問的人也不想得罪他背後的人。
司徒說,十幾年的老典型樹在那裡,羣衆反映點情況就那麼緊張嗎?有必要那麼緊張嗎?
司徒說,十幾年的老典型,真會存在那麼大的問題嗎?羣衆的反映是不是言過其實了?是不是有人因爲不服從分配,對組織安排他們去基層有意見,反映的意見帶有個人情緒?
司徒說,即使有點問題,也沒必要那麼緊張嘛!還是以教育爲主,以穩定爲主。
這些都是臨市市長說的話。
那食品公司是市長的聯繫點。市長還不是市長,就和那老總是好朋友,就看着這個典型樹在那裡,當了市長,他更要讓它巍然屹立。老總要貸款,他不惜餘力,老總要集資,他大聲疾呼。他相信那老總就像相信自己一樣。那老總說什麼,他都聽,他需要市長幫忙,市長一定幫忙。
李向東問:“他們之間有沒有經濟利益呢?”
司徒說:“這個不知道,但是利益關係是明顯存在的。”
市長不能要這個典型倒下去。這麼些年來,他對這個企業的關心,對這個企業的支持,對這個企業的肯定,都決定了他不能讓它倒下去。
這個典型一旦倒下去,他過去對這個企業所做的一切,都是錯誤的,他的眼光,他的政治嗅覺,他的洞察力都會被否定。也就是說,他要對這個倒下去的典型負直接領導責任,那麼,他有可能也就倒下去了。
因此,市長要保住這個企業,越是保護自己就越陷得深,就越不能自拔。
官官相護其實不是官官相護,而是他們之間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繫,他們要護的不是別人,更多的是要保護自己。
後來,市長對那老總也失望,也氣憤。據說,他當時手裡握着一杆槍,絕對會對着那傢伙扳動扳機,然而,他不得不充當他的保護傘,不得不保護他。他保護的已經不是別人,而是自己。
當然,還有一部分平時得了那老總好處的人也幫他說話。大家看到市長那態度,都想跟着做好人,撈個順水人情,所以,那老總才能維繫下來,才能維繫到不能再維繫的地步。
司徒說,結果,這個案子涉及到許多人,有參與賭博的,有像市長一樣充當保護傘的。
司徒說,地級市的武警都出動了,把涉案人員都隔離了。
李向東說:“你不說,還真不知道發生了這麼大的事。”
然而,李向東並沒有想去臨市當市長的念頭。那也是別人的城市,別人的地方,李向東去那裡幹什麼?難道還要從新開始,還要化個十年八年的時間打造人際關係?那要多累,什麼時候才能幹自己想要乾的事?
何況,人家歡迎你嗎?人家肯定不歡迎你,肯定會想着法子把你趕走,肯定會給你設重重圈套,讓你撲讓你倒臺讓你完蛋。
再者說,張志東會讓他去嗎?他還在幫他搞那個舊城區改造呢?正搞得他高興呢?你想去臨市,不幫他搞舊城區改造了?張志東肯定不會幫李向東,不幫李向東,李向東自己有什麼能耐?不僅不幫,心裡肯定會罵李向東不是人,罵李向東是一隻養不熟的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