驀地,一陣狂風捲起地面的沙層。
沙層拍打在她的面頰上,生疼。
桃花仙子看不清人間物象。
她本想找個所在村子有待振興,但,自身還算殷實的人家來歷劫立功創績效的。
奈何,風一陣大過一陣,她剛看中的目標人家不見了。這鬼風再不停,她就真的沒時間了。
想她桃花仙子,在天上美過衆仙,萬不能因爲到了一戶貧寒人家,養壞了自己的肌膚。
“風神大哥,風神大哥,請你暫停——”
“桃花仙子,剛纔在會議大廳你分給我一個又大又甜的仙桃,作爲感謝,我要助你到一戶能幫你歷劫增績的貧寒人家......”
呼呼地風聲,吹亂了她那一頭黑髮,颳得她耳疼,“你這是什麼神邏輯,不要,不要——”
“哇——”一聲啼哭透過壞了有一半玻璃的窗戶。
窯子村田家新添一個孩子。
田家院內的桃樹忽然開花。
“是個女孩,額頭有個桃花胎記。”接生婆出來,對着門外的年輕男子說道:“幫孩子娶個名吧”。
男子皺眉,不吭一聲。這男子不是別人,正是這剛到人間的女嬰的爸爸,人喚他阿喜。
阿喜聽說生的是女孩,一點都不喜。他轉身向村裡算命先生家走去。
“就叫愛如吧。”坐在院子裡一棵落光了葉子、卻新開了桃花的桃樹下的老者說道。這老者不是旁人,正是這女嬰的外公。
阿喜帶着算命先生回來的時候,後頭跟了好多村民。
“桃花仙子轉世,正桃花多,爛桃花也不少,家裡災難不斷啊。不過,這孩子性情溫順,心地純良,不愛惹事,她總能化危爲安。”
衆人議論紛紛。
離奇的是,那算命先生本不是瞎子,在出田家門時,卻被不知哪來的邪風吹瞎了雙眼。
說吹瞎有點誇張,是黑眸被大部分吹散成了白仁,只能感知一點極其微弱的光。
於是,衆人認定瞎子前半句話正確,這孩子是災難。
五年後。
“媽媽,你不要走,媽媽,你不要走——”
寒風裡,雪花亂飛,五歲的小愛如用稚嫩的胳膊緊抱着已經站在大巴臺階上的母親的腿,抱得死死的,不肯鬆手,哭聲慘烈。
面對小愛如的傷心欲絕,外婆顯得有些兒不近人情,她不去哄勸,只是用她那雙粗糙的大手去掰小愛如的小嫩手。
誰知,愛如抱得死緊,外婆一時竟掰不開。
愛如的母親眼角噙淚,彎下腰來想去抱起愛如,貼在胸口安撫一番。
卻聽見司機大聲的催促聲,“趕緊,趕緊的,車要開了!”
“愛如乖,婆婆帶愛如,媽媽過幾天就回來看愛如。”媽媽一邊說着一邊彎下腰來把愛如抱起,順勢將她的小手輕輕扒開。
“你媽過幾天就回來了,走,婆婆給愛如買糖去。”
婆婆見愛如母親用手來掰愛如的小手,縮回自己的手,半彎着腰哄道,她那粗壯的農婦聲音聽起來並不那麼溫和,帶着點不耐煩地意味。
“不,我不要婆婆,不要糖,我要媽媽,我要媽媽,媽媽你別走——”
愛如哭的更加淒厲,淚水掛滿了那磁白嬌嫩的小臉兒,被母親掰開的小手,又迅即重新摟緊了母親的脖頸。
這情形頗有點“賈寶玉哭靈——悲傷已極。”任誰見了都會心動,只除了司機和要趕着出行的人們。
“到點了,車要開了。”司機的催促聲單調而不含一絲感情。
這是一輛由窯城開往北京的大巴,小愛如不知道母親要去哪裡,她也不關心母親要去哪裡,她只要跟母親在一起,她不肯一個人留下來。
大人要誠心掰開小孩子的手,總是件易事。
愛如的母親盯着女兒梨花帶雨的美麗面龐,心軟了下來,但目光掃過愛如額頭上的那顆如桃花般的紅印時,心忽然硬了一下。
她一下子掰開小愛如那雙稚嫩可愛的小手手,並迅即把小愛如推到她外婆的懷裡,自己隨即轉身往大巴里側的位置上走去。
愛如覺得世界一下子崩塌。
車開走了,出了她被淚水模糊了的視線。
她的哭聲更大,剛纔有那麼一刻,她能感覺到自己幾乎要把母親的心哭軟了,她幾乎就要成功了。
“啪”。一記響亮的耳光,打得她生疼。也打斷了她的哭聲。
她愣愣地看着咬牙打她的外婆。
她不明白外婆爲什麼突然狠勁打自己,她更不明白媽媽爲什麼看了她的額角後,就忽然鐵了心地轉身離去。 小愛如知道母親看的是她額角的小桃花。
小時候,愛如就聽母親說過,她出生在寒秋的季節,那時,母親住在外婆家待產。
奇怪的是,愛如出生的那天,外婆家門前幾棵桃樹都開花了,村裡人以爲奇事,都前來觀看。
只見小愛如面如桃花,額角居然還有個紅色的小桃花印。村裡有個相命先生,說這孩子是桃花仙子轉世,怕是要給這家帶來災難。
父親本來就嫌棄小愛如不是男孩,這回更是信以爲真,堅持要把愛如送人。
母親懷胎十月,捨不得女兒,說什麼也不肯把小愛如送人。
不久,狠心的父親跟母親離了婚,那時,小愛如才兩個月大。
愛如的外公田稼軒原本是個小學老師,因爲做教師沒錢沒地位,辭了公職,在村頭給人修車,兼帶賣些地裡頭自家種的蔬菜。
愛如的外婆是個粗壯而勤勞的婦女,有點不好惹。不過她每日早起晚歸,勤耕種勤把家,偶爾幫村人縫補衣服,掙點零花錢,日子倒也過得去。
愛如的母親有個10歲的小弟,叫田洋,活潑好動,當時正讀五年級。
田洋很喜歡他這個小外甥女,常逗着她玩耍。轉眼,小愛如能走路能說話了,高中畢業的母親去了村頭的油漆廠做工人,小愛如就跟着這個比自己大十歲的舅舅玩。
春天,田洋會帶着愛如去田埂邊摘野花,夏天他會帶着她到碼頭的石頭縫裡掏田螺,秋天,他會帶着她撿落葉,摘桑葚果兒吃,冬天,他會帶她堆雪人。
有時候,小舅還會教愛如數數字,學認字。 就在愛如三歲那年,田洋忽然得了怪病,怎麼醫治也治不好,腦內有積水,花了不少錢,也不見起色。
外婆堅持認爲這是小愛如帶來的災難,說她害得父母離異,現在又害得唯一的小舅早夭。
母親吉吉這才哭着告訴自己的父母當年丈夫硬是要離婚的真實原因是因爲小愛如不是男孩,而不是因爲她額角帶桃花。
慈愛又悲慘的母親吉吉堅持認爲小愛如是吉祥的化身,而不是什麼災星,堅持認爲她不會剋死自己的小舅。她想盡辦法,四處尋訪各種偏方,花費了所有的積蓄,也沒能幫弟弟治好病。
本來,小愛如的母親打算就這樣上着個班,帶着愛如,看着她慢慢長大,再幫她尋個人家的。
誰知家裡發生了這種事,家裡一下子被掏空。她不得不爲着生存,去廠裡幹男人們乾的苦累活計。
就在愛如五歲這年,媽媽上班的廠子搬到了遙遠的北京。
愛如的母親看着臥牀不起的小弟,再看看自己那嗷嗷待哺的小女兒,她決定跟着廠子去大城市闖一闖,她想多掙點錢,爲女兒,爲這個家。
小小年紀的她還不懂這些,她只當母親不要她了。
外婆把她帶回來後,放任她一人坐在桃樹下的木墩上發呆。
從此,愛如沉默寡言,鮮少有了歡笑。
小愛如常常跑到田洋的牀邊,默默地看着她的小舅舅。
她也聽說過關於自己出生時候,滿園桃花開的怪事,她自卑地以爲自己就是災星,母親是嫌棄自己才走了,母親再也不會回來了。
田洋不能說話,更多的時候睡着,偶爾睜開眼,看到守在牀頭的小外甥女兒,就會費力地露出個笑來,他的笑容無力,他的面龐蒼白,但,每每看到田洋那微弱的笑,小愛如就會覺得心滿意足。
她常在心裡暗示自己,只要小舅舅露出一百個個笑,病就會好了,就能下牀了,她默默地數過,舅舅已經笑過19次了。
可是,沒等她數夠一百,田洋就再也不笑了,就在她剛數足三十個的時候,她的媽媽回來了。
那是個大雪紛飛的一天,素白的雪花整整下了一天,她記得很清楚,母親和外婆把小舅擡放到一個門板上,然後,又有她不認識地陌生人把舅舅擡到了拖拉機上。
拖拉機開走了,帶着一干親戚,愛如也上了拖拉機,後來,拖拉機開到一個叫火葬場的地方,愛如還搞不明白爲什麼來這裡。
母親和外婆早已哭得死去活來,她看母親嚎啕大哭,也跟着掉淚。
拖拉機返回地時候,小愛如沒有見着舅舅,她問母親舅舅怎麼不跟着回家,母親把她摟在懷裡,悲切地告訴她舅舅死了,再也不回來了。
“媽媽,什麼叫死啊?”小愛如的問話引來的外婆的又一陣悲傷的哽咽,旁邊一個大人見她母親沒應答,好心地解釋道, “就是沒了。”
“沒了,去哪兒了?”
“被燒了。”那個好心地大人耐心地解釋道。 可能是覺得那個大人的解釋有些殘忍,另一個大人看了眼仍垂淚不止的愛如母親說道,“去天上了。”
愛如的母親把小愛如摟得更緊,活似要怕她消失,愛如覺得有些窒息,掙了掙,仰着漂亮的小臉問向媽媽,“舅舅是去天上了嗎?”
“嗯,去天堂了。”母親哽咽道。
“那我什麼時候才能去找舅舅玩?”
“傻孩子,你永遠也不去。”母親捂住小愛如的嘴。 接下來的幾天,大人們忙着,每天面容慼慼,偶爾得人安慰兩三句。
漸漸地,小愛如明白小舅田洋死了,再也回不來了。
人生第一次,小愛如明白原來小舅死亡就跟母親離開自己差不多,都會讓她覺得害怕,覺得恐慌,都會讓她感到痛心。
她開始討厭別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