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京最近閉門讀書。
那天馬步平和他的談話,在他的腦海裡面留下了很深的印象,而陳京最近讀的書,也恰恰就是馬步平相贈的那本《國際金融學》。
這本書陳京以前見過,但是當時他並沒有仔細觀察,直到現在,陳京才發現這本書非同尋常。
這本《國際金融學》是京城大學出版社出版,1988年版的,而書的扉頁,馬步平的字跡寫着:“1988年購於京城。”
書的扉頁上,不僅記錄了這本書購書的時間和地點,而且還記錄了購書的原因和過程。
那一年,馬步平還只是一名普通的幹部,他們全家去京城旅遊,在京城大學聽某經濟學教授演講。在演講中,教授痛斥現今官員文化素質不高,社會科學知識缺乏。
當時馬步平年輕氣盛,當堂舉手和教授辯論,馬步平當時提出,作爲一名基層幹部,最重要的是務實工作。在農村基層,高文化素質固然重要,但是沒有高文化素質,只要踏實勤奮,也能夠把工作做好,做得老百姓滿意。
面對馬步平的質疑,教授沒有直面回答,而是問了幾個日常生活中常常遇到的問題,馬步平當堂沒答對一個。
教授以此爲例,說道:“我們的幹部常常有誤區,認爲社會科學很遙遠,殊不知我們日常生活中很多小事情,都是和社會科學關聯的,我們幹部所掌握的文化知識多寡,也許和工作能力關係不大。
但是懂得豐富知識的幹部,一定能夠更有能力幫助老百姓脫貧致富。也一定更有戰略眼光,從而站得高看得遠。”
教授當場告訴馬步平,剛纔他問題的幾個問題,牽扯到的知識屬於《國際金融學》的範疇。
馬步平聽了這堂演講,內心大受刺激,他當晚就在首都書店購得了一本《國際金融學》的書籍,立誓要把這門學科掌握精通。
陳京看了這個記錄,內心也是非常受感染,此時他才明白,原來這本書還有這樣的來歷。
不誇張的說,馬步平的這本書不僅僅是一本書,更是馬步平鞭策自己進步,鞭策自己認真刻苦學習的重要精神寄託。
說實在話,陳京覺得馬步平的這份禮品有些太過沉重了。
馬步平做記錄很細,全本書的空隙處都是紅色蠅頭小楷,字跡很小,但是很清晰明瞭,完全是一絲不苟,辨識度很高。
而馬步平的記錄,也不限於書本知識,有很多都是他隨性的一些感悟
。
例如,有一段文字,馬步平如此記錄:“國際收支,核心爲‘平衡’二字,‘平衡’二字爲萬物之根本,首先人心就得求平衡。我心之平衡,爲踏實做事、爲民謀利,袁力傑內心之平衡,爲場面、外在之華麗堂皇,舒治國之內心平衡,爲八字命理之通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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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段話陳京認真讀了很多遍。馬步平這段話很精練,但是短短的百字不到,卻包含了極其深的內涵。
袁力傑爲前任澧河縣縣委書記,馬步平一語道出了他好面子,講排場的毛病,而舒治國爲現任縣委書記,馬步平說出了他相信迷信的秘密,還有很多人,一共記錄了多達二十人。
每個人馬步平只記錄一句話,但是這一句話,也就是幾個字,就一下讓整個人鮮活了起來。以至於陳京倏然覺得澧河縣委和政府的一幫子領導,都不是那麼神秘了,不可接近了。
而這段文字中最有意思的記錄,要數:“黃小華之內心平衡,需日日溜鬚拍馬,如不然,日日算計整人亦可!”
陳京看到這幾個文字,哈哈大笑。他腦海裡直接浮現出黃小華那副變幻多端的臉,人人多說川劇變臉快,可是川劇的變臉又哪能比得了黃主任?
馬步平的幾個字,就將黃小華的神魂抓住了,給人的感覺就是這些活生生的人,就那樣站在面前。
還有,馬步平用字雖少,但是聊聊幾個字,卻將他性格中的那種高傲、自負,以及小視天下英雄的氣概展露得淋漓盡致,讓人看後,就能夠很清晰的感受到其心胸。
直到此時,陳京才終於有些明白馬步平贈書的意圖。
馬步平離開澧河了,可是這本記錄了澧河千萬信息的書留了下來,陳京讀這本書,就能夠分享到馬步平眼中的澧河的人和事,馬步平在澧河經營了大半輩子,而他大半輩子的感悟,都濃縮在了一本奇怪的書上,而這本書現在就在陳京的手中。
……易周鎮終於平靜下來了,彩水集團也恢復了生產,這段時間一直神經緊繃、焦頭爛額的趙一平,終於有了喘息之機。
黃小華真就是個鬼才,一個十分棘手的問題,他操作起來還真能找到關鍵點,只是他用的辦法,都是應急策略,不能從根本上解決問題。所謂顧頭不顧尾,大致就是指這種情況。
但不管怎麼樣,易周鎮的平靜,一俊遮百醜,把那一塊地方的重重問題都暫時掩蓋了,至於以後的種種情況,黃小華又豈能管得了那麼多?
再說狡兔死、走狗烹,爲領導排憂解難,什麼事情都一步到位了,以後領導沒有憂難了,還要黃小華這個主任何用?
易周鎮的問題黃小華沒能力徹底解決,他從內心深處也不想徹底解決,就這樣挺好,他常常安慰自己,這個世界就是在矛盾中存在的,易周鎮存在種種問題不是很正常嗎?
趙一平一有了喘息之機,他的精神立馬就集中到了人事問題上。
在常委會召開之前,人事碰頭會上,組織部長卞兆南將組織推薦的人選一彙報,趙一平皺皺眉頭道:“兆南,你這個名單存在問題吧!就以陳京同志爲例,這個同志我見過,能力的確有,但是他畢竟太年輕了,二十五歲任鄉鎮一把手,是不是資歷存在問題?
再說,一個鄉鎮一把手,管的也是幾萬人,除了能力以外,組織思想覺悟也是非常重要的,這一點我們不能不考慮
!”
卞兆南沒有思想準備,一下被趙一平這話弄得有些措手不及。
黃小華躲在舒治國的身後,本來這樣的會議他沒資格參加的。但是今天他恰好向書記彙報工作,會議召開,治國書記就讓他過來一起參詳參詳,書記有話讓黃小華參加,黃小華本來就是縣委常委,纔有了今天碰頭會多了一個人的情況。
卞兆南將求救目光投向黃小華,黃小華卻埋頭寫寫畫畫,從來沒見過他這麼認真過。
會議一下變得有些冷場,舒治國手捧着咖啡,像個姜太公,良久,道:“除了陳京的疑問,還有什麼疑問?”
趙一平氣焰下來了,舒治國一開口,他立馬就沒有了剛纔的咄咄逼人,他認真措辭道:“我剛纔只是初略的過了一遍,暫時沒有新的疑問。”
舒治國輕輕的抿了一口咖啡,雙目看向趙一平,道:“老趙,我不是交代你,讓你和兆南共同擬定一個方案嗎?兆南剛纔的這個方案你沒看過嗎?”
舒治國一愣,臉唰一下便得有些難看。
前段時間他太忙,心中太焦心易周鎮的事情,卞兆南向他請示的時候,他就讓卞兆南多拿主意。
但他沒料到,卞兆南的主意和他的意圖相差如此遠,尤其是對陳京的使用問題,卞兆南提議將陳京調任平洞鄉黨委書記,這個提議讓趙一平吃驚。
現在全縣好多個鄉鎮,放眼望過去,不是姓舒就是姓馬,以前這種局面倒也罷了,但現在馬步平都走了,這些姓馬的地方,還要姓馬嗎?
“兆南的方案大致我都是同意的,我也看過這個方案,但是最近發生的事情,讓我對個別同志的崗位調整有了一些意見,所以今天才提出來!”趙一平道。
舒治國嗯了一聲算做了回答,也不表態。
卞兆南沉吟了一會兒,道:“那一平書記,您的意思,陳京同志我們怎麼安排?”
卞兆南這話問得有技巧,他問這個問題的前提是陳京一定要有安排,如果不把陳京安排到平洞黨委書記的位置上,趙一平想把他安排到哪裡?
黃小華眼皮跳了一下,聽卞兆南這話,他心中就清楚,那個陳京果然是有些來頭的。
卞兆南應該是有察覺到了,看舒治國的神色,應該也是如此!黃小華暗暗慚愧自己瞎了眼,竟然如此後知後覺。
趙一平也被卞兆南這種問話弄得有些發懵,他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怎麼陳京是必然要安排嗎?卞兆南怎麼就把陳京放在了這樣一個位置上?
如果是這樣,陳京不去平洞,要讓卞兆南想辦法,他能去哪裡?難道還能去易周鎮不成?
趙一平忽然覺得有些荒謬,他敏銳的感覺到了現場氣氛的不正常,他感覺現場的幾個人,好像有什麼事情瞞着他。
究竟是什麼事情呢?趙一平一時真還想不到,難不成這個事情是和陳京有關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