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沈東就像一隻刺蝟。
他高大的個頭,坐着的時候,腰桿挺得筆直,瞧人的眼神都是一種睥睨,他從骨子裡面就有那股子傲氣和野性,他是地道的楚江人,但煥發出的卻是北方漢子的粗獷和桀驁。
魏雨落在和他的交鋒中,束手無策,最後甚至被他臭訓一通,罵到狗血噴頭掉眼淚,而且他公開放言,他溫沈東行得正、坐得穩,不怕組織調查,不怕羣衆監督,也沒有人有權利像審訊一般的質問他。
而陳京就是在這樣的氛圍下會見他。
在會見溫沈東之前,工作組內部開會,大家一致主張把溫沈東的問題向上反饋,要求省委嚴厲查處溫沈東。
根據目前調查的情況,包括市委副書記趙千金反饋的情況,溫沈東涉及到的問題很多。
他首先應該存在嚴重經濟問題,另外,他涉黑,他甚至直接干預過下面區縣公安系統的打黑工作,爲各地很多黑勢力充當保護傘的角色,而且對這一點,他竟然也不忌諱。
還有一點,溫沈東的思想極其頑固僵化,他很崇拜何樹軍,所以在工作上他受何樹軍的影響很深,喜歡搞保守管理,喜歡搞家長式的管理,下面很多幹部羣衆對他的這點反應很激烈。
綜合這麼多事實和證據,應該是可以對溫沈東的問題進行整理並上報的。
但是陳京在這個時候有些猶豫,他清楚一點。衡州局面的複雜點,就在這些思想意識方面。
溫沈東在衡州這麼多年,孫千石奈何不了他,省委也沒把他怎麼樣。
而且,撇開這些收集來的材料不看,根據陳京從另外的渠道掌握的信息,溫沈東在普通老百姓中的聲名並不差。不僅不差。在某些地方口碑還相當不錯,溫沈東關注普通羣衆的生活,注重民生問題的解決。尤其是特別重視農民減負等問題,而且在這些問題上,他是有相當的作爲的。
這兩種不同的信息交織在一起。加之陳京又見過一次溫沈東,他對此人的印象很深,所以他就有了親自見一見這個刺頭的想法。
陳京親自給溫沈東衝了一杯茶,放在了他的面前,道:“溫市長,怎麼樣?何書記的病情有改觀嗎?”
溫沈東斜睨了陳京一眼,嘿了一聲,道:“專家組我看也不行,一羣酒囊飯袋,一個病情探討了好幾天沒有結果。整天就只知道開會,一個會開下來依舊不見什麼結果,這樣的風氣就不正!”
陳京打了個哈哈道:“溫市長,稍安勿躁!針對何書記的病情問題,專家組的態度肯定是慎之又慎的。人命關天的事兒,能夠慎重一些,這終究是好的,我相信經過專家組的精心會商,會出現一個行之有效的會診方案的。”
溫沈東道:“但願如此!如果不行,就去美國。何書記的病不能一直這樣拖下去!”
陳京沒有再就這個話題說什麼,而是把手上的材料遞給溫沈東,道:“溫市長,你看看這些東西吧!”
溫沈東從陳京手上把材料接過來,神色有些狐疑的盯着陳京看。
他上下打量陳京半天,冷不丁的道:“你叫陳京?這一次省委組織部調查組的組長?”
他沒有等陳京回答,他嘿嘿笑了笑,道:“上次在書記病房見到你,多有得罪,還希望你不要往心裡去!我這個人就是那個個性,不喜歡那些彎彎繞的東西,就喜歡直來直去。
書記當年說我是大老粗,對這個外號我很喜歡,一直也捨不得棄用,陳處長你就把我當大老粗行了!”
他翻着材料看,速度很快,一目十行。
看過以後,他將材料放在桌子上,一拍椅子道:“胡說八道!”他指着那些材料道:“他們這是胡說八道!我溫沈東做了多少事,有多少事是爲自己,有多少事是爲工作爲黨和人民,老百姓的眼睛是雪亮的,他們可以作證。
看看這些材料,通篇都是胡說八道,無中生有,我抗議這樣的調查……”
溫沈東的情緒忽然激動起來,桌子拍得很兇,外面一直等着的邊碩林聽得心驚肉跳,忍不住推門進來看究竟。
陳京衝他擺擺手,他才極不情願的出去。這小子出去的時候還揮舞着拳頭咬牙切齒呢!
溫沈東勃然作色,陳京的神色一直都很平靜,可以說是古井不波。
終於,溫沈東的情緒平定了一些,陳京插言道:“溫市長,不要激動!今天我找你來不是談這些。今天我就是想跟你談談何書記的問題!”
溫沈東愣了愣,道:“何書記的問題?何書記有什麼問題?”
陳京淡淡一笑,道:“衡州近年來,我們從上到下都有一股爭論的思潮,這樣的爭論主要是集中在衡州的改革和未來方面。在這個爭論過程中,我們收到很多反饋。
這些反饋有很多是關於何樹軍同志的,這其中包括他家長制作風、頑固守舊、大搞地方保護主義、扼殺民企生命力和創造力等等,還有甚至涉及到衡州社會治安惡化,惡勢力橫行,涉黑勢力逐年增加等問題。
這些問題可以說是集中反映了我們目前衡州問題的核心,對這些問題,我們也相當重視!”
溫沈東臉色瞬間變得陰沉,他雙目如電,冷冷的盯着陳京道:
“陳處長,按照你這麼說起來,上次你去醫院本來是去興師問罪去的,對不對?可惜,書記現在已經身犯重疾了,接受不了你的問罪了!”
溫沈東邊說邊站起身來,好像是話不投機半句多。
陳京哈哈大笑,道:“你錯了,溫市長!我對何書記很尊重,你知道我爲什麼尊重他嗎?”
溫沈東眉頭一皺,回頭看向陳京,陳京道:“因爲,何書記執政衡州期間,衡州的總體是上下一心,整個社會是穩定上進的。儘管客觀的來說,何書記存在這樣或那樣的問題,但是老百姓擁護他,同志們信任他。
但是現在呢?你溫市長是何書記一脈相承的幹部,爲什麼到了你這裡,就有了一沓一沓的材料往我們這裡送,到處都有人說你的問題呢?
你尊重何書記,這一點大家都知道,但是你究竟對何書記了解多少?”
溫沈東愣了愣,臉色變白,有些尷尬,又有些慚愧。
他站着身子踱步,過了一會兒,他道:“書記他爲衡州殫精竭慮,夙夜在公,我不如啊!”
陳京輕輕的哼了哼,道:“溫市長終於說到節骨眼上了。何樹軍同志在衡州工作的這些年,他可以說是一心爲公,一心爲民,全市近兩百個鄉鎮、街道辦、居委會,這些地方几乎都有他的足跡。
他對自己生活要求很簡單,一直到他即將離任衡州的時候,住的房子還是老房子,生活依舊很簡樸清貧。
但是,在這麼多年時間內,衡州的扶貧工作、紅十字救助、助學金、慰農金等十幾樣社會救助和福利基金紮根,爲衡州的中低收入的人羣提供了有力的生活保障,讓這些人都享受到了我們發展帶來的生活上的變化。
衡州的這一些工作,一直都是走在全省前列的!”
陳京的語氣變得很有激情,他把關於何樹軍的一席話說完以後,話鋒一轉道:“可是溫市長,你再看看我們有些幹部!別人不說,我就說你!你是公認受何書記影響很深的幹部。
但是我想知道,究竟是何書記的哪些方面影響到了你,讓你存在這麼多的問題!”
陳京的語氣轉得嚴肅,用手攢起材料在手中舞動,道:“這些個材料剛纔是被你斥爲胡說八道的東西,現在這些東西我都不去一一的細究。但是我們有句俗語說得好,很多事情是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你自己有什麼問題,有多少問題,你自己幹過什麼事,沒幹過什麼事,別人不知道,你自己心中清楚!
所以啊,我建議溫書記你在對我們的調查員拍案而起的時候,能夠反思一下自己,試着問一下自己,是不是真的就那麼理直氣壯?”
“叮,叮!”
陳京抓起電話,電話那頭邊碩林的聲音很清脆,他道:“處長,衡州市委孫書記過來了!”
陳京道:“好,我馬上過來!”
陳京將電話掛斷,把所有的材料放在了溫沈東面前道:“這些東西你拿回去好好看,希望你能認真的看!今天我們就聊到這兒吧,孫書記來了,我得去跟他談談了!”
陳京說得輕描淡寫,溫沈東忽然道:“陳京!在衡州你是不可能有作爲的,孫千石不讓你有作爲,任你是孫悟空,你都難以撲騰出名堂來!”
陳京微微的蹙眉,哈哈大笑道:“是嗎?我接到的任務是一個星期的時間,要解決衡州的問題!”
陳京笑得有些誇張,他那張年輕的臉上寫滿的是無比的自信,好像衡州的一切,他都已經緊握手中了。
溫沈東看着陳京大踏步出門,精神有些恍惚。
他似乎忽然覺得陳京的形象一下高大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