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前教育局長原來是淮河師範大學中文系的大學生,畢業後到了河西縣一個鄉鎮的中學教語文。對於被分配至偏僻的鄉鎮這件事,這位前教育局長一直耿耿於懷。大學時,他是系裡有名的才子。畢業後,大部分本地的同學都憑關係留在了淮河市區,最差的也留到了河西縣城,而曾被系裡公認爲滿腹才華的他卻找不到接受單位。最後,只得由教育局統一調配分到了河西縣鄉下當了一名鄉村教師。他是全班同學中唯一被分配到鎮一級中學的人。
而這種不幸並沒有使得他放棄對政治的追求。努力使自己走出這個窮鄉僻壤一直是他人生中不變的追求,當時他的語文課教得很好,正是在他的教導下,學生纔會勤奮學習。他鼓勵學生於學習之餘要多看一些好書,讓學生們在那偏遠的小鄉鎮裡學會了如何思考,他鼓勵學生不要滿足於眼前的世界。他很看不慣鄉下人對女孩子的歧視,特別提醒這些女孩子,要靠自己的努力來改變未來,在鄉下重男輕女的環境中,一定要讓自己特別優秀,優秀得讓全鎮的人矚目,優秀得能獲得家裡的支持,讀高中,考大學,跳出農門。否則,將永遠都是農民的女兒,永遠都逃不出生活在鄉下的命運。一時間這位年輕的老師也得到了不少學生的追捧,使得他迅速在這個鄉鎮出了名,成爲一個優秀的獨特的教師。
前教育局長雖然是搖搖晃晃很艱難的步入了社會,可在工作之初,還是保持着一介書生對社會的那種滿腔熱忱。他信奉“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他不僅教書育人,還想實現自己的政治理想。有一陣子,他極力推薦自己的學生讀《論語》、《孟子》,無奈他的學生們由於生長環境的限制,大都不肯花時間,也沒有悟性去讀那些艱深奧澀的古文。只有一個學生接受了他的教誨,像是得到了上天特別的眷顧,不僅能明白他,還能明白他推薦的那些書,這個學生就是現在的河西縣常務副縣長朱景文。當時朱景文是前教育局長的學生之一,就在這位前教育局長的班上。
前教育局長積攢了一肚子的讀書心得,常常滿腔熱情地拉着朱景文分享。而朱景文也是一個勤于思考愛提問題的學生,經常跑到他那兒問一些政治上的問題:“老師,《論語》裡要求人們要遵守道德,那麼一個人守道德,不等於每一個人都守道德呀。假若每個人都有相同的覺悟,那社會也不是像今天這樣了吧?”
他被這位好提問題的學生問住了,但老師就是老師,狡猾地笑了笑,說:“所以說,每一個領導者在讀《論語》時都看到另一層意思,‘德’是其中的□□思想,‘德推己及人’纔是最終的實施方法。自己守道德是不夠的,還要要求別人也要同樣做到。因爲在這個世界上,每個人能影響到的只是身邊的少數人,即使皇帝也不過如此,從少數人再推及到更多的人。所以不要把皇帝想象得多偉大,不管多大的國家,多複雜的事,最終都是推己至人。”前教育局長說得眉飛色舞、滔滔不絕。朱景文知道他是說給自己聽的,然而那時還是學生時代的朱景文卻深深受到了他的影響。在隨後的多年學生生涯中,朱景文也一直以書本的道德規範自己。他與這位前教育局長一樣相信書本的權威,知識的力量。
可惜十年以後,他的學生朱景文在官場上走得很順暢,社會地位超過了老師。朱景文大學畢業之後就幸運的成爲縣委的一名秘書,再後來就成長爲本縣的常務副縣長。而前教育局長卻依然沒能走出那個窮鄉僻壤的鄉鎮中學。他雖然知識淵博,但是卻有着一套自由而浪漫的想法,在中國這個最爲偏僻的鄉鎮基層官場的圈子裡,他只能被視爲“迂腐之徒”,很難融進這個落後閉塞的鄉鎮基層官場圈子裡,使得他的這一套想法沒法在窮鄉僻壤裡生存。
他在課堂上發表的韜光養晦的言論,很快就招來了學生家長的□□,受到校領導警告。而他所在的那個鄉鎮雖小,可是從鎮政府到村野,都有着自己的一套鄉俗民規。而恃才放曠的人,無論在哪裡都是要被打壓的。這位前教育局長感到自己不被理解,滿腹才華得不到重視,漸漸地厭倦了工作,心理上也產生了偏差。
到朱景文上大學的時候,前教育局長已經是一副潦草上課,潦草生活的樣子。他的單身宿舍裡堆滿了書,而且都是些與政治有關的書籍。他將《論語》《二十四史》《資治通鑑》等書籍放在枕邊,一心想了解政治學在爲人處事上的應用,因爲覺得自己滿腹才華,本應前途錦繡,卻因爲爲人處事栽了跟頭,吃了政治的苦。書看得多了,最終還是有用的。
再後來,朱景文大學畢業之後,分到了縣政府工作,很快就成長爲一名很成熟的秘書。朱景文與前教育局長相處的時間只有三年,可是受他的教誨良多。有些切實的道理這位老師沒能自由運用,而作爲學生的朱景文卻用上了。
多年來,朱景文感觸最深的一句話,是“敏於事而慎於言”。他覺得在無數的處事哲言中,這一句是最切實落實到交際中的。在讀書時無論是在權威的父輩們面前,還是在表現得比他笨拙的同學面前,他說話總是低調行事,給每個人留下好印象。在工作以後,朱景文更是覺得需要小心謹慎,不犯“言多必失”的錯誤。
當朱景文已經能夠在縣政府這個圈子裡挪動天的時候,得知自己的老師現在還處在那樣一個偏遠的鄉下中學教書時,就向該鎮領導推薦了他,值得慶幸的是,老師的語文課沒教好,但政治報告卻是寫得文采飛揚。他迅速得到該鎮鎮長的賞識。但最主要的原因還是得益於他縣裡有個掌管實權的學生在縣政府辦當主任。
於是,該鎮鎮長就把這位前教育局長調到鎮政府做了鎮政辦主任,自從他到了鎮政府之後,命運也迅速得到了改變。隨之而來的好事接踵而至,一位純樸而賢惠的鄉村女子經人介紹認識了他,並被他那滿腹學識所傾倒,這位很善良的農村女子不嫌他窮,冒着家人的極力反對,以身相許委身於一貧如洗的他,才使得他結束了這種長期處於孤苦貧瘠的單身生活,從而獲得了家庭所帶來的溫暖。
然而,現實生活與工作中,也許是因爲前教育局長沒有真正把政治讀懂,他在鎮政府幹了一年多,還是沒有得到領導的肯定,反而惹來不少同事嫌棄。後來鎮政府換屆,提拔他的那位鎮長調往別處,這位前教育局長就像個孤魂野鬼,沒有一個科室願收留他。無奈之下,他再次求助於自己的學生朱景文,好在朱景文當時正是青年得志,已經成長爲縣政辦主任,硬是靠着自己的面子,把一個學校中學的校長給免了纔算給他騰出來一個位置,把自己的老師給安排當上了那所中學的校長。
之後,朱景文無論是在私人感情上還是在河西的官場上,都對自己的老師表現出了一種尊重,在行動上給予全力的幫助。這位前任教育局長就是靠着朱景文的推介,攀上了原人大副主任章勳仁這條線,章老爺子指定縣長王強硬是把他提升到了縣教育局長的位置上,他也算是命好,藉助章老爺子的東風,完成了自己長期以來埋藏在內心深處的政治抱負,算是在河西的官場上爭得一席之地。沒想到卻被剛來的縣委書記李翰林給攆了出局了,李翰林這次徹底給他打回了原形,他豈能甘心繼續回到中學教書。
於是前教育局長就再次想到了自己的學生朱景文,就跑到縣政府朱景文的辦公室,結果朱副縣長不在辦公室,前教育局長就掏出手機給他打電話,前教育局長情緒顯然很激動,說:“朱縣長,我是你的老師啊,不得了了,出事兒,那個李翰林不問青紅皁白,一句話就把我的局長給撤了。”
這一次常務副縣長朱景文沒有再給這位恩師的面見,而是推脫說自己不在縣政府,告訴這位曾經的老師自己去鄉下陪市裡來人檢查普九工作去了。朱景文最後還在電話裡告訴這位前教育局長說:“老師,你的事情我已經知道了,對於你的遭遇深表同情,現在他雖說是常務副縣長,但是這件事也沒有太好的辦法挽救他,因爲學生是在黨委的領導之下開展工作的。”
他並且一再告訴自己的老師說:“這一次真不好意思,恕學生心有餘而力不足,無能爲力了,希望老師能夠正確對待自己罷官之事,一定要淡定處之,要根據遵循事物的發展規律。爲官者上與下是自然而然的事情,凡事都是有一點的變數的,除了無藥可醫的死症之外,再沒有任何解決不了的問題,一定要心態放平和一點,搞政治的人,心理素質最重要。不要因爲受了點打擊就想不開的,那樣到時候,誰也不會重用一個心理上極爲脆弱的人,我想這些淺顯的道理老師應該比學生懂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