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天然在北京,應當說還是有很多朋友的。但他處事的原則是,儘量龜縮在自己的宿舍裡。他不相麻煩別人,也不要別人麻煩他。
但是,王聰聰的姑姑王國英如果請他到家裡吃飯,他是不能回絕的。畢竟,王國英是他職分很近的親戚。
在一次談話中,王國英對吳天然說:“天然啊,你表弟胡風現在已經是北京的一位副區長了,但他極不成熟。你姑夫還沒剛開始說些話,這個胡風就頂上了。現在,父子倆的關係很疆。你如果有機會的話,你要勸一勸胡風。畢竟,你們都年輕,有共同語言。”
吳天然說:“姑姑,現在的年輕人都有自己的想法。上一代不能以自己的價值觀來要求他們。不過,我有一篇文章,名字叫父與子,你可以讓我姑父看看。”
王國英說:“好,我也感覺,很多時候,並不一定是你表弟胡風的錯。他們父子倆應當加強溝通。”
王國英說:“好,我會讓他好好想想的。”
吳天然的文章不長,名字叫《父與子》,現全文引用如下。
兒子是父親的骨血和生命的延續,是父親的希望所在。父親是兒子的生命之源,是兒子的第一個榜樣和老師。父與子有着人世間最親、最近的關聯,這關聯有着血緣上的,也有着氣息上的。父親是兒子的昨天,兒子是父親的明天,父與子又共同攜手於今天。
從客觀上講,從法律上講,父與子、子與父的關係,那遠近是一樣的。但父親對兒子的愛和兒子對父親的愛卻相差極大,無論是廣度還是深度,都有着質的不同。父親對兒子,那是盡心竭力的哺育和培養,寧可犧牲自己,也要保護兒子。有的甚至是嬌生慣養,一味放縱。父親對兒子的愛是發自內心深處,是源於骨子裡的。而兒子對父親,如果說有愛的話,孝敬的話,很多時候是出於道德的約束和法律的規定。而娶了媳婦忘了娘,久病牀前無孝子,卻是極爲常見的事情。一父能育九子,而九子卻未必能養一父。因爲潤月多了一天,老子就被推上牆頭。一折《牆頭記》看似滑稽,倒也源於生活,並不誇張。爲人之父,若不是窮途末路,又有誰肯賣兒賣女呢?歷史上有所謂“易子而食”的記載,我總懷疑那是著書者爲突出社會黑暗、反映民不聊生而做出的杜撰之詞。只有像易牙那樣的野心家,纔會爲了帝王的口腹之慾而烹煮了自己的兒子。我想,這易牙不是個瘋子,就是個變態狂。因爲虎毒尚不食子,何況人乎?父與子,在感情上的差異,大概是出於本性,不可能劃上等號。如果子對父的情感能達到父對子的一半,甚至是三分之一,我想每一個父親都會捋着鬍子偷着樂了。一曲《常回家看看》的歌子之所以能夠流行,大概是反映出了一種常見的社會現象吧。
從我國曆史上看,從父系社會開始,一直到封建社會消亡,父親的角色始終是很威嚴的,哪怕在社會上再沒有地位,一回到家裡,那可是高高在上哩。作爲一種封建的綱常,對於兒孫該盡的孝道是有明確規定的。父爲子綱,一切都得聽老子的。“父母在,不遠遊。”就連大旅行家徐霞客,其父母都健在的時候,他也只能在江陰老家的附近轉悠,不敢有長足遠行的打算。“父母之命,媒灼之言”。陸游和表妹唐婉的愛情何其忠貞,婚姻何其美滿,只是因爲老人的不滿,也只能是勞燕紛飛,報恨終身。“父母亡,子必守孝三載”。那怕你貴爲一品,又是公務纏身,戰事正急,比如曾國藩之流,也要向皇帝告假返鄉,守孝三年。還有如爲親者諱之類,哪怕你地位再高,貴爲皇室子孫也不行,哪怕你再有才,你是詩鬼李賀也不行。因爲其父名爲“晉肅”,兒子就得避諱,而“晉肅”與“進士”諧音,因此,李賀就是不能舉進士。哪怕是韓愈爲其不平,專門寫了一篇《諱辯》的文章,也絲毫不起作用。孝子賢孫們受的啓蒙教育也往往是二十四孝,孔融四歲能讓梨了,老萊子七十仍娛親了之類。在老子面前,兒子只能低眉順眼,唯唯諾諾。若逆了老子的意,那是要用“家法”伺候的。
這些都是很遙遠的事情了,反觀當前,社會大大進步,兒子很早就有了獨立意識,父與子的關係大爲改善。但似乎又倒了過來,兒子的地位大有超出老子之勢。現如今,兒子可以呵斥老子,老子只能呵護兒子。有一則笑話,講的是爺爺教訓淘氣的孫子,兒子看見了,便狠狠地打自己的耳光。其父不解,兒子答道:“你打我的兒子,那我對你的兒子也決不客氣。”
俗話講,“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生來會打洞”,“有其父必有其子”,“頭三十年看父,後三十年看子”等或對或錯的老話,闡明瞭父與子的必然關聯。但從根本上講,又有哪一個父親不是望子成龍,期盼着兒子能超過自己,光宗耀祖呢?現如今,《顏氏家訓》、《朱子家訓》、《曾國藩家書》、《傅雷家書》等仍有很大的銷量,說明老子們對兒子們的期望值仍是一點也沒有減弱。但兒子畢竟是兒子,哪怕他長得和老子十分的相像,那到底還是兩個不同的人。老子不能用自己的好惡來限止兒子,也不能把兒子看成是自己未競事業的當然接班人。比如那個決意要移走太行、王屋二山、年已90的老愚公,面對河曲智叟“以殘年餘力,曾不能毀山之一毛,其如土石何?”這樣的質問,老愚公雄心滿懷,“雖我之死,有子存焉。子又生孫,孫又生子;子又有子,子又有孫;子子孫孫無窮匱也;而山不加增,何苦而不平?”可以想向,愚公雖精神可嘉,但讓子子孫孫都替他挖山不止,恐怕只是他的一廂情願。難道每一個子孫都沒有自己的想法和追求。還有統一中國的秦始皇,自命爲始皇帝,其子爲秦二世,其孫爲秦三世,然後秦四世、秦五世,秦千世,秦萬世,那皇帝之位是要在子子孫孫中千秋萬代地永遠傳下去的。如同愚公一樣,秦始皇的想法雖然美好,那也只是一廂情願。陳勝、吳廣一聲吼,大秦王朝便落得個二世而亡的可悲下場。因此說,出於客觀、主觀上的種種原因,父親對兒子只要盡到哺育、引導的義務,就夠了。兒子的路,只能靠他自己來走。很多偉人、大家,如孔子、李白、蘇格拉底、林肯、愛因斯坦等,他們本人故然傑出,但他們的父親和兒子卻皆爲無名之輩。看來,很多事情,是單靠遺傳無法解決的。當然歷史上也有所謂的“三班”、“三曹”、“三蘇”等父子皆有所成者,但那畢竟只是鳳毛麟角。
爲人父者,望子成龍心切,心情完全可以理解,但萬事不可過了頭。信奉“棍頭出孝子”的,至今仍大有人在。兒子學習退步了,上網入迷了,早戀了,逃學了,父親便怒不可遏。有的抱以老拳、皮帶;有的偷看兒子的日記、信件;更有甚者,有的還把孩子鎖在家裡,裝上攝像頭,隨時監控孩子的一舉一動。同樣,把孩子視爲“小皇帝”,捧着,哄着,嬌着,慣着的,也大有人在。小小年紀,大魚大肉、奶蛋果蔬地吃着,名牌服裝、運動鞋帽瀟灑地穿着,手機、電腦、mp4隨便地玩着,幾百、幾千可意的花着。孩子們談起周潤發、周星馳來眉飛色舞,口若懸河,而提到周樹人、周立波來,卻湊不上腔,一問三不知。玩起電腦遊戲來,能通宵達旦,不知東方之既白,而做起家務來,卻是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父親想和兒子說幾句話,卻發現兒子總是很煩,那條“代溝”是越來越寬了。我的家鄉離杞縣不遠,似也有些杞人憂天,總擔心棍棒教育和蜜糖教育一樣,育不出真正的男子漢。如同魯迅所言,棒殺和捧殺一樣,都是害人的。
父子之間難免是有代溝的,賈平凹在他的一篇散文中曾寫到“做父親的都希望自己的兒子像蛇脫皮一樣的始終是自己,但兒子卻相當多願意像蟬蛻殼似的裂變。一個朋友給我說,他的兒子小時侯最高興的是讓他牽着逛大街,現在纔讀小學三年級,就不願意同他一塊出門了,因爲嫌他胖得難看。”在同一篇文章中,他還深刻地指出“我說,作爲男人的一生,是兒子也是父親。前半生兒子是父親的影子,後半生父親是兒子的影子。前半生兒子對父親不滿,後半生父親對兒子不滿,這如婆婆和媳婦的關係,一代一代的媳婦都在埋怨婆婆,你也是媳婦你也是婆婆你埋怨你自己。”
名門之後,世家子弟,雖然出身優越,但富不過三代,祖上傳下的,父親留下的,終究並不可靠。一個人,你是否成功,是否快樂,主要還是看自己。所以聰明的父親總是希望自己的兒子能自食其力,如同魯迅在遺囑中對海嬰的交待,如同現在的世界首富比爾.蓋茨對自己財產的考慮。在怎樣教育子女的問題上,同志是做過深入的思考並從小鍛鍊他們的吃苦和自立精神的。1957年9月,來到武漢,住在東湖甲舍。一天,他同湖北省委原副秘書長梅白談起領導幹部子女的教育問題時,問梅白:“你記得曹*評漢獻帝的話嗎?”梅白答道:“記得,有這樣兩句,生於深宮之中,長於婦人之手”。說:“不錯,你讀書不少。現在有些高級幹部的子女也是‘漢獻帝’,生於深宮之中,長於婦人之手,嬌生慣養,吃不得苦,是溫室裡的花朵,有些是阿斗呀!中央、省級機關託兒所、幼兒園、部隊的八一小學,孩子們相互之間比坐的是什麼汽車,爸爸是幹什麼?誰的官大官小?這樣不是從小培養一批貴族少爺嗎?這使我很耽心呀!”一直對自己的子女要求十分嚴格。他的長子毛岸英,1946年從蘇聯學習回國後,讓他到農村學習,做勞動者,上“勞動大學”。他的女兒李訥,自小就吃機關大食堂,“文化大革命”中,把她送到江西進賢縣五七幹校勞動鍛鍊。多次提出關於幹部子女的教育問題,認爲必須引起高度警惕,嬌生慣養,吃不得苦,社會主義事業將毀於這些人手中。
筆者可能是個老派人物吧,總認爲一對夫婦還是能有一個小孩(男孩、女孩都一樣),這家庭才比較完美,纔有享天倫之樂的可能。因此,對那些奉行獨身主義的,對那些雖結婚但不要小孩的,對那些同性戀者,總是不敢苟同。
當然,我對於那些打着父、子的旗號,盡搞功利主義的做法也是看不上的。比如,爲了保持父輩的實用主義關係,就結乾親、攀成兒女親家了;爲了斂財,就過生日,做大壽,收受紅包,大擺酒席了;老子得勢,兒子就揚眉,兒子掌權,老子就風光了。等等。據說,一位退休的副縣長總是受到老婆的奚落,她埋怨自己的丈夫:“你媽、你爸可真不會死。你媽是死的太早,她死時,咱倆剛結婚,你還是個科員,沒有人給咱家送禮。你爸是死的太晚,你當局長了,他不死,你當副縣長了,他還是不死。這不,你剛退下來,他就蹬腿嚥氣了。還是沒有人給咱家送禮。這倆老東西,他們要是會死,咱家裡至少能見到二十幾萬現錢。真是氣死人了。”聽聽,這是人話嗎。
現在是一個開放的時代,很多人就懷疑那兒子不是自己親生的。而當某一個富翁去世時,又會有人冒出來自稱是富翁的私生子,要來分家產。這事要放在古代真不好辦,但現在科學發達了,能做親子鑑定的實驗,問題就好辦多了。但如果父與子,要弄到這樣一步田地,還有什麼現代和科學可言。
父子之情,本是親情之根。這情,雖需要法律、道德的約束和規範,但從根本上講,卻更需要雙方真情的付出。
王國英看罷這篇文章,就對吳天然說:“天然啊,你寫的真好。但是,我怕你姑父還有你表弟這一對父與子都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