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褚爲民用幾分鐘的時間看過了報紙,趙鐵偉在關於縣政府有賠償義務的段落劃上了重點線,褚爲民明白了趙鐵偉的意思。他早就聽說了趙鐵偉爲全鄉二十多個村辦貸款養羊的事。心裡也誇過這小夥子,是個能幹事的料。
全縣也只有趙鐵偉能做出這事來,聽說鄉里根本就沒介入,是他一個人單槍匹馬的做的這事,如果背後沒有高人指點或施展推力,應該是不可能的。
褚爲民把報紙往邊上堆了推問道:“鄉里是什麼意思?”
“我一大早就來了縣裡,沒來得及和鄉領導彙報。”
褚爲民聽了笑了,心裡想到:真是毛頭小夥子,剛出校門的人還不懂官場上的規矩,水大不能漫過橋去。說道:“你以後有事要先向鄉里彙報,鄉里派你來才合規矩。”
說着拿起筆在省報的空白處批了一行字:請依照此報道按照相關規定辦理此事。送縣畜牧局長關少林辦。褚爲民,年、月、日。
褚爲民簽了字後拿着報紙交給趙鐵偉說:“去縣畜牧局吧,讓關局長給你辦這事。
趙鐵偉拿起報紙小心的摺好說:“褚縣長,您是人民的好縣長,救了這兩家人!”
褚爲民哈哈大笑:“能得到趙鐵偉的表揚我高興!”
縣畜牧局局長關少林,五十出頭的年紀,人過中年,畜牧局是縣裡的二級局,在縣裡沒什麼地位,很難得到縣長親自批給他什麼事,聽說有人拿着縣長的親筆批示來找他,心裡非常高興。
縣長可想起我來了!高興勁還沒過去,一看批示皺起了眉頭,狼吃農家的羊不是一次了,吃了誰家的羊誰倒黴,怎麼還要起賠償來了?就算應該賠償,和畜牧局又有什麼關係?應該是縣財政上的事。
他上下打量着趙鐵偉,靠山屯的種公羊和貸款一百萬買羊發到各村的事,縣裡早就傳遍了,他正對口,瞭解的也就更多一些,問道:“貸款百萬養羊是你乾的?”
“是,關局長。”
“你從哪裡來?”
“我從褚縣長那過來。”
關少林局長明白了,不辦是不行了,就看怎麼辦了。他想了一下說:“七隻母羊要一千四五百塊,畜牧局可怎麼下賬呢?”他這是試趙鐵偉的口氣,問賠償的額度。
趙鐵偉聽出了話中的含義,說:“死的都是母羊,這十天半月的就產羔了,這麼賠農民的損失太大了。”
關少林不愛聽了:“那怎麼賠,死了一隻雞,再賠一百個蛋,一百個蛋又變成了一百隻雞,就事說事嗎?”
趙鐵偉也不愛聽了:“咬死的羊都在,全是大肚子,馬上就生產,這是事實,我可以把羊都拉來讓關局長過目!”
“什麼意思?示威!嚇唬人?”
關少林的臉上一點笑容也沒有了,變得嚴肅起來。
趙鐵偉可不吃這套,縣長他都不怕,一個局長更壓不住他。
“我覺得一個縣和兩個農民較勁說不過去,補一些損失是應該的,這是有明文規定的。”
趙鐵偉說完直後悔,他也不知道那有明文規定是賠多少。人家要是問他要明文規定,他就真沒了退路。
關少林的眼睛又一次掃過褚爲民的親筆批示。難得縣長親自讓他辦一次事,他不想辦砸了。眼前這小子有點兒油鹽不進了,真要是鬧翻了褚爲民會說自己辦事不利,他緩和了一下態度說:“你看怎麼辦好?”
“七隻成熟母羊最少一千五百塊,算上沒岀世的羊羔,賠他們三千不算多!”趙鐵偉說話還帶着氣。
關少林拿起電話,打給財務科。這一刻他想通了,公家的錢公家的事,辦不好得罪人,受傷的是自己。
“拿三千塊現金過來,做個手續,是賠償金。”有了縣長褚爲民的親筆批示,賠六萬也和自己無關。和這個毛頭小夥子較什麼勁!
趙鐵偉還沒到鄉里,衛平順和南培新就知道了這事。
趙鐵偉從縣政府大院出來時正碰上趙傑,趙傑不陰不陽的說:“鐵偉調縣政府來了?”
趙鐵偉聽了一腦門子氣,心想,去你媽的,損誰呢?嘴上說到:“早晚的事。”直接走了。
今天本來挺高興的事,因爲趙傑的出現讓他心裡堵得慌,剛纔高興的心情也冷靜了下來。縣長褚爲民的話又在他耳邊響了起來:“你以後有事要先向鄉里彙報,鄉里派你來才和規矩。”這話明顯是在說自己辦事不合規矩了,越級上報確實是差點兒意思,自己只是個股級幹部,離着縣政府一把手的門坎應該差着太多的關口。以後辦事可不能這樣了,頭腦一熱就隔着院牆就上了房,這麼做事不知道要得罪多少人,辦事之前還是應該先想一想上下左右的感受纔好。
衛平順正坐在他的辦公室裡生着氣,發着火。畢雲濤過來彙報工作也被他毫無理由的臭罵一頓,畢雲濤怎麼也想不到自己被罵了一頓是因爲趙鐵偉。
趙鐵偉剛一進門就聽李春香說:“衛書記還在找你,可能不是什麼好事,畢雲濤一進他的門就被罵了一個狗血淋頭,現在還在院子裡坐着曬太陽呢。”
趙鐵偉點了點頭:“我越級彙報了直接找了縣長是有點欠考慮,不過結局不錯,批了三千塊的損失費。”趙鐵偉說話時忍不住露出了得意的表情。
畢雲濤走進門來,對趙鐵偉說:“老大讓你去開科室負責人會,你留點兒神,老大今天可能讓他老婆踩了脖子。看誰都歪着頭,別找不自在。”
全鄉的科室負責人會趙鐵偉一共只參加了兩次,他沒想到這第三次是專爲他召開的。
小會議室裡擠了有近三十人,鄉里兩位老大並排坐着。副鄉長順序而坐,科室的負責人們也基本上按照科室的重要性和個人資歷的深淺排列着。趙鐵偉的資格最淺,排在了離兩位老大最遠的地方。
屋裡像着了火一樣,二十多個人都在抽着煙,好像是怕不抽菸會吃虧一樣。衛平順鐵着個臉,一股子兇相,他把煙狠狠地按在菸缸裡來回捻着,又往菸缸裡倒了一些水,菸頭徹底才滅了。大家一看他這套動作,知道要開會了。
“同志們,今天這個中層會是臨時決定召開的,議題只有一個,組織紀律性和民主集中制的問題。任何一個單位,團體,沒有一個嚴密的組織,沒有一個嚴明的紀律都是不行的,必須要有一個統一的領導,統一的指揮,不管做什麼事情都要在統一的領導下展開,這個統一的領導就是鄉黨委。鄉、縣、市、省都要在黨委的統一領導下,全黨又必須服從於中央,任何違反這條鐵的紀律的人都是不被允許的。今天我們在座的人裡,有人就違反了這條紀律,鄉黨委和鄉政府都不知道的事情被這位同志直接捅到了縣長那裡。你眼裡還有鄉領導嗎?大家都這麼做了還要鄉黨委幹什麼!”
衛平順的話越來越重,會場上安靜的出奇。
許多人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也很少見到衛平順發這麼大的火。趙鐵偉也很吃驚,這事肯定是自己做得不對,可犯得着這麼大動靜嗎?單獨談談還不行,還要開全鄉的中層幹部會。
趙鐵偉還沒有社會經驗,更沒有官場經驗,他不知道任何一個單位的一把手都不會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的,這是官場大忌,是在挑戰一把手的權威。
衛平順說了長長的一段話後,氣似乎小了一點,他看在市長秘書馮勇的面子上,不想把這事弄的太大,但又決不能容許這樣的事情再次發生。最近有兩個副鄉長和南培新都頻繁的往縣裡跑,已讓他心裡頂足了火,今天是趙鐵偉把他的火都勾了出來,起的是敲山震虎的作用。
他口氣放輕了一些繼續說到:“趙鐵偉同志你站起來,你把這件事的來龍去脈給大家講一講,讓大家也有個教訓。”
趙鐵偉臉騰地一下就紅了。所有的人都側過頭來,幾十雙眼睛像無數支鋼針一樣射向了他,讓他渾身都不自在。小題大做,這是他第一個念頭,殺一儆百是他的第二個念頭,奮起自衛則是他的第三個念頭了。
趙鐵偉慢慢的站了起來,他認爲這是衛平順在當衆羞辱他。他突然發現南培新還在筆記本上寫着什麼,並沒有像衛平順那樣激動。
南培新心裡也覺得是小題大做了,批評完了就算了,還讓人當衆站起來再說一遍。怎麼有點兒文革時期的味道。又不是批鬥壞人,他在小本子上重重寫下:“文革”兩字,畫了一個大問號。
趙鐵偉看到南培新漫不經心的表情,似乎得到了某種暗示,再加上他做的事本身是對的,底氣一下就足了起來,說到:“我越級彙報做的是不對,這我以後一定改正。可據我所知,被狼咬死農戶牲口的不只這兩戶,也絕不是這一次,以前的事都不了了之了,根本沒人管。今天我管了,找了縣長,找了畜牧局長,給養殖戶要回了三千塊的補償,挽救了兩個家庭,難道這也錯了嗎?衛書記把這件事稱爲教訓,難道幫助貧困農民脫貧致富成了教訓嗎?如果我們的幹部都這樣做了,我們靠山屯鄉還會是國家級貧困鄉?還會是全縣經濟排名最後一名嗎?”
趙鐵偉初生牛犢不怕虎,一個鄉書記在他眼裡真是不算什麼,他從來就沒怕過衛平順。他的背景可以讓他對職業有多種選擇,這絕不是他的唯一出路。
衛平順被徹底激怒了,趙鐵偉的最後一句話直接捅到了衛平順的傷疤。靠山屯鄉在全縣經濟排名倒數第一,縣委書記蔣明生、縣長褚爲民都當衆批評過這件事。領導批評他他是有話也不敢說,官大一級壓死人,趙鐵偉這個新人這麼說就另當別論了,這簡直是要造反。
南培新也嚇了一跳,一是沒想到趙鐵偉這麼大脾氣,二是知道這幾句話把事惹大了。爲了保護趙鐵偉他大聲說道:“趙鐵偉,功是功,過是過,錯就是錯,以後改了就完了,扯那麼多幹什麼!”
衛平順像一頭被激怒了的公牛,一拍桌子騰地站起來說:“趙鐵偉!我真沒想到你是這種態度,我現在宣佈免去你鄉畜牧辦公室主任的職務,你要做出深刻的書面檢查!散會!”
趙鐵偉大聲喊到:“你就是開除了我,我也不會寫檢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