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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在一家古色古香的澡堂前碰面了。柯平道:“以前揚州的澡堂是天下聞名,早上喝茶點,叫做‘皮包水’,晚上泡澡就叫‘水包皮’。可現在澡堂也現代化,變成了裝修豪華的浴場,特色也就減弱了,跟我們湖州和你們鏡州的浴場區別也大不了多少了。但是這間澡堂不同,它還是保留了老法澡堂的樣子,所以我今天就請你到這裡來‘水包皮’。”
樑健知道柯平不僅僅會寫文章,更會享受生活,他介紹的準沒錯,就道:“那好啊,享受一下揚州的特色,不過請客還是我來請。”柯平道:“別客氣了,我們趕緊進去吧。”
進到裡面,樑健就被其中古色古香的氣氛感染了,與現代浴場的玻璃、瓷磚、不鏽鋼水龍頭相比,這件澡堂中的地板、牆壁、木桶、水池壁等都是原木的。正因爲原木裝飾,使樑健彷彿置身於幾個年代之前的澡堂氛圍中。
樑健道:“這個澡堂真有意思。”柯平道:“以前,揚州人叫‘澡堂’不叫‘澡堂’,而叫‘混堂’。‘ 混堂’什麼意思,是一起混在洗澡水裡嗎?這只是表面意思。其實是指三教九流一起混在這裡,哪怕你平時穿得山青水綠,或只是一個街頭要飯的,到了這裡,全身脫光,混在一起,沒有地位身份的區別,其實是在上帝面前大家都是平等的意思。”
樑健又聽到這一種新說法,頗覺有趣,兩人就已經脫去了衣服,真成了“在上帝面前人人平等”的一絲不掛狀。
下到堂裡,樑健瞧見一條條赤身**的漢子,閉着眼睛,舒坦地躺在水裡,都似睡着了一般。有幾人聽到樑健他們下水,微睜了下眼,又事不關己地閉上休息。
柯平進了堂子,在水裡稍揉搓了下皮膚,也就跟他們一樣休息起來。樑健卻不停揉着身子,彷彿要把身上的什麼油膩都擦乾淨。柯平實在聽不下去,睜開眼睛,緩緩地對樑健道:“到了這個堂子裡,你不是來洗澡的。是來‘孵’的。”
樑健重複了一句:“‘fu’?這是什麼玩意啊?”柯平“呵呵”笑了句才道:“這個‘孵’,就是‘孵蛋’的‘孵’,孵啊,不是一般的浸泡,孵是一種有意識地舒展自己的身軀四肢。上層次的孵,就像氣功大師那樣,會感覺身體各個部位次第放鬆,感到皮膚慢慢地越來越細膩,越來越舒展,最後人好像融化在溫潤之中,此時天地萬物俱消,萬念俱滅,孵出了一種純淨一種逍遙。忽然醒來,只感到滿身大汗,身體極爲酣暢。當然沒十年的修煉,再孵也孵不出那種感覺的。以前揚州人個個是孵混堂的高手,現在就難說了,這本事在像你這麼年輕的揚州人這裡都失傳了。不過來到這個堂子裡的人,都是懂這個的,你看看,那個在大池一角、雙目垂閉、呼吸均勻、臉色發紅的,不是九段‘孵者’,恐怕也有個七八段了。”
樑健奇怪道:“原來,‘孵’也跟跆拳道一樣講究‘段’的啊。”柯平笑道:“這個幾段幾段,當然是我的比喻,就是這個意思啦。我要開始‘孵’了,這段時間我們先不說話了。”樑健道:“好,我也試試看。”
樑健也嘗試着這種“孵”的感覺,開始找不着北,再瞧瞧身邊的柯平,彷彿已經進入“孵”狀態,他也只好繼續嘗試。連日來,樑健做規範權力運行的材料準備工作,又兼感情上的變化,本就心身疲憊,如今躺在水中,放鬆下來,還真沉沉睡去,相忘於江湖。
不知過了多久,聽到一個聲音喊道:“樑健,差不多了吧。”樑健才緩緩清醒過來,感覺嘴角留着口水,擦去,見自己還在“混堂”之中,身邊跟自己說話的仍是柯平。樑健致歉道:“不好意思,睡着了。”柯平笑道:“這有什麼不好意思的,‘孵’要的就是這種效果啊。人家要修煉十年八年才能達到這種渾然忘我的境界,沒想到你一下子就達到了。”樑健道:“哪裡啊,我是感覺累了。怎麼,我們可以上去了?”
柯平搖頭道:“這纔是第一道工序呢,跟我來。”
柯平說的第二道工序就是擦背:“這裡擦背也挺講究的,這也是‘水包皮’必經的程序。擦背要找什麼樣的人呢,要找有力氣的,手法熟練的,職業操守好的。呆會,你躺下來你千萬別害羞,大膽地仰面躺着,放鬆再放鬆。擦背的從你的手開始,用毛巾幫你擦。現在很多浴場也普遍流行擦背了,但工作不精到,馬馬虎虎三下兩下完事,這裡可不一樣,閒話少說,關鍵在於體驗……”
樑健想,文人就是文人,擦背這種俗事也可以被說成跟“體驗”掛鉤。他們來到了堂子邊上的木睡牀上,擦背的讓他們躺下來。一木桶水沖洗他們全身,然後,用毛巾很細緻地擦,手心手背手膀手指縫隙,慢慢的,肩部,頸部,背部都被擦着了,皮膚有點紅了,人感覺輕鬆了。等到全部擦遍後,再用清水衝淋全身。
從木牀上站立起來,樑健感覺容光煥發,精神抖擻。
柯平也敲完了背,帶着樑健進入了休息的包間。包間裡木屐、木椅、木茶杯,連放紙巾的盒子也是木頭做的,房間裡收拾的挺整潔,躺椅墊子上套着灰色套子,據說每換一批客人,都會換一遍套子。作爲澡堂來說費用增加,對於客人來說,卻對衛生放心很多。事情居然還沒有完,進來了兩個身穿寬鬆服飾的姑娘。
樑健不由朝柯平看去,心想:“柯平難道是讓這兩位女孩給我們其他服務?”。柯平朝樑健笑笑道:“別誤會啊,這兩位是給我們敲背和扦腳的。”
這兩位姑娘當然聽到了,其中一位開玩笑地問樑健:“這位先生,你以爲我們進來幹什麼的?”樑健忙道:“我想也是來敲背和扦腳的。”柯平和兩位女孩都笑了,但都不再點穿。
雖然是兩女的,但敲背卻很專業。敲背的聲音時重時輕時緩時急,頓揚抑挫,特別是敲到最後收手時那兩下聲音餘音繞樑久久沒有散去。樑健心想:“要是能一直這麼敲下去豈不更好!”但他也知道再好的事情,也適可而止,敲得時間太長,豈不會腳軟腿酥、渾身無力!
之後,到了此次“水包皮”的最後環節,轉換成了“皮包水”,就是喝茶。樑健道:“柯老師,這次我算是見識到了揚州真正的‘水包皮’。”柯平道:“有個感受就好,不妨告訴你,我也是頭一次享受這麼正宗的‘水包皮’。”兩人對這間澡堂又誇讚一番,樑健接着問道:“這段時間怎麼樣,好久不見,都不瞭解近況了?”
柯平道:“不瞞小兄弟,前段時間還真不怎麼樣!近幾年來,我一直被一段不怎麼幸福的婚姻糾纏,直到今年兒子讀了高中,我倒是真的可以擺脫了。以前我常雲遊四海,這兩年很少出門。直到上個月,我才與前妻辦理了離婚手續,現在我終於清靜了。以前以爲離婚了之後,生活該怎麼過,人家會怎麼看?沒想到,離了,反而輕鬆了,無牽無掛,回到了人生的最初狀態。人不是孤零零來嗎?也要孤零零走。有啥他媽可擔憂的!”
樑健聽到柯平最後爆粗口,就知道柯平是真的放下來。不由想起自己和餘悅的事情,心道:“既然餘悅想到要與我離婚,我再勉強也沒有用,還不如放手來得清靜,與人與己都是一種解脫。”於是樑健起身,拿來了衣服,從口袋裡掏出了餘悅交給他的離婚協議書,他在上面簽了字。
柯平好奇道:“你這是籤的什麼?”樑健給柯平看了。柯平急道:“我剛纔是隨口說說的,你自己的離婚大事,可要好好考慮啊!”樑健道:“我也已經考慮好了。”
那天,樑健和柯平在澡堂門外點了煙,握手告別,柯平突然問樑健:“這幾年在官場混,有什麼感想嗎?”樑健抽了口煙,想了想才道:“在官場沒有背景,沒法混。”柯平道:“你的意思是,做官就是做背景?”樑健道:“什麼話,到了你嘴裡,都能被總結得很好。”柯平得意道:“是啊,官場就是關係場啊。難啊。”
樑健又道:“不過,最近我又有一種體會。”柯平好奇問道:“是什麼?”樑健道:“做官還得有主見,否則做官就會做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這回柯平深深點頭:“這話說得好。我以前一直很擔心,你到官場混,是莫大的浪費,我一直以爲官場都是些權力**強大的人,才能混,而你是比較理性的那種人。但剛纔聽你說‘做官要有主見’,我想,我可以放心了。因爲你已經悟到了一些做官的深層次道理。希望下次再見到你時,你的主見已經實現了一部分。”樑健認爲這是柯平給自己的祝福,他表示深深地謝意。
那次揚州的“混堂”之事,在很久很久以後,一直留在樑健的印象裡,回憶起來,別有風味。
黨員活動之後,樑健把簽好的離婚協議書,交給了餘悅。幾天之後,樑健和餘悅順順利利、和和平平辦理了離婚協議。
接下去一段時間,十面鎮上工作也平平穩穩,沒什麼好說的。直到有一天,從區委下發了一份文件。文件上寫着:
免去樑健十面鎮黨委委員職務;
決定樑健同志擔任**長湖區委組織部副部長。
對於樑健來說,一個新的時代、一段新的經歷,正等待着他。
樑健告別十面鎮、前去赴任的那一天,餘悅從二樓玻璃窗後,默默地爲樑健祈禱和祝福,而他卻一無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