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4千里來會
過了一會,明德先離開了。禾常青打量了一下樑健,問:“最近心情不好?”
樑健怔了一下,反問:“這麼明顯?”
禾常青笑了下,道:“要不晚上一起去喝個酒?”
樑健想到霓裳他們都不在,就答應了下來。
樑健在辦公室忙到九點多的時候,禾常青打電話給他,說他在樓下等。樑健下去,坐上車,跟着禾常青的車一起出了市政府大院。
酒是正宗的米酒,禾常青總是能尋到一些比較特別的地方。這次的酒家是一個農家樂,農家樂的老闆似乎跟禾常青挺熟,原本老闆一家子已經睡下了,禾常青一個電話,又爬了起來。
老闆給他們炒了三個小菜,又去樓上看電視了,就剩下樑健和禾常青,還有小五三人在客廳坐着。
米酒喝着帶些甜味,後勁卻很足。小五要開車,沒喝。樑健和禾常青兩人喝了一小壺,樑健感覺臉上火辣辣的,腦袋昏昏的,已經有了些醉意。
兩人就聊着一些天南海北的事情,禾常青說他以前小時候家裡經常有這種米酒,又一次喝多了,騎着個車出去玩,結果栽在了水溝裡,幸好水溝是乾的,當時天氣也不冷,在水溝裡睡了一夜,天亮才被找了一夜的家裡人從溝裡叫起來。
被禾常青這麼一說,樑健也想起了一些以前的記憶。那時候還沒跟陸媛結婚的那會,他也喜歡喝酒,雖然喝得次數不多,但每次都要微醺了回去。有一兩次喝得實在多了,讓陸媛來接,當時住的地方樓下有一個變壓器,樑健每次都要指着那個變壓器後面說,我就要睡那!樑健還記得,結婚後陸媛總拿這件事取笑他。
想着想着,這思緒就有些控制不住了,平時不會想起的那些人,似乎也藉着酒意要來樑健的腦子裡溜達一圈。王雪娉,楊紅珏,菁菁……那些身影一個個在他的腦海中鮮活的走過,他們都沒留下,可有一個身影留下了。
她就站在那裡,靜靜地瞧着他,眼睛裡裝的是睿智的平靜,和絲絲縷縷讓他心忽然跳動得比什麼都快的溫情。
有多久……有多久……他們沒聯絡了?
樑健心底忽然有一種衝動升起,擋都擋不住。他顧不得禾常青驚訝,或者心裡多想,說了句有點事,就跑出去,拿出電話,找出那個他已經許久不曾想到要去撥通的電話號碼。
嘟——嘟——的長音,像是一隻手,一下一下地揪着樑健的心,往長了拉,死命地拉!電話響了七八聲,直到那個冷漠的聲音告訴樑健,電話無人接聽。
剛纔心裡的那股火熱的衝動,像是被一下子澆了一盆冰水,一瞬間,透心涼。
樑健有些頹廢地在門口的臺階上坐了下來,擡頭看向夜空,很黑,別說月亮了,連顆星都找不到。
這鄉下的風不小,吹過來,還有點冷。沒多久,剛纔手頭的酒意,就已經下去不少。樑健低頭看向手裡的手機,“哼”地笑了一聲。
正準備起身回房子裡,忽然手裡的手機就震了起來。漆黑的夜裡,樑健被嚇了一跳,低頭看着屏幕上那個熟悉的名字,忽然沒有了勇氣接起。
響了許久,樑健纔有些手忙腳亂地接通了電話。他不說話,對面也沉默着。良久,他才輕輕地問:“最近還好嗎?”聲音很小,小心翼翼地像是怕一不小心大聲了就嚇跑對面的美人。
對面的聲音有些莫名地嘶啞,聽得樑健心裡莫名的難受:“還好。”她頓了頓,又問:“你呢?”
這簡單的兩個字,卻忽然讓樑健有種鼻尖泛酸的感覺。他想告訴她,他不好。項瑾要離開他了,工作也像是陷入泥沼,儘管掙扎,卻不知曙光在何處。
他不好。
可是,說不出口。
他勉強平靜着回答:“也還好。”
話音落下,便是沉默。兩人都不知道說些什麼。樑健是千言萬語在心頭,卻不知如何開口。
良久,她忽然問:“你這麼晚打電話過來,有心事吧?”
她還是那麼懂他。可嘴上卻回答:“沒有,只不過是忽然想到了你。”
胡小英沉默了一會,說:“我前幾天去了北京,看了看張強,他提到了你。”
“是嗎?他還好嗎?”樑健強裝着冷靜淡定。
胡小英笑了一下,道:“他還不錯。他說你沒良心,也不知道去看看他。”
樑健的心忽然像是被什麼東西撞了一下,又難受又疼。他不知道,這句沒良心到底是張強說得,還是她說的。
“你現在還在省裡?”樑健擔心自己失態,岔開了話題。
胡小英嗯了一聲,似乎有些低落。
樑健只能假裝沒有感覺到,繼續問:“現在省裡怎麼樣?”
“還是這樣唄。”胡小英回答,聲音裡多了些樑健不想明白的味道。他再也說不下去,兩人再次陷入沉默。
七八秒鐘後,胡小英忽然笑了一聲,聲音裡的蒼涼讓樑健的心忽然像是針扎一樣疼。這一刻,之前的那種衝動再次涌現,他想告訴她,他很想她,起碼此刻很想她。可是話還未出口,就聽得胡小英帶着失望的聲音說道:“晚了,早點休息。就這樣吧。”
她連一句話的機會都沒給樑健,嘟地一身就掛了電話。樑健怔怔地拿着電話站了許久,都緩不過勁。
一會兒後,禾常青走出來,他應該是聽着外面沒聲音了纔出來的。手裡拿着兩個杯子,遞了一個給樑健,說:“沒月亮,風不錯,來,乾一杯!”
樑健拿過杯子,笑了笑,道:“風不錯!”
說完,仰頭一飲而盡。入喉,卻是苦澀的。
苦得好!
回去的路上,樑健拿着手機,看着胡小英的電話,想打過去,卻再也沒勇氣。手機拿起放下,重複了無數次,最終也只能在複雜中,昏昏睡去。
早上醒來,時間不早了,匆忙間也沒看手機。到了辦公室,批完文件,纔看到手機上有條短信,今天早上五點多的時候發來的,是胡小英的。
她說,下午見。
樑健的心,忽然就砰砰砰地跳了起來,那種跳動,都讓樑健有種喘不過氣來的感覺。樑健的手都抖了起來,手機都拿不穩了,差點就從他手裡掉下來。
他連忙給胡小英打電話,可是電話打過去是關機的。樑健心裡一邊猜測,一邊卻又不上不下的忐忑不安。
這一上午,他連工作都沒心情了。好不容易熬到中午,樑健跟翟峰交代了一聲,就帶着小五出去了。
他讓小五帶他到城郊的某個地方,就下車換了個出租車,然後就開車往飛機場趕。路上的時候,他給胡小英發短信:“我現在去機場。”
下午兩點二十的時候,胡小英的人比她的短信更早出現在樑健面前。
她穿着一件淺米色的針織衫,下面一條菸灰色的鉛筆褲,一隻胳膊上搭着一條外套,一隻手拉着一隻小行李箱,慢慢地走出來。
曾經的長髮,如今變成了短髮,並不整齊地散亂在她的頭上,卻透着幾分慵懶的美麗。她一步步地走出來,身姿颯爽,目光靜靜地瞧着前面,滿是堅定。
樑健從人羣中一眼就認出了她,靜靜地看着她一步步往外走,都看傻了。直到她走到外面,他纔回過神,忙迎了過去。
他一動,她一回頭,一眼就落到了他身上。
微微一笑,嘴角上揚的那一刻,樑健感覺自己身體裡的某些東西,在這一刻徹底的復活了。他曾經以爲,他真的已經將她忘了,可是這一刻,他卻又意識到,原來不是忘了,他只是將她藏在了身體的某一處地方,好好地藏了起來。
兩人見面,彼此凝望着,此刻,任何言語都是多餘的。
他嫺熟而又自然地從她手裡接過行李箱,然後拉起她往外走。機場的人很多,沒人注意到他們兩。
兩人就好像是最普通的夫妻,剛剛旅行歸來,走到外面,攔上一輛車,然後去某個地方。
這一路,誰都不說話。就那麼靜靜地坐着,肩膀貼着肩膀。隔着襯衣和針織衫傳過來的對方的溫度,那種淡淡的溫暖,已經足夠。
酒店是胡小英來之前就訂好的。到了酒店,胡小英在酒店門口就將樑健攔了下來,第一次開口:“你先去工作,等下班再來找我。我在這裡等你。”
樑健卻不捨得,太久沒見,他有太多的話想跟她說,有太多的思念,想在此刻毫不保留的告訴她。
可胡小英目光裡的堅定讓樑健無法反駁。
他捏了捏她的手,然後依依不捨得離開。
下午的時光是煎熬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和度日如年一般,那麼的漫長,樑健第一次感受到這樣的感覺。
終於熬到快要下班。樑健早已收拾好了東西,準備離開。手剛摸到辦公室的門把手,手機忽然響起。
樑健拿出來一看,猶如一盆冷水忽然從頭澆下,今天燃燒了一天的那股衝動,一下子就冷卻了下來。
電話是項瑾打來的。
樑健愣愣地接起,項瑾在電話那頭問他:“沒打擾你吧?”
樑健勉強讓自己表現得平靜,回答:“沒有。怎麼了?”
項瑾說:“日子已經定下來了,你這個週末回來一趟吧,商量一下霓裳的事情。”
樑健深吸一口氣,回答:“好!”
對面沉默下來。樑健也不知道說什麼,此刻說什麼都是蒼白的。
爲什麼就走到了這樣的地步?樑健想。
忽然又想到等在酒店的胡小英,內心忽然很煩躁,很煩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