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靜美,是我的愛人。”我坐直身子,正視房間裡的每一個人,我非常鄭重地向大家作出聲明,表述自己的態度。“她的所有行爲,我承擔全部後果——對她的處理,就是對我的處理。”
“你能爲誰承擔?如何承擔?兩回事嘛!”領導人身後,組織部長開了腔,措辭很不客氣,看樣子他也確實給我弄煩了。“強辭奪理,頑固不化——你的法律意識在哪裡,有沒有爲組織考慮過?作爲一個曾經優秀的政治教員,你的態度,符合哪一種政治觀?你看待問題的標準到底是什麼?”爲了加重語氣,他的手指也在一頓一頓地點我。“不夠檢點,不夠理智,向組織提出的那些東西,毫無根據,缺乏一個客觀的態度!你的事情,和她的那些問題,根本不是一個性質嘛!你應該清楚,組織對於事物的甄別標準,是基於制度基於原則,不是過家家,不是講感情講同情!”說着話,他大搖其頭。“個人看法,我對你感到失望。”他說。“你完全缺乏理性。”
我的這位部長老師,除了在會上,平時的話語量並不豐富,可以當得上一句惜語如金。象這樣一口氣批評這麼多,而且態度有失平和,在記憶裡,是非常罕見的。看他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我知道他是確實動了怒——我曾在他身邊工作過兩年,對於我,可以說部長老師曾經有過比較高的期許。而現在,即使受到稱頌,我想我的那些行爲,對於他來說,也依然難於理解,難以接受。
“你在工作上的表現以及執政能力這些方面,如何綜合評價,領導同志們存有一些不同的看法;但是你的個人品質是好的,大節正確,正義正氣,值得讚揚,這一點同志們沒有爭議,我也並不否認。”他說,“不過現在你的這些態度,也是正確的嗎?你應該清楚,打擊報復你的那些不法分子,對組織上的矇蔽只是暫時的,最終能夠力挽狂瀾﹑撥亂反正,拯救你的依然是法律,是組織,而不是聳人聽聞的那些個人行爲!——你來告訴我,她的那些所作所爲,應該怎麼評價?能夠正面宣傳嗎?”
“我不知道。”我搖搖頭。“我們也不需要評價,不需要宣傳。而且我認爲,不能僅僅從法律和制度的角度看問題——善惡對錯,其實您心裡有一個準繩,不是嗎?”
部長皺了皺眉頭,顯然對我的冥頑不靈非常惱火,看樣子他還想接着批評幾句,看到身前的領導人擺擺手之後,沒有繼續說下去。
“不用爭論了。”領導人說。“我們不是來跟你討論是非標準的,沈宜修同志。”他凝視了我一會,突然露出一個奇怪的表情來——感覺象是在微笑。我望着他,覺得莫明其妙。
“事實上,這樣的爭論,這些天以來,在領導們同志們的家中,就沒有停止過——我也一樣,可以說是不得安寧啊。”說着話,他又朝身周掃視一眼,幾位領導同時點點頭,好象是在印證他的說法。“我的愛人,也在跟我論爭。她說從維護女權這個角度出發,在小蘇同志的問題上,如果處理得不夠公開公正,不能服衆的話,婦聯必將代表女同胞,提出抗議。”他搖搖頭,樣子頗有點無可奈何。“牽涉到半邊天的態度,又是個難題。”
“你沒有說錯——是非曲直,我們心裡當然有數。”領導人說,“法制政紀不能逾越踐踏,確實是一個原則;但是事情既然推到大衆眼前,處理起來要有公信力,不因之影響和諧穩定——不影響安定繁榮,也是一個原則。”
“那麼,交給人民大衆去評判吧,我們就不作什麼結論了。我的看法,也不是什麼壞事情。”他說,“銳身任難,敢於犧牲,都是英勇高尚的行爲嘛,沒必要遮遮掩掩——不過還是要注意輿論的引導,宣傳上必須把好關,那些不理性的行爲,不能宣揚。”領導們又同時微微點頭,不過看大家的表情,都帶點無可奈何的意思,顯然領導人提及的這些問題,曾經讓大家傷過頗多腦筋。辦公廳幾位秘書跟在後邊,手裡捧着速記本,筆走龍蛇,迅速地記錄。
吐出長長的一口氣後,我緊繃的坐姿終於鬆馳下來。
“誰都曾經年輕過,所以你們那些動機可以理解。”領導人微笑着說,他又點點房間另一個方向。“不過現在的年青人,膽子確實太大了一點,很難想象啊,呵呵。”
順着他的手指方向,病房裡的視線同時聚集到蘇靜美的身上。此刻,她也正在回眸,靜靜地望着我,神情恬淡,目光安詳。
此刻,她的眼神裡,所有意蘊我都瞭解。那是在翻山越嶺,跋涉過漫長而艱難的行程後,終於抵達家園時的欣慰和喜悅——爲何雁歸南國,因爲風的緣故。
那邊牆上,電視裡還在解說分析S小姐無怨無悔的愛情。背景歌聲宛轉深情,動人心絃。
穿越紅塵的悲歡惆悵,和你貼心地流浪走透遍野的青山和荒涼,有你的夢伴着花香~飛翔今生因你癡狂,此愛天下無雙~~~~~~~~~~~**********************************************************************大家同時沉默了一會。
“關於你——沒有其他要求了嗎?還有什麼,要向組織陳述的?”領導人回過頭來,又問了我一句。
“沒有了,謝謝。”我說,“法律已經還給我清白和自由,我不再是罪人,這就足夠了。”
第二部第一卷
[VI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