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嘯天掀起牧馬人後備箱放置行李箱的時候,像個入宅行竊得手後攜贓欲逃的竊賊,驚恐地回望了一下,看有沒有警戒的眼睛,他突然記起這小區裡也安裝上了治安防範的監控探頭。
這項確保發案後讓案犯難逃法眼的治安防範措施,還是他在一次全市性綜合治理表彰會上統一安排佈置的。
這下倒好,真要是監控探頭錄上了他的舉動,就成了稀世奇聞的國際玩笑:下令安裝治安防範監控探頭的公安局長也和竊賊一樣上了監控錄像。
好在小區院內空無一人,黑暗對現在的龍嘯天來說是一種祥和而又安全的保護色。
龍嘯天自小習武,又長期與罪惡現象打交道,練就了一副好身板,也練就了一副好膽色,縱然是落荒而逃,也做得有板有眼把握好方寸,沒有亂了手腳。
牧馬人呼嘯着開出了小區,直奔青蓮江大橋而去。
龍嘯天處心積慮打算外逃,作了非常精細的準備,在心裡已經策劃了好幾套方案,最後他沒有選擇最爲便捷但風險較大的直飛出境,而是選擇了較爲隱秘的長途跋涉,從西南邊陲的渦山市外逃。
渦山市是西南邊陲的一個縣級市,由於雲貴高原山峰險峻,道路崎嶇,這一帶山林密集,交通不便,邊境線與很多小國犬牙交錯,只有一河之隔。
龍嘯天當武警時就在渦山市,專門負責打擊販毒和偷越邊境犯罪活動,五年多的時間裡,邊境線的地形他早已爛熟於心,只要能安全抵達渦山,花錢買通帶路的蛇頭,逃出去的機會還是比較大的。
出了市區上了青蓮江大橋,龍嘯天猛然加油提速放開高檔,牧馬人一路狂奔。
突然,口袋裡的手機響了起來,把專心致志開車的龍嘯天嚇出了一身冷汗。
打來電話的是副局長郝建成。
朱敏文被林登山喊出去之後,唐逸夫在宴會廳久等了十來分鐘還沒見朱敏文回來,便問林登山是怎麼回事。
林登山說,省紀委的藍主任來了,找朱書記了解一些情況。
唐逸夫裝出一臉的疑惑,心裡卻是有數的很。
選舉一結束,林國棟就返回臨江開省委常委緊急會議,這會兒藍光耀就沒打招呼直接帶隊過來找朱敏文,應該是自己反戈一擊的定時炸彈引爆了,朱敏文這一次多半是有去無回。
爲了防止可能出現的混亂,唐逸夫打算佈置一下加強治安防範,這才發現龍嘯天也不在宴會廳裡,心裡暗暗奇怪,龍嘯天是朱敏文嫡系心腹,朱敏文有問題,他或許也脫不了干係,可按照辦案程序,龍嘯天不是省管幹部,輪不到省紀委對他採取措施啊。
唐逸夫未動聲色,暗中找來了郝建成,讓他和龍嘯天聯繫。
電話接通了之後,龍嘯天非常鎮定地告訴郝建成:“老郝,刑偵支隊在龍陽湖附近發現了逃犯的蹤跡,搜捕中遭到了頑強抵抗,戴勇他們感到壓力很大,我趕過去現場指揮。”
掛了電話,喝高興的郝建成並沒有太在意,刑偵支隊今晚上有行動他是清楚的,而且他也知道,遇到棘手的案子,龍嘯天喜歡親自打頭陣,這個在部隊養成的習慣,當上了公安局長之後也一直沒改。
但是,唐逸夫卻覺出了疑點,按照一般的做法,龍嘯天身爲公安局長要親自參與抓捕行動,應該向市委市政府的領導打個招呼,朱敏文才被帶走,他一聲不吭地就走了,這太不正常了。
正在這個時候,戴勇給郝建成打來了電話,他說,龍局的手機打不通,只好向郝建成彙報,張大帥畏罪自殺了。
這一來,等於戳穿了龍嘯天的謊言。
龍嘯天外逃了。
這個想法從郝建成的腦子裡一冒出來,他頓時精神抖擻,心跳加速:立功晉升的機會到了。
唐逸夫適時結束了宴會。
“兩會”代表散去之後,郝建成跟着唐逸夫回了他的房間,主動請纓,親自帶隊追捕龍嘯天。
龍嘯天千算萬算,還是棋錯一着,竟然忘記了關掉手機,情急之下,雖然保持了足夠的鎮定,但是,理由編的匆忙,還是露出了馬腳。
掛了郝建成的電話,龍嘯天就把手機關掉,重換了一張從未用過的SIM卡。
正當龍嘯天心神不定的時候,秀峰山已近在眼前,他心下猛地一激靈,突然想起了秀峰山腳下還住着張大帥的母親,自己的師母,往事不禁浮現在了眼前。
龍嘯天剛出生沒幾天,秀峰山區遭遇了一場百年不遇的暴雨,泥石流造成了山體滑坡,父親爲了幫助抱着龍嘯天的母親被泥石流捲走,母親也身受重傷,幸虧張大帥的父親出手相救,母子倆才幸運獲救。
可是,沒過幾天,龍嘯天的母親也因傷勢過重,不治身亡。
張大帥的父母一手將龍嘯天撫養成人,並將他視爲己出。
龍嘯天和晚出生幾天的張大帥都是吃着師母的奶水長大的。
隨後,又一起跟隨張大帥的父親學習龍虎拳,一起赤着腳跑山路上學,一起上山砍柴打獵,情同手足,親如兄弟。
張大帥的祖父是龍虎拳的掌門人,爲了避禍舉家從龍虎拳發源地的豫北搬遷來到了秀峰山下。
龍虎拳數代英烈,從清朝奪得武狀元的那一輩算起,歷朝歷代都有弟子爲抗強敵而先後爲國捐軀。
只是後來進入火器時代,狀元令牌流傳到張大帥父親這一輩,龍虎拳日漸式微,振興門派的希望就寄託在少年龍嘯天和張大帥的身上了。
張大帥的父母對龍嘯天的關愛甚至超過了對親生兒子張大帥,就在龍嘯天和張大帥即將升入中學的那一年暑假,爲了籌措兄弟倆的學費,師父仗着一身的武藝,冒險進入秀峰上的最險峰採藥,遭遇不測,失足墜崖。
突遭變故,師母無力供兩個孩子上學,便把機會留給了龍嘯天,而讓張大帥輟學回家種田打獵,賺錢養家,母子倆含辛茹苦,供龍嘯天上學。
在一次全國中學生武術比賽中,龍嘯天拔得頭籌,幸運地被部隊相中參軍入伍,成爲了一名特警戰士,由於武功高強,他在雲貴邊境的緝毒行動中屢立戰功,退役後回到青原進入公安系統,又跟隨朱敏文一路升遷,當上了市公安局的局長。
隨着龍嘯天的地位不斷提升,在他的關照之下,張大帥也跟着進了城,帶着師兄弟們一起開辦了龍虎武校,向學員們傳授龍虎拳,謀劃着將龍虎拳發揚光大。
而師母堅決不肯離開故土,執着地在秀峰山腳下種菜養雞,守候在師父的身邊,屈指算來,春節一過,該是她老人家的八十大壽了。
大年三十,龍嘯天和張大帥一起回家陪着師母過年,返回的路上還商量着在師母的生日前後給老人家做壽。
可如今,張大帥已是朝不保夕,自己又要亡命天涯,八十歲的老孃又該託付給誰呀。
想到這,龍嘯天不由得淚如泉涌,淚珠掉在方向盤上,發出了讓人心顫的撲撲聲響。
不行,我要見老孃最後一面,在她老人家膝下磕一個頭,要不然就是逃到天邊,這心也難安哪。
龍嘯天心存僥倖。
他認爲,這個時候戴勇還沒有得手,那證明張大帥沒有束手就擒,還在利用有利地形與警察們周旋,如果趁着天黑撤退進入秀峰山區,搜捕的難度非常大,戴勇他們在短時間裡完不成抓捕任務,自己的行蹤暫時不會暴露,回家探母之後再跑路應該還來得及。
思來想去,龍嘯天狠了狠心跺了一下腳,心想事已至此,已經是不孝而且是大不孝了,必須要見師母一面,就算客死他鄉,也算師母沒有白養活他十幾年。
龍嘯天抹了一把臉上的淚水,略一遲疑,驅動牧馬人下了高速,直接拐上了通往秀峰山的鄉村公路飛馳而去。
山路崎嶇,大約花了三十分鐘的時間,龍嘯天駕着牧馬人回到了自家石頭院子外的大柚子樹下。
走的匆忙,什麼都沒有準備,龍嘯天從密碼箱裡取出了一捆整裝百元大鈔面額的人民幣,掂在手掌裡猶豫片刻,還是用報紙緊緊地紮裹嚴實,夾在了掖下。
這捆整裝十萬元的人民幣是銀行裡用機器打捆整裝的,沉甸甸夯扎地一點暄和鬆泛勁也沒有,記不太清是誰送的了,大約不外乎是爲了撈人的事,事肯定是也給人家辦了,要不就不會心安理得收人家錢的。
能花錢撈人的都不是太一般的人,答應了就一定要辦到,讓別人光花錢而撈不出來人,十宗有八宗是會有後患的。
一直以來,龍嘯天總在擔心撈人多了會有所閃失,可是他沒有想到,最終給他帶來無妄之災的,卻是自以爲最靠得住的朱敏文。
回來給師孃送錢,龍嘯天還是猶豫再三而又再三猶豫。
他知道師孃爲人處世的脾氣性格,不明不白之財是分文不沾的,然而靜心再想,他此一去生死兩茫茫,又害了師孃的兒子張大帥,如此不忠不孝之下,再不給她留點表達一點心意,豈不是禽獸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