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天舒故意問道:“老霍,你心裡有什麼數。”
霍啓明拍着胸脯說:“楚書記,你放心,反正有一條,無中生有的事,我是不會亂扯一氣的。”
“老霍,市裡派來了調查組,會找一些人瞭解情況,也肯定會找你的。”楚天舒說還是不放心,又叮囑道:“既然你說到這,我就多說兩句,不管誰找你調查,怎麼調查,有什麼你就說什麼,但記住,絕對不能破罐子破摔啊。”
“楚書記,我是看清楚了,他們要整我也是個藉口,目的是想整耿縣長。”霍啓明氣鼓鼓地說:“哼,如果他們非要整我,我就讓他們下不來臺。”
楚天舒見霍啓明不糊塗,便說:“老霍,要相信組織,相信領導,凡事就事論事,不要胡扯亂說,更不要胡亂猜疑,南嶺縣再也不能因爲一些亂七八糟的事出亂子了。”
楚天舒的話說得很原則,但霍啓明卻心領神會,他答應了一聲,問道:“楚書記,我冒昧地問一句,這次回了市裡,您還回來不。”
楚天舒笑笑,說:“老霍,我幹嗎不回來,沒有誰撤我的職,我還是南嶺縣的縣委書記。”
霍啓明聽了這話,心裡頓時踏實了許多。
昨天半夜裡,霍啓明聽到了市裡派來了調查組,楚天舒要被“停職反省”的消息,給耿中天打了個把小時電話,問會不會有人要趁機整他了。
耿中天表面上反覆安慰他,讓他別疑神疑鬼,但是,霍啓明擔心的事,耿中天同樣在擔心,只不過他是縣級領導,管轄權限在市裡,付大木想整他也下不了手,最大的可能是拿霍啓明開刀。
霍啓明與朱曉芸暗中來往的事,確實讓耿中天很被動,也非常生氣,但這並不可怕,黨員幹部被查出有男女作風問題,至多給個黨紀行政處分,怕就怕霍啓明頂不住壓力胡說八道,牽扯出其他一些烏七八糟的事情來,被付大木利用了。
官場是個江湖,江湖自有江湖的規矩。
但凡是個幹部,誰過年過節沒有收過一些菸酒或者購物卡之類的,單就一次的價值來說並不起眼,誰也不會過多地去追究,但是,一旦犯了事,這些東西都是可以摺合成金額,一年年地累加起來就不是個小數,就夠立案的條件了。
霍啓明從耿中天那裡沒有摸到太可靠的消息,轉輾反側睡不着,不到五點就爬起來,守在通天河的柳樹林裡,終於等到早鍛鍊的楚天舒。
上午九點,楚天舒主持召開縣委常委擴大會議,縣委常委、縣級領導參加,縣人事局、財政局、審計局等部門的負責人列席了會議。
會上,葉慶平和郎茂才分別作了重要講話。
會議進行的過程中,縣委大院門口陸續來了一羣村民,大概有三四十號,他們是杏林鄉的黃臘生和黃鐵栓、紫楊鄉的新泉和他的二叔、大柳樹鄉的王貴田和二愣子等人,他們乘早車趕到了縣城,來到了縣委大院。
鄉親們來到縣委大院門口,一個個都很規矩,在門口兩旁的花壇邊,臺階上,或蹲或坐,不聲不響,不吵不鬧,彷彿一羣聽話的小學生。
縣委大院是經常有村民上門大吵大鬧的,門衛們都見怪不怪,習以爲常了,卻還沒見過幾十號人在門前靜坐着,而且秩序井然,不動聲色。
信訪辦就在大門側面辦公,工作人員經歷的也多,那些大吵大鬧的,多是無理取鬧,沒什麼可怕的,往往是這些不吵不鬧的,一時不知其深淺,讓人發怵,弄不好就會惹出大麻煩。
要知道,市裡昨晚上來了兩位領導,現在正在開會,如果這幫村民鬧騰起來,影響之壞,後果之嚴重非比尋常啊。
信訪辦的主任如臨大敵,立即向薛金龍作了報告。
薛金龍在會議室外忙乎,接到了報告也是大吃一驚:這幫人想要幹什麼。
縣裡的領導們都在開會,薛金龍嚴令信訪辦主任出面接待,無論如何要搞清他們的意圖,絕對不能出現羣體事件。
信訪辦主任非常客氣,上前詢問誰是領頭的。
一旁一位年輕工作人員還介紹說,這是專門負責信訪接待的領導,鄉親們有什麼話可以直接跟他說。
黃臘生就摸着胡茬站出來,說:“領導,我們沒有領頭的,我年紀大些,可代表大夥兒說說話。”
年輕工作人員就問:“那你說,你們坐到這裡有什麼事嗎。”
黃臘生沒有直接回答他,而是用手指指大門口掛着的一塊黑牌子,說:“我沒什麼文化,加上年紀大了,眼睛也花了,可以告訴我那是幾個什麼字嗎。”
年輕人便回頭瞥了一眼,問:“你真的不認識那幾個字。”
黃臘生說:“真的。”
年輕人哼了一聲,說:“那我告訴你,那幾個字是南嶺縣人民政府。”
黃臘生就哦了一聲,一副幡然而悟的樣子。
年輕人就抓到了教訓他們的題材,說:“那幾個字告訴你們,這裡是人民政府,不是可以隨便無理取鬧的地方。”
黃臘生點頭道:“領導,你一說我就懂了。”他回身指指門口幾十號靜坐着的鄉親們,說:“那我問你,這些人算不算人民。”
年輕人不知黃臘生此話何意,只好說:“也算是人民吧。”
黃臘生說:“既然我們算是人民,你這裡又是人民政府,我們這些人民到縣城辦點事,走路走累了,到人民政府門口坐坐,歇口氣,你們這些人民的公僕不會有什麼意見吧。”
黃臘生的話說得臺階下靜坐着的人都哈哈大笑起來,連圍在門口附近擁擠着看熱鬧的路人也打起了和聲。
年輕人尷尬極了,又不便發作,問道:“你們真的只是來坐坐。”
黃臘生說:“真的只坐坐。”
主任問:“那要坐多久。”
黃臘生說:“你也說了,這裡是人民政府,人民到了自己的政府,想坐多久就坐多久,難道還要受什麼限制不成。”
話音剛落,又引起了一陣鬨笑聲。
年輕人有些惱火,臉色憋得通紅,不知所措。
信訪辦主任看圍觀的人越來越多,便耐下性子來,客氣地說:“這位大哥,你們要有事呢,就推選幾個代表跟我到辦公室去說,如果沒什麼事呢,就趕緊散了吧。”
黃臘生正要說話,被王貴田攔住了,他笑着對信訪辦主任說:“這位領導,你放心吧,我們不是來鬧事的。”
信訪辦主任不解地問:“那你們堵在門口做什麼。”
王貴田說:“我們聽說市裡來了兩位領導,要把楚書記調回去,大家夥兒就是來問問市裡來的領導,這到底是爲什麼。”
“啊。”信訪辦主任張大了嘴,心道:這還不是鬧事,這比鬧事嚴重多了,他稍稍猶疑了一下,說:“大哥,我勸你們還是算了吧,市領導不是誰說見就可以見的,再說了,你們還管得了楚書記的工作安排,就別吃鹹吃蘿蔔淡操心了。”
二愣子忍不住跳了出來,叫道:“那我們也要問問,市裡不讓楚書記繼續幹下去,到底他犯啥錯了。”
這個時候,一旁的年輕人嗤地一笑,終於找到了機會報剛纔被戲耍之仇,他說:“兄弟,這你就不懂了,官當得好不好,你們說了不算,上頭說了算,說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說不行就不行,行也不行,你呀,不服還不行。”
“搞了半天,人民的公僕到底行不行,人民還是說了不算。”新泉忍不住,說:“那我們送送楚書記,這行不行。”
年輕人不說話了。
“行,只要你們不鬧事,愛坐就坐着吧。”信訪辦主任的忍耐度大概到了極限,說完了屁股一扭,轉身進了縣委大院。
另外兩個年輕的工作人員也瞪了黃臘生他們一眼,跟了進去。
黃臘生仍然坐回到原來的地方,繼續和王貴田等幾個年紀大一點的蹲在一起抽菸,而黃鐵栓與新泉、二愣子等幾個年輕人則坐在花壇的臺階上議論紛紛。
十點半左右,縣委常委擴大會結束了。
楚天舒與葉慶平和郎茂才、樑宇軒和上官紫霞一一握手告別,準備返回青原。
付大木吩咐薛金龍送一送楚天舒。
馬國勝的車已經等在了樓下,王永超站在車旁。
剛要上車,楚天舒一擡頭,猛然看見縣委大院門口圍了一大羣人,便問道:“怎麼回事啊。”
薛金龍知道實情卻故意不做聲,楚天舒便讓王永超去問問。
王永超回來說:“他們是縣裡幾個鄉的村民,聽說你要被調走了,特地一大早趕過來,要爲你送行。”
“送行。”楚天舒一震,心道:好事不出門,壞事行千里,這消息傳得可真快啊,村民們也聽說自己犯了錯誤,要被停職反省了。
縣裡那些天天等着“早朝”的幹部們聽說此事,第一反應是避之不及,而村民們則恰恰相反,他們毫無顧忌,遠遠地趕來堵着門要爲自己送行。
楚天舒只覺得心頭一熱,快步走向大門口,上前雙手緊緊握住黃臘生的手,無語凝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