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達城關鎮衛生院時,已經快十二點了.
衛生院的大門口,圍觀的人羣與看病的患者家屬擁擠在一起,秩序混亂。
直覺告訴楚天舒,鎮衛生院職工之間的衝突還沒有完全平息。
下車後,楚天舒讓王永超給餘乾坤打電話,依然打不通,來到圍觀的人羣裡,絕大多數人都在踮着腳尖看熱鬧,沒有人注意到他是縣委書記。
王永超緊緊挨着楚天舒,擠了半天,終於擠進了鎮醫院的大門。
衛生院的院子比較寬闊,大門左側是一幢二層樓的門診樓,右側是住院部和辦公樓。
院子內更加混亂,一羣一羣的人在大聲爭辯,有的人聲音很高,裡面夾雜着患者痛苦的呻吟和家屬的叫罵。
這怎麼行?楚天舒有些擔心,來衛生院的都是病人,這麼亂哄哄的,病人會不會耽誤治療?
好在城關鎮離縣城近,有了危重病人都會直接送縣醫院就診,來衛生院看病的大多是小病小災,這要是發生在偏遠一點的鄉鎮衛生院,說不定就會有突發疾病的病人送過來,得不到及時的診治,豈不是要出大事!
王永超跑去問了看門的老頭,老頭告訴他,縣裡的領導和計生委的領導正在右邊的食堂裡處理問題。
楚天舒按照看門老頭指示的方向,來到食堂的門前,王永超撥開圍觀的人羣,見到室內依然擠滿了人。
餘乾坤各自比較高,被一羣穿着白大褂的醫護人員圍着,滿頭大汗地勸說,可是,他沙啞的聲音被醫護人員吵吵嚷嚷的聲音完全掩蓋了。
“楚書記來了!”不知道誰叫了起來。
大家一齊把目光投過來,室內混亂的人羣漸漸讓到一旁,楚天舒一眼看到站在餘乾坤旁邊的還有副縣長白存禮,城關鎮的鎮黨委書記薛佔山和鎮長許彬。
楚天舒的到來,令醫護人員有些詫異,他們的吵吵嚷嚷變成了議論紛紛,室內似乎安靜了許多。
楚天舒看看他們,對白存禮說:“老白啊,趕快把圍觀的羣衆疏散了。你們出去看看,像什麼樣子,幾百號羣衆圍着,萬一出什麼事那就不得了了。”
白存禮紅着臉,看着身邊的薛佔山和許彬,說:“薛書記,許鎮長,快,你們馬上找一些鎮村幹部,疏散圍觀的羣衆。”
白存禮其人,楚天舒早從杜雨菲整理的資料中有所瞭解,他在升任副縣長之前,擔任過城關鎮的鎮黨委書記。
楚天舒接任南嶺縣委書記之後,仍然不斷接到城關鎮的人民來信,說白存禮違反計劃生育政策,一連生了三胎。
楚天舒似信非信。一瞭解,還確有此事。
白存禮第一個孩子是女兒,他不甘心,又生第二胎,又是個女兒,這時白存禮已經是鎮黨委書記。老婆懷了第三胎,縣計生委接到了羣衆舉報。
不過,鎮衛生院給白存禮出具了證明,他前面生的兩個女兒都有先天性疾病,生三胎不違反政策,因此,羣衆反映的問題到了縣裡也就不了了之。這樣他老婆生了第三胎,終於如願以償,得了個寶貝兒子。
這就不難理解,聽說城關鎮衛生院出了事,白存禮會在第一時間趕過來處理。
楚天舒曾經正面和白存禮接觸過,雖然沒有直接指出他違反計劃生育政策,只是問他幾個孩子,男孩女孩。
白存禮心裡有鬼,也早有思想準備,只說生了三胎,這種回答雖然很滑稽,可也很滑頭,又很科學。
楚天舒對這種事當然不能往前追溯,但他心裡對白存禮這個人不能沒有看法。
而白存禮在副縣長這個位置上幹了五六年,看着耿中天等人受到重用和提拔,心中自然產生了情緒。因此,在楚天舒擔任縣委書記後,他多少有些牴觸情緒,有時也陽奉陰違。
特別是楚天舒最近這些日子遭遇了不少非議時,他甚至也跟着推波助瀾過。
不過,對於白存禮的陳年舊事和現在的表現,楚天舒一直佯裝不知。
薛佔山和許彬去疏散圍觀的人羣。
白存禮和餘乾坤走到了楚天舒的身邊,不少身穿白大褂的醫護人員也跟着圍攏了過來。
楚天舒看着那些身穿白大褂的醫護人員,大聲地說:“各位,你們都是老百姓心目中的白衣天使,你們的職責是救死扶傷。你們堵在食堂裡,病人怎麼辦?你們不去救死扶傷,你們還穿白大褂幹什麼?”
醫護人員看着站在人羣中的楚天舒,本來嘈雜的食堂裡突然間靜了下來。
過了一會兒,他們似乎反應過來了,又七嘴八舌地衝着楚天舒發起了牢騷。
一位戴眼鏡的老醫生站出來說:“楚書記,幾個月不發工資,讓我們怎麼能安下心來看病?”
餘乾坤悄悄告訴楚天舒,這是鎮衛生院的內科主任醫生戴貴清。
一位年輕醫生馬上說:“是啊,我們穿白大褂的也是人,也要靠工資獎金養家餬口,不像你們幹部,吃喝拉撒都可以不花錢。”
“我們都要餓死了,誰給我們看病?”
“不把衛生院的病治好了,還看個鬼的病。”
“天天喊改革,怎麼只聽見打雷沒見着下雨?”
“改來改去,都是頭疼醫頭腳疼醫腳,衛生院已經病入膏肓了,不動大手術,能治得好嗎?”
“哼,改革,還不是忽悠老百姓的,當官的有好處,誰願意改?”
話越說越不中聽,餘乾坤想要解釋什麼,被楚天舒扯住了,他向四周看了看,大聲地說:“大家說的很好。看來,改革是我們廣大醫護人員共同的呼聲。我今天來,就代表縣委縣政府表個態,全縣醫療體制改革就從城關鎮衛生院開始,希望大家大力支持,踊躍參與。”
大家面面相覷,多是一副難以置信的表情。
“我希望,大家能自覺維護好衛生院正常的工作秩序,以便讓改革得以順利的開展。”楚天舒停下來,看許多人都在點頭,又接着說:“請大家先回自己的工作崗位,我今天就在衛生院現場辦公,充分聽取大家的意見和建議,不確定改革的方案和步驟我就不走了。”
楚天舒的當機立斷得到了大家的響應和歡迎,戴貴清帶頭鼓起了掌,人羣中爆發出了叫好聲。
對於城關鎮衛生院這起幹羣矛盾,楚天舒之所以親自到場,主要還是他對全縣醫療衛生系統的現狀吃不透,在醞釀醫療體制改革的敏感時期,平時要找這樣的典型都不容易,現在,誰也隱瞞不了事實真相。
楚天舒沒有找鎮衛生院的院長常以寬,也沒有找院方推薦的工作人員,爲了避免醫護人員有顧慮,他避開白存禮,也沒有帶餘乾坤,而是隨機走訪了大量在一線工作的醫護人員和普通患者,掌握了大量確切的資料。
城關鎮地處縣城的邊緣,也是連接各鄉鎮的交通要道,人口達九萬多,算是南嶺縣最大的鎮,從鄉鎮收入來看,城關鎮在全縣鄉鎮當中也算是比較好的。
城關鎮衛生院醫療條件相對較好,又有特殊的地理位置,送不進縣醫院的病人,就送到城關鎮衛生院,曾經被羣衆稱爲縣第二人民醫院,甚至有幾年職工的年終獎還超過了縣醫院。
常以寬當上院長後,形勢發生了變化,他除了三天兩頭請客之外,每天中午自家吃的菜全部由衛生院食堂專門爲他做,自己不付錢,作爲招待費由衛生院支出,抽的煙也都是中華以上的名煙。
雖然不能就此下結論,常以寬一定有經濟上的問題,但在衛生院職工中的口碑不好,這是毫無疑問的。
不少鄉鎮衛生院的醫生護士不願意在偏遠貧窮的鄉鎮幹,又一時調不進縣城,就通過各種關係找常以寬調到了城關鎮醫院。因此,該衛生院現在職工近百人,而非業務技術人員大大超過了規定比例,接近百分之五十。
由於人滿爲患,管理不善,衛生院從盈利到虧損,而且虧損越來越嚴重,以至於常常三四個月發不出工資,就是發了,也只能按照原工資的百分之七十發給職工。醫護人員們忍無可忍,纔出此下策,要把院長常以寬趕下臺。
下午四點多鐘,楚天舒顯得有幾分疲憊,不僅中飯沒吃,連一口水也未進,鎮黨委書記薛佔山低聲對餘乾坤說:“餘主任,還是勸楚書記吃點兒飯吧!”
楚天舒看看錶說:“薛書記,餓過勁兒了就不餓了,兩頓飯一塊兒吃!”
白存禮說:“薛書記,就按楚書記的意見辦,到地裡去摘些新鮮蔬菜,重要的是乾淨衛生,楚書記不喜歡大魚大肉。”
薛佔山說:“白縣長,你放心,城關鎮雖沒有縣城裡那麼講規格上檔次,但乾淨衛生還是有保證的,新鮮蔬菜更是多的是。”
這時,許彬拿來一隻熱水瓶,給大家倒水。
“請各位坐下來,”楚天舒接過許彬遞過來的杯子,說:“在座的有白副縣長、餘主任、薛書記和許鎮長。今天城關鎮鎮衛生院的矛盾終於爆發了,發生這樣的事,也許並不是壞事,相反也可能是一件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