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回香草溪了,大家都很高興,也就起了一個大早。
慶富和那幾個後生先坐了一種叫“慢慢遊”的摩的去車站買票,蓋草、百順、‘藥’兒和程似錦需要再等一輛車。
程似錦問起早買菜的老太太,車站遠不遠。老太太說,不很遠,從這條街走過去,就是農貿市場;從農貿市場轉過一條街,一直往前,走不多遠就到了。
程似錦決定走到車站去。
他們就跟着走。
正走着,街邊走過來一個‘女’子,牽着一條狗。
那條狗見了程似錦,竟甩起了尾巴。
牽狗的‘女’人笑眯眯地說:“大哥,阿虎跟你有緣,你把它牽回家吧!”
程似錦想,如果回到香草溪,自己蓋一個竹樓,也需要有一條狗。既然順道遇上了,合適就買吧。他問多少錢。
她說,別人牽它六十,屠狗的牽它一百,你牽它就五十吧!
程似錦有些奇怪,說我牽它怎又少些。‘女’人說,別的人它見了,老遠就叫,也不甩尾巴;只見了你不同,就你跟它親近,這就是緣吧!‘女’人又說,看大哥面善,待人不錯,待它想來也會很好。——阿虎靈‘性’着呢,它看不走眼的。
“你看也不會走眼?”一邊的蓋草笑着說。
‘女’人點點頭,知道蓋草不是壞意,但臉還是紅了。
阿虎還真是條漂亮的小狗。通體‘毛’‘色’雪白,只在四爪上有一團黑‘毛’,就像男人穿了黑‘色’的皮鞋;狗嘴很尖,一看就像跟人撒嬌的樣子,眼珠子轉動時,輪番着是黑與褐的顏‘色’,顯得靈動而調皮。
百順上來說,這狗不大不小的,不好買。就狗的身架來看,怎麼看都還不夠賣的時候。作‘乳’狗賣,顯然大了;而作成年狗賣,又太小了。屠狗的嫌它身上沒菜,而一般想買它回去養着的人又擔心這狗大了,怕養不熟。
程似錦聽百順這麼一說,心裡也有些猶豫。
‘女’人急了,對似錦說,大哥,你給幫個忙,讓它留在你身邊吧。她說她賣狗不爲別的,是想去廣東找她男人。她說她賣狗也不是爲了錢,去廣東的路費她有。她說,好幾次她剛上了南下的客車,阿虎就跟上來,先是用嘴巴拉扯她的‘褲’腳,後來也跳着叫着要跟她上車。
程似錦聽她說話急迫的樣子,猜想,她舍不下狗,其實更舍不下她的男人,才決定要賣了狗,去找她的男人的。
程似錦很想成全她,就說好吧,這狗我要了。
牽狗走的時候,‘女’人卻站在那裡抹眼淚。
程似錦知道她說的都是真話,她真的捨不得她的狗。
接過帶着‘女’人體溫的牽狗繩,程似錦有些奪人所愛的不忍。他站在那,狗也站在那,他對那‘女’人說,實在捨不得你還牽回去。
‘女’人別過臉就走。
那狗竟從程似錦手裡掙脫了繩子也跟了走。蓋草、百順趕緊去追,卻追不着。
‘藥’兒叫住了那‘女’人,告訴她狗跑了。‘女’人迴轉頭,叫了一聲阿虎,那狗就站住了。她把狗牽住,把繩子重又遞到程似錦手裡。‘女’人紅着眼睛看着他說,大哥,你心狠些,牽着阿虎走吧!
程似錦怕見那‘女’人流淚的樣子,就牽了狗徑直走。
卻牽不動。
那狗汪汪汪地直跳腳,就像人在跳着腳罵娘。
程似錦把繩子用力拉了拉,阿虎竟扭着頭朝相反的方向竄。‘女’人走了回來,說:“大哥,我送它一程吧,反正我也要去農貿市場買東西!”
阿虎就喜滋滋地跟着走。
快到市場邊的時候,‘女’人問程似錦住在哪裡。
程似錦說,他也是過路的,急着要搭車去瑤山裡面。
他問這狗有幾個月了。‘女’人說,半年不到,是她跟男人結婚時,她男人專‘門’買來送她的。
蓋草慣於與‘女’人拉話。他說,看不出,你是新婚哦!‘女’人問他,是不是她老了?蓋草說不是,你年輕着呢。
‘女’人說,是年輕,二十不到。
那你們還沒登記吧,年齡不夠。
‘女’人說,登記不登記,就那樣了。‘女’人走近程似錦,對他說,這狗是條好狗,我不會虧你。一龍二虎三貓,這狗三根鬍鬚,抓老鼠厲害着呢。
程似錦說,能抓老鼠最好。
蓋草說,他會抓野豬嗎?
‘女’人沒有答他。她說,這狗還蠻講衛生,方便的時候會到外面,很乖的。
程似錦說,它到了外面不會走丟吧。
‘女’人說,你牽回去,讓它在你家的飯桌下轉三圈,它就戀你的家了,就知道回來了。這狗是靈‘性’的東西……喲,你看它正挑了腳撒‘尿’呢,它留下了氣味,路就熟了。
蓋草還是喜歡打聽‘女’人。他問,你男人在廣東當老闆了?
‘女’人說,狗屁老闆,一個打工仔,幫老闆跑‘腿’的角‘色’!
蓋草說,是當包工頭吧。
‘女’人說,是個小包工頭。
蓋草就笑,也虧他,撂下新婚的妻子,一心賺錢。
‘女’人說,她原來就跟他在一起,結婚後,他老孃身體不好,就要她留下來。其實,他老孃也沒什麼,一直病着,就是想有個人陪她。
蓋草說,你也要人陪呀。
‘女’人說,有阿虎呢!
你陪他老孃,阿虎陪你,那你男人哪個陪呢?蓋草‘露’着笑,他的笑顯然有些怪怪的。
管他,他外面有的是‘女’人!‘女’人說這話是時,語氣很不自然。程似錦感覺‘女’人不喜歡跟蓋草說話。果然,她撇開蓋草,挨近似錦,又開始說她的狗。她說她的狗還真是好狗,在家時厲害着呢,誰進她家的院‘門’都不行。有一回,一個偷牛賊剛撬院‘門’的栓子,阿虎從狗‘洞’子竄出去,一口就銜住了賊的屁股。
蓋草耳朵厲害得很,聽見這話,靠了上來,笑着說,你怎麼知道它咬的是屁股呢。
‘女’人說,她起來時,阿虎嘴巴里銜着的是那賊牯子牛仔‘褲’屁股上的口袋布。‘女’人說,她一個人在家,老有人來‘騷’擾她,特別是晚上。
蓋草說,那是自然,因爲你長得好,人又年輕,還有……還有你男人不在家。
“阿虎厲害着呢,誰也佔不了我的便宜。”‘女’人甩了甩頭髮,沒有說具體的事例。
蓋草說,你男人真有心機,把一條狗放在你身邊,保護你,也監視你。‘女’人不以爲然,說哪能呢,對我他放得心下。
那你對他呢?
我明天就去找他!
那他老孃呢,誰管?
他老孃死了!就上個月。怪就怪在他老孃死了他也沒回,死命聯繫不上,打手機停了,打電話到工地,也說這人走了,村裡的人誰都不曉得他到了哪裡。
真一點信息也沒了?現在也還是沒一點信息嗎?
‘女’人停了很久才說,音信倒是有一點,是他把兄弟透的信,說他可能帶那個‘女’仔走了。
那‘女’的你認得?
‘女’人說,認得,一個四川妹,也就十六七歲,老是叫我姐姐姐的,在工地上做飯,人還沒熟透,臉盤子蠻好看的。她看着一邊的‘藥’兒,說年紀跟這個妹子差不多,只是身材沒這麼好,模樣也差一點點。
蓋草說,這男人真是要不得。
狗拽着繩子走到前面,又開始挑‘腿’撒‘尿’。轉過一條街時,程似錦停住腳,他想告訴那‘女’人農貿市場已經過了。但那‘女’人,跟蓋草正傾訴得盡興,那狗也在前面走得正歡。
見程似錦停住腳,那‘女’人說,走吧,我跟你們去車站。‘女’人腳步沒有停,話也沒有停。
還是說她男人。她說她男人對她很好。
她初中畢業,家裡的人不想送她讀高中,說讀了高中還得讀大學,‘花’的都是大錢,而大學畢業出來又沒正經工作安排,讀了也沒多大意思。細一想,也是那麼回事。剛十六歲,她就跟人到廣東打工了。最初進的是一家鞋廠,工資不高,晚上還加班,要不是鞋廠遭火災,死了好些姐妹,也許她還一直在那做下去,當然也就不會遇上自己的男人,也不會出來賣狗了。
她說那次火災好險,燒的正是她做事的那個車間。要不是那天來了例假,她請假到樓下的廁所,她也沒命了。從鞋廠出來,她找了好幾個地方做事,都不長久。後來碰上男人才跟他到了工地,是男人救了她。
這‘女’人還真會講故事,她說她的故事的時候,語氣一直很平,就像跟知心的朋友在一起閒談聊天。說到蠻多事的時候,她也不急,還‘挺’自然地笑前面跑着的狗。這樣一來,跟她在一起一點不感覺累,也不厭煩。
‘女’人笑她的狗,已不是處男。
那狗卻不知‘女’人笑它,在前面屁顛屁顛地跑。蠻遠見了一隻狗,它就站着,看一陣子,然後拽了繩子要朝那方向去。程似錦自然由它,可‘女’人看出了它的圖謀,說阿虎已嚐了甜頭,‘色’着呢!‘女’人伸過手來,把繩索緊了緊,還罵它兩句。狗只好低了頭,繼續往前走。
‘女’人說,她從鞋廠出來,最糟糕的一次是給一家當保姆。她對‘藥’兒說,出去做事,餓死打死都不要給人當保姆!
她說,那家人並不多,就夫妻倆,也還年輕。那人家裡蠻富有,房子‘挺’大,大得她做一次衛生,要忙上整整一天。設若僅僅是搞搞衛生做點炊事之類的家務,辛苦一點也就算了,但她還得服‘侍’那人的妻子。那人的妻子是個癱子,至於怎麼癱的,她一直不清楚。服‘侍’這癱‘女’人也沒什麼,無外乎給她喂喂茶飯擦擦身子洗洗衣服,這‘女’人雖然癱了,但她年輕,長得又出奇的漂亮,服‘侍’她並不怎麼感到難受,何況那人給她的工資不低,比在鞋廠要多兩倍。都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躲過了鞋廠的火災,她覺得自己開始走了好運。誰想那家的男人竟對她動了心思。在一天夜裡,那男人竟到了她房裡來。她怕得要死,就一邊掙扎一邊大喊,意思是要讓那癱了的‘女’人聽見,幫着阻擋她自己的男人。那男人卻說,是他‘女’人叫她來的。男人見奈不何她,就求她,說只要順了他,他就把癱‘女’人送到火葬場去,這屋子什麼的一切都是你的了。‘女’人心裡想,癱‘女’人那麼好,活着還讓他在自己面前睡別的‘女’人,男人還要送她進火葬場,要是自己哪一天老了病了,還能指望上他麼?這麼一想,就拼了‘性’命地反抗……
說到這裡,‘女’人‘挺’老道地對我說,其實‘女’人只要自己不願意,男人強‘奸’是很難得手的,除非他下狠手,那也只能是‘奸’屍。
後來呢?程似錦問。
“注意那狗!”‘女’人上來幫着把繩子拉了拉,還罵了阿虎兩句,阿虎就老實了蠻多,在前面埋頭顛顛地跑。
她說,那天夜裡,她和那男人熬了一夜,他始終沒能得手。天一亮,她現在的男人就上‘門’來跟那男人談包工程的事,她聽來的男人口音跟家裡的一樣,就叫他一聲哥。男人聰明得很,就真的把她當妹子認了,他倆談的話就跟真兄妹一樣,把那男人聽得一愣一愣的。後來她就跟他走了,後來就成了夫妻。
到了車站,慶富正站在車‘門’口招手。他說買了最早一班車,回去天不會黑。
程似錦牽着狗要上車,那狗牽不動。
程似錦有些急了,對‘女’人說,這狗還是你牽回去吧,他不買了。
‘女’人說,那怎麼行。她把狗抱到了車上,在它腦袋上拍了三下。那狗老實了一會,趴在車‘門’口,看着她。
車終於要開了,就在車‘門’關上的那一刻,那狗竟掙脫了繩索,從車上跳了下去。程似錦喊了一聲,蓋草叫司機停車。程似錦說,算了,這狗怕真的是養不熟。
車開出車站,那‘女’人牽着狗直在後面追,嘴裡喊着“狗,狗,狗”,要司機停車。司機罵了一句,按響汽笛,猛踩了一下油‘門’,車就瘋狂地跑了起來。程似錦往後面一看,那‘女’人還在後面追。
蓋草說,可惜了一條好狗。
百順說,可惜了五十塊錢。
慶富聽他們說了這事,就疑‘惑’地說,這‘女’人會不會是故意拿這條狗騙錢的呢?
‘藥’兒搖頭說,不會吧。
只有程似錦沒有作聲。他一直在心裡想,這個‘女’人,這條狗,以後該怎麼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