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贏也好,共贏也罷,不能一廂情願,更不能異想天開。”黃固乾咳了幾下,直截了當地說:“浮雲礦場開發放馬坡,山坳村實現‘通水通電通公路’,在我看來,這就是實實在在的共贏和雙贏。”
楚天舒覺得氣勢上不能輸於對方,立刻接過話題說:“這種掠奪式開發,造成資源迅速枯竭,水土大量流失,生態急劇破壞,要不了多久,浮雲礦場和山坳村將會同時失去了賴以生存的環境,這表面上的雙贏共贏,實際上是兩敗俱傷。”
“楚書記,我承認,我沒有你那麼長遠的眼光。”黃固無奈地苦笑:“那你說,下一步該怎麼辦?”
“實話實說,我現在也沒想明白。”楚天舒絲毫沒有隱瞞,他說:“我認爲當務之急是不要再激化矛盾,讓我們有時間靜下心來好好思考破解難題的方法。黃老闆,你以爲呢?”
黃固吃驚地看着楚天舒。
在黃固的經商生涯中,接觸過的各級官員數以百計,但還沒有見過任何一名官員能對私企老闆如此的開誠佈公。
對付黃固這樣亦正亦邪的角色,最能打動他的便是真誠!
這一步,楚天舒走對了。
黃固驀地擡頭,直視楚天舒,咄咄逼人地說:“楚書記,有道是一個巴掌拍不響,山坳村的村民最好也別惹事。另外,……”說到這,黃固面露難色,欲言又止。
杜雨菲在桌子底下碰了碰楚天舒,那意思是提醒他,這個黃老邪又要耍花招了。
楚天舒未動聲色,問道:“黃老闆,有什麼難處嗎?”
“楚書記,很多人有礦區的股份,拖時間長了,恐怕我也控制不住哇。”黃固淡淡一笑,又像是自言自語說:“當今社會,企業要想做大做強,不依靠政府或實權部門,是很難想象的。”
楚天舒明白,黃固擺出他的這個難處,不僅僅是在向自己施壓,從某種意義上來分析,也是一種警告和警醒。
在國資委工作期間,楚天舒與大量的國企打過交道,凡是需要通過行政審批許可、各種程序繁雜的行業,是官商勾結權力尋租的重災區,最爲常見的便是建築施工和礦產開採領域。
黃固能夠順利拿下浮雲礦場,能夠逍遙自在地當他的桃花島主,這其中的奧妙不言自明。
“黃老闆,我能理解你的難處。”楚天舒略略沉吟了片刻,說:“給我半年的時間,如果還沒有找到到更符合實際的發展方式,我負責做村民的思想工作,將放馬坡交給礦場開發。當然,我也希望你能發揮你的財力、資源和管理的優勢,趟出一條大家都可以接受的發展路子來。”
黃固爽快地端起了茶杯:“好,一言爲定!”
楚天舒也端起杯子,與他碰了一下,然後同時一飲而盡。
杯子還沒放下來,楚天舒的手機響了。他掏出電話一看來電號碼,眉頭一皺,也按了免提鍵:“鄭書記,你好,我是楚天舒。”
電話是鄭有田打來的,他焦急地說:“楚書記,不好啦。”
“別急,慢慢說。又怎麼了?”
“楚書記,你和杜局長走了這麼長時間還沒有消息,黃臘生他們坐不住了,怕你們又讓礦場扣住了,帶着傢伙吵吵着要找礦上要人哩。我和柳主任、劉鄉長他們怎麼攔也攔不住啊。”
“鄭書記,你告訴黃臘生和鄉親們,我和杜局長與黃老闆談得很融洽。”
“哦,那你們什麼時候回來?黃鄉長能帶回來嗎?”
楚天舒看了黃固一眼。
黃固點了點頭。
“我們馬上啓程返回。”說完,楚天舒掛了電話。
黃固也沒有挽留,帶着溫婉和黃瓊送楚天舒和杜雨菲出島。
在遊艇上,黃固給熊壯打了個電話。
遊艇抵達對岸的時候,熊壯帶着黃福霖等候在碼頭。
黃固、溫婉和黃瓊目送着楚天舒等人乘坐的桑塔納消失在礦區的公路拐角處,重新登上了遊艇。
溫婉站立在黃固的身邊,意味深長地問道:“老頑固,你一直跟我說,你最信不過的就是官員,今天怎麼就相信了這個楚天舒?”
黃固望着遠處,一臉篤定地說:“因爲和他合作,比其他人更安全,更長久。”
溫婉好奇道:“何以見得?”
“現在的官員,有多少人在想盡千方百計中飽私囊?”黃固沉吟片刻,說:“他作爲一個縣委書記,替素不相識的村民向周伯通討公道,冒着風險擡着無親無故的產婦強渡通天河,爲了一個窮山村的利益跟縣裡納稅大戶的浮雲礦場較勁,像他這樣守得住清貧、耐得住寂寞、擋得住誘惑,還肯替老百姓着想的官員太少見了,跟他這樣的人合作,生意的風險才小,也才能做得長久。”
“是啊。得民心者得天下。”溫婉感概地點點頭,握着黃固的手,說:“這幾年,我看你和那些貪得無厭的官員走得近,心裡也一直不踏實。”
黃固凝視着平靜的水面,半晌才說:“夫人,鹿死誰手尚未可知。我們暫且退避三舍,看他們鷸蚌相爭,等見了分曉我們再做定奪。”
“好,維持現狀,靜觀其變,以免惹火燒身。”溫婉點點頭,輕聲說:“這也不錯呀,我們終於可以過半年逍遙自在的日子。”
知夫莫如妻!
溫婉和黃固是患難夫妻,她當然讀得懂丈夫的心思,他這玩的是一招金蟬脫殼,把矛盾暫時甩給楚天舒,讓他跟蠻不講理的付大木兄弟去針鋒相對,自己則腳踏兩隻船,坐山觀虎鬥,逍遙自在了半年之後看清楚了形勢再作打算。
要不,黃固怎麼會在江湖上獲得一個黃老邪的“榮譽”稱號呢?!
一旁的黃瓊聽得懵裡懵懂的,她突然問了一句:“媽,您說,我爸這算不算改邪歸正了?”
“你呀,什麼時候纔能有個正經兒的。”黃固故作不滿地瞪了她一眼,說:“你還不如直接說你爸是黃老邪就得了。”
“嘿嘿,老爸,這回我可沒說啊,是您自己說的啊。”黃瓊衝着他爸做了個鬼臉,又笑嘻嘻地說:“哎,老爸,聽您這麼一說,我倒覺得他像一個人?”
溫婉問:“瓊兒,像誰呀?”
黃瓊說:“丐幫幫主洪七公。”
黃固伸手在她的腦袋上親暱地敲了敲,不悅地說:“又亂說,他是南嶺縣的書記,怎麼會是丐幫的幫主呢?”
黃瓊歪着腦袋,手指頂在了腮幫子上,若有所思地說:“您剛纔說的,他幫的人全都是那些窮苦的人,不像是丐幫幫主又是什麼呢?”
黃固又要瞪眼,溫婉用胳膊碰了碰他,笑道:“呵呵,老黃,我看瓊兒說得有點道理。”
被夫人這麼一說,黃固不做聲了。
在他的心目中,這兩個女人都是他要珍惜一輩子的寶貝。
“外面風大,我們進去吧。”說完,黃固擁着溫婉和黃瓊進了遊艇的包廂。
……
雖然和黃固初步達成了默契,黃福霖也順利地帶回來了,但是,楚天舒的情緒並沒有好起來。
要保持半年的相安無事,還需要做村民們的思想工作,同時,如果半年之內找不出更好的辦法來,以放馬坡換山坳村的“三通”,畢竟是前任書記與浮雲礦場簽字認可了的協議,堅持不執行於法於理也站不住腳。
而且,村村實現“三通”是政績考覈的硬指標之一,這也是楚天舒作爲南嶺縣新書記不得不關注的大事。
無論是維護當前的穩定,還是將來不得不履行協議,都必須取得杏林鄉的支持和理解,給村民們做工作,還得依靠像黃福霖這樣有擔當有威信的鄉村幹部。
第一眼看到黃福霖,楚天舒就發現了他的變化。
這才一個白天工夫,黃福霖就像是瘦了一圈,一雙眼睛深陷着,眼圈四周,白一塊黑一塊的,頭髮也像亂草一樣,衣服褲子上滿是泥土,有好幾處被撕扯和火星子搞出來的破洞,想必是昨晚上打架和救火時留下的痕跡。
猛一看,楚天舒覺得有點像自己從專案組出來的那個狼狽樣兒。
上車之前,杜雨菲讓他整理一下,黃福霖板着臉說:“這樣子不挺好麼,還整理什麼?”
車剛開出去,楚天舒給黃福霖遞了顆煙,說:“老黃,我們要從此次事件中汲取教訓啊。”
“怎麼汲取教訓?汲取什麼教訓?”黃福霖狠狠地抽了一口煙,說話的口氣很不友好。
被護礦隊帶到礦區之後,黃福霖並沒有吃太多的苦頭,只是聽護礦隊的人議論,黃老邪放出話來,讓縣委書記親自拿三十萬塊錢來贖人,不賠錢也可以,無條件執行縣裡與浮雲礦場簽訂的協議,把放馬坡交給礦場開採。
一想到這,黃福霖心裡便覺得憋屈:不點了你的挖掘機,你們這幫傢伙能放過鄉親們嗎?
楚天舒這麼快就把自己從黃老邪的手裡要出來了,黃福霖下意識地就認爲,杏林鄉窮得叮噹響,一下子哪裡拿得出三十萬塊錢來?照這麼說,那就是楚天舒做出了妥協和讓步,甚至可能和黃老邪達成了不可告人的交易,損害了杏林鄉和山坳村的利益。
所以,當楚天舒讓他從中汲取教訓時,黃福霖帶有明顯的牴觸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