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道之色戒
皇城根南街的西側有一棟極大的四合院,整個院落被一圈高大的灰色磚牆圍住,站在街口的轉角處,依稀可以望到院內的青磚灰瓦,雕欄畫棟,四合院的正門處擺着兩個玉麒麟的石雕,有兩位解放軍戰士在石雕前站崗放哨,門口右上方掛着一塊寫有‘軍事管理區’的紅字銅牌,但附近的許多大戶人家都知道,這裡實際是京城於家的宅院。
於老在退休之後,離開了中.南海後,就搬到這裡居住,裡面一共佔着兩個院落,家人們佔了一處,秘書以及其他工作人員住在另一處,於家人雖然在外面都有住所,但於春雷怕父親太過孤單,就定下了規矩,每到週末,凡是在京城的家人不論多忙,都要過來住上兩天,而自從數月前王思宇帶張倩影探望過病危中的於老之後,這每週的聚會上就又多了一個人。
也是張倩影聰明伶俐,頗討人喜歡,很快就與於家衆人相處的融洽,她瞄見於老喜聽京韻大鼓,就偷偷買了CD,在暗地裡專心學了些日子,直到有了幾分把握,便找了個機會,爲於老獻上了一段《連環計》,張倩影雖然講不好北京話,但這段京韻大鼓倒還真唱得字正腔圓,極爲動聽,只是京韻大鼓講究的是說唱結合,每到說的部分,她那不經意間溜出的華西腔就會讓於老笑得合不攏嘴。
於春雷見狀,便找張倩影單獨聊了一次,希望她能搬到院子裡來住,張倩影略一思量,便笑着同意下來,於是當晚財叔便派司機去了北舞,把她的行李搬了來,讓她住在東側廂房的一間屋子裡,這間屋子是于晴晴上高中時住過的房間,裡面的裝修古色古香,牆上卻貼了許多港臺明星的畫像,再加上許多高檔電器,倒頗有些中西合璧的意味。
週日上午,她本來正在西廂房的一間活動室裡,坐在圓桌旁,和邵銀芳、陳洛華、于晴晴三人打牌,四個女人玩的是三打一,張倩影的手氣好得發燙,不到半個小時的功夫,身前便多了一沓鈔票,她正笑呵呵地摸牌時,卻聽到正房裡傳來響亮的‘嘩啦’一聲,四人登時大吃一驚,忙各自合攏了牌,走到門邊觀望,幾分鐘後,財叔穿過院子走過來,對着張倩影低聲道:“老爺子早上看了內參,心情很差,摔了一個花瓶,影丫頭快過去哄哄,你可是老爺子的開心果。”
張倩影忙跟着他走了過去,不大一會的功夫,衆人便見她推着輪椅走出來,於老坐在輪椅上,似乎情緒好了許多,正微笑着對旁邊的孫茂財說着什麼,大家這才放下心來,重新坐回桌邊,于晴晴輸得最多,便急着翻本,忙拉來二哥於佑江,四人又玩了一會,便散了局,三個女人到隔壁的房間聊天,只有於佑江泡了一壺茶,躺在搖椅上,嘴裡叼了一根菸,百無聊賴地擺弄着手裡的撲克牌,沒過幾分鐘,他便接到了王思宇打來的電話。
掛斷電話後,於佑江來到門口,向外望去,卻見張倩影已經繞過假山,推着於老去了西院,他便又躺回搖椅上,眯着眼睛品茶,過了一會,便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而隔壁的房間裡,邵銀芳在女兒于晴晴的陪伴下,邁步走了出來,坐上一輛小車,緩緩開了出去,打算到市裡的一家美容會館裡做皮膚護理。
十點半鐘的時候,陳洛華站在屋檐下,望着院子裡的兩個玩耍的孩子,那兩個小傢伙淘氣得很,先是玩了會航模,便又開始滿場飛奔,亮亮跑在前面,奔到一棵高大的梧桐樹下,抱着石墩站了上去,踮腳去摘掛在樹枝上的一個精緻的鳥籠,鳥籠裡面那隻烏黑的八哥受了驚嚇,撲棱着膀子,烏黑髮亮的眼睛瞪得滾圓,大聲喊着:“首長好,首長好……”
陳洛華怕亮亮摔倒,趕忙一路小跑奔了過去,搶過亮亮手中的鳥籠,重新掛了上去,隨後領着兩個孩子回到屋子裡,幫着他們洗了手,擦了兩人額頭上亮晶晶的汗珠,便囑咐孩子們專心寫作業,兩個小孩立時沒了精神頭,耷拉着腦袋從書包裡取出文具,卻遲遲不肯動筆,倒爲着一塊卡通橡皮爭吵起來。
陳洛華幫着斷了官司,就重新回到門口,坐在椅子上,拿了一本精美的畫報,盯着上面幾樣珠光寶氣的首飾看了半晌,只聽到一聲咳嗽,就見於佑江從旁邊屋裡走了出來,來到身邊,坐在身旁的椅子上,點了一根菸,嬉皮笑臉地道:“大嫂,這兩天怎麼一直板着面孔,有煩心事?”
“嗯,只要一看到你,心情沒法好起來。”陳洛華沒有擡頭,沒好氣地回答道,她對這個於家老二委實有些生氣,前段說好了去皖西搞地產生意,可她那邊都已經跟家裡的小米打好了招呼,於佑江卻忽地變了卦,嚷嚷着公司資金緊張,要過段時間再議,結果這一拖就是三個多月,眼見着就沒了下文,陳洛華就覺得於佑江辦事不牢靠,是個成不了氣候的紈絝子弟。
於佑江也有一肚子的苦水倒不出來,上次那件事情,倒不是他在耍花槍,而是在和陳小米通過電話後,對方獅子大開口,張嘴就要上億的資金來運作,這讓於佑江犯了難,他手上閒錢不過七八百萬,就算再出去週轉一下,最多也就能湊足兩千多萬,離陳小米說的數相差太遠,他又不想被對方瞧不起,只好找了個藉口,把到皖西投資的事情推掉,眼見着大嫂對此事不滿意,每次見面時都把臉拉得老長,他也覺得難爲情,就想找機會緩和下關係,他瞄了眼陳洛華手中的畫報,忙伸手指着其中的一副白金耳墜道:“大嫂,過段時間再去香港,我給你弄一副回來。”
陳洛華把畫報合上,放在一旁,冷着臉道:“少來,佑江啊,以後我是再也不會相信你了,上次是誰說讓我坐在家裡數錢來着?”
於佑江尷尬地笑了笑,趕忙擺手道:“大嫂,放心吧,這次我決不食言。”
陳洛華‘哼’了一聲,轉身進了屋,開始輔導兩個孩子寫作業,把於佑江曬到一邊,他正嘆氣間,卻見張倩影興沖沖地走了過來,忙迎了過去,大聲道:“老四媳婦,你們家那位剛剛來電話了。”
張倩影微微一怔,停下腳步,輕聲道:“電話你接了?”
於佑江點點頭,笑着說:“是啊,我還是第一次跟老四通電話,別說,我們哥倆聊得還挺投機……”
沒等他說完,張倩影便收起臉上的笑容,瞪了他一眼,急匆匆地進了活動室,取了手機後,徑直回到自己的房間,把房門重重地關上,於佑江登時無語,苦笑着攤開雙手,搖頭道:“得,得,又得罪了一位,我這是招誰惹誰了,一個個全都跟我橫鼻子豎眼睛的!”
於佑江剛剛抱怨了幾句,就見一輛黑色的奧迪車緩緩駛了進來,他知道父親回來了,忙躲回屋裡,小車停穩後,於春雷從車裡走下來,他的表情很是凝重,關上車門後,直接來到於老的房間,走到外屋,站在門口向裡望去,卻見保健醫生剛剛爲於老量了血壓,隨後把被子掖好,於老便閉上眼睛,睡了過去。
孫茂財從牀前站起,出了屋子,與於春雷並肩走了出去,來到外面的迴廊裡,於春雷停下腳步,輕聲道:“茂財兄,老爺子今天的精神好像不太好。”
孫茂財點點頭,輕聲道:“是啊,老爺子早晨起來看了內參,盛怒之下,把那隻醴陵紅瓷大花瓶打碎了,要不是影丫頭哄了他半個小時,又唱了一折大西廂,只怕到現在還不會消氣。”
於春雷‘嗯’了一聲,向前走了幾步,凝思良久,才輕聲道:“唐系人馬這次發力,確實打了咱們一個措手不及,他們和陳家聯手,現在聲勢很旺,李浩辰案只是個引子,他們是想把火燒到京城來,雖然沒有得逞,但還是逼得宗堂兄向中央作了檢討。”
孫茂財皺着眉頭跟過去,輕聲道:“是啊,宗堂兄是老爺子最器重的心腹愛將,經過這次的打擊,你們雙子星在京城匯合的希望就大爲渺茫了。”
於春雷轉過身來,低聲道:“老爺子有什麼想法?”
孫茂財輕聲說:“老爺子打算讓我去趟上海,把他的一封親筆信交給吳老,另外希望你找機會與何子輝見見面。”
於春雷默然半晌,點頭道:“這樣也好。”
孫茂財笑了笑,輕聲道:“春雷書記,老爺子剛纔還在念叨,早點把民少爺調回來,讓他先把婚事辦了。”
於春雷點了點頭,揹着手道:“過了年讓他去中央辦公廳吧,至於婚期,還要爭求下女方家裡的意見,寧霜那丫頭倒是不錯,但心氣太高,對佑民總是不冷不熱的。”
孫茂財微笑道:“主要是他們兩個都太忙,沒時間在一起卿卿我我,感情生疏了些,也是可以理解的,寧家在軍隊上升態勢明顯,這門親事還是應該抓緊些。”
於春雷擺手道:“聯姻解決不了問題,陳家就是例子,不過寧霜那孩子確實不錯,過些天讓銀芳去趟瀋陽吧,這種事情,女人去張羅最好。”
孫茂財微笑道:“春雷書記,宇少的年齡也不小了,也該給他物色一個門當戶對的女孩了。”
於春雷沉吟半晌,便苦笑着點點頭,轉過身去,喟然嘆息道:“只是可惜了影丫頭了,這孩子還是很討人喜歡的,就是出身差了些。”
孫茂財沒有吭聲,只是從口袋裡摸出一張身份證,送了過去,於春雷接過來看去,只見上面是王思宇的照片,只是改了名字,叫於佑宇,他不禁微微一愣,轉頭道:“茂財兄,你這是?”
孫茂財笑了笑,低聲道:“用化名給他在國安二局安排了虛職,兩個身份,也就不會委屈影丫頭了,至於兩個夫人之間怎麼平衡,就看他自己的本事了。”
於春雷笑着把身份證遞了回來,低聲道:“無論如何,今年也要讓他回來過年,這小子,真是一頭倔驢。”
望着於春雷轉身離開,孫茂財不禁微微一笑,向東側廂房走去,經過張倩影的房間門口時,忽地停下腳步,只聽得裡面傳來一陣婉轉悠揚的唱腔:“二八的那位俏佳人兒懶梳妝,崔鶯鶯啊得了那不大點兒的病啊,躺在了牙牀。躺在了牀上啊,半斜半臥,您說這位姑娘,乜呆呆悶悠悠,茶不思、飯不想、孤孤單單、冷冷清清、困困勞勞、悽悽涼涼、獨自一個人、悶坐香閨、低頭不語、默默不言、腰兒受損!乜斜着她的杏眼,手兒託着她的腮幫。您要問這位姑娘得的本是什麼樣兒的病?忽然間想起了秀士張郎。我可想張生,想得我呀,一天吃不下去半碗飯,盼張郎,兩天喝不下去一碗湯。湯不湯來,哪是奴家我的飯,您瞧餓的我前心,貼在了後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