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二十八,打糕蒸饃貼花花。”
春節近在眼前,年味越來越濃,西山縣的大街小巷上,都擺滿了賣年貨禮品的小攤,稀稀落落的鞭炮聲不時響起,到外面打工的人們都已紛紛返回,客車站上不時涌出揹着大包小包的男男女女,過年不光是小孩子歡欣鼓舞的節日,也是家人團聚的日子,許多人爲了生計四處奔波,晝夜辛勞,唯有這幾天,可以稍作喘息,與家人度過一段悠閒愜意的時光。
白燕妮下班之後,剛剛出了公安局的大院,就瞥到門前不遠處,停着一輛白色麪包車,林震穿着一身黑色皮衣,指間夾着一顆煙,正站在車邊向她這邊觀望,見她出來,下意識地向前走了幾步,欲言又止。
白燕妮心裡一緊,怕他過來糾纏,趕忙加快腳步,坐上一輛出租車,小車駛遠後,她回頭望去,見林震還站在原來的地方發呆,她不禁嘆了口氣,自從搬到老西街之後,林震倒是安分起來,以往頻繁的騷擾電話也停了,王縣長此時在西山縣如日中天,他更不敢對自己有非分之想了。
下車以後,白燕妮在路邊的攤位上轉了轉,買了幾幅福字和春聯放進包裡,就慢悠悠地進了自家的院子,打了漿糊,將幾幅春聯貼好,又把大大的福字倒着貼在門窗上,回到屋裡洗了手,正打算洗菜做飯,剛剛摘了一綹芹菜,卻透過窗子意外地發現,鍾母端着一盆水走到院子東邊,潑到一棵楊樹下面,之後半天沒有動地方,老太太竟然揚着脖子,踮腳往中間那棵楊樹上看。
白燕妮心頭一顫,忙把芹菜丟進盤子裡,摘了圍裙,從廚房奔出去,推開房門走到鍾母身後,紅着臉,期期艾艾地道:“媽,您看什麼呢,這光禿禿的楊樹有啥好看的?”
鍾母拿手指着樹上斷裂的枝杈,疑惑地道:“妮子,你快來看,這幾天也沒颳大風,上面那麼粗的樹幹,怎麼平白無故就斷了呢?”
白燕妮又羞又愧,一顆心怦怦直跳,做賊心虛地向左右瞄了幾眼,就扯着老太太的衣袖道:“斷了就斷了唄,那有什麼好稀奇的,媽,您別總疑神疑鬼的,那樣不好。”
鍾母皺着眉頭瞥了她一眼,搖頭道:“你懂什麼,這大過年的,樹幹斷了,可不是好兆頭,妮子,你快回屋取個紅布條來繫上,明兒晚上再放一掛鞭驅驅邪,圖個吉利。”
白燕妮見老太太如此固執,沒有辦法,只好回屋剪了一段紅布條,豎了梯子攀上去,蹙着眉頭,將布條掛在斷枝處,想起那晚兩人在樹上樹下糾纏的旖旎景象,一時間心慌意亂,俏臉上已經泛起一抹動人的酡紅。
從樹上下來後,白燕妮把梯子挪回西牆根,這才緩緩籲出一口氣,嫋娜地走到老太太身邊,輕聲道:“媽,這回您老總該滿意了吧。”
老太太點了點頭,卻眯着眼睛往門外望,不解地道:“妮子,王縣長怎麼到現在還沒回來,晚上有酒席嗎?”
白燕妮沒好氣地道:“媽,他已經去省城了,在那呆兩天,然後去京城,要初七才能趕回來。”
鍾母這次‘喔’了一聲,嘆氣道:“嘉羣不回來,嘉衆也一直沒有消息,王縣長又離開了,今年這個年過得可冷清啊。”
白燕妮聽着她的嘮叨,低頭走回門邊,一腳邁進門檻,卻停下身子,轉頭向楊樹邊望了望,輕輕啐了一口,悄聲罵道:“要死快哉!”
王思宇此刻正坐在書房的沙發上,望着玉州市紀委書記李國勇寫材料,鼻子沒來由地一陣發癢,竟無法忍受,忽地打出一個響亮的噴嚏來,“阿嚏!”
李國勇皺了皺眉,哼了一聲,擡頭瞪了他一眼,沒有停筆,繼續悶頭唰唰地寫着。
王思宇有些不好意思地揉了揉發酸的鼻子,端起杯子呷了一口茶水,尷尬地笑了笑,他本想晚上請李書記出去吃飯,以答謝他仗義相助,卻沒想到,李國勇竟然讓他到家裡來做客,王思宇忙買了年禮,滿心歡喜地登門拜訪,可自打進屋之後,李國勇就沒給他什麼好臉色,表情一如既往的冷淡,在客廳的沙發上和他寒暄了幾句,就回到書房寫材料,把他獨自丟在一邊。
李國勇的孩子們都已經大了,早就成家立業,搬到外面另立門戶,只有老兩口住在一起,家裡僱了個保姆做飯,前些日子,因爲生活瑣事,李國勇和老婆吵了一架,夫人負氣出走,搬到女兒家住,因此,除了保姆外,現在就只有他一個人在家,這諾大的屋子裡顯得很是冷清。
王思宇吃了幾牙西瓜,看了會電視,覺得無聊,就到書房裡等,這一等就是半個多小時,直到坐到屁股發麻,李國勇終於把簽字筆丟到一邊,將材料慢吞吞地裝進檔案袋裡,放到一邊,轉頭望着王思宇,鼻子裡哼了一聲,皺眉道:“怎麼,等得不耐煩了?”
王思宇笑着搖頭道:“哪有,李書記說笑了。”
李國勇眼皮一翻,哼了一聲,不緊不慢地道:“年輕人啊,最大的毛病就是性子毛躁,沒有耐心,總想一口吃個胖子,卻不考慮自己有多大的胃口,能不能消化得了。”
王思宇笑了笑,沒有接話,只是低頭喝茶,他知道李書記話裡有話,其實還是在藉機敲打自己,可能在他眼裡,自己只是因爲等不急了,才向縣委書記錢雨農發難。
其實那次亮劍,確實不太冷靜,多少有些意氣之爭的成分,王思宇也是抱着破釜沉舟的想法來操作的,事後想來,殺伐之意太盛,難免會爲人所忌,錢雨農固然必倒無疑,但他也不會有什麼好果子吃,要不是這位市委常務,紀委書記李國勇從中化解,恐怕事情會變得不可收拾,很難出現此時的大好局面。
在那種關鍵時刻,李國勇的幫助顯得至關重要,這讓王思宇非常感動,放下茶杯,他感激地望了李國勇一眼,卻見李國勇拉了椅子站起來,揹着手,緩緩走到窗前,望着窗外某處,輕聲道:“給方省長打過電話了嗎?”
王思宇搖了搖頭,低聲道:“沒有,仲良兄前些日子提過,方省長最近心情不是很好,我想三十晚上再打好些。”
李國勇點了點頭,默然半晌,低聲慨嘆道:“人離鄉賤啊。”
王思宇苦笑着點點頭,把玩着手中的杯子,一口喝下,把茶杯放到一邊,走到書架上,抽出一本書來,信手翻了幾下,又放了回去。
幾分鐘的沉寂之後,敲門聲響起,保姆推門進來,笑着說:“李書記,飯做好了。”
李國勇哼了一聲,轉身道:“走吧,我口味清淡,喜歡吃蔬菜,家裡沒有大魚大肉招待你。”
王思宇笑呵呵地道:“魚上火,肉生痰,還是多吃蔬菜好。”
兩人走到餐桌上坐下,各自捧起碗來,默默地吃了飯菜,之後坐在沙發上,下了兩盤象棋,王思宇許久沒有下棋,技法生疏,前兩局竟一盤未贏,第三盤稍稍恢復了些狀態,殺到中局,總算佔了上風,正想乘勝追擊時,李國勇卻把棋子一丟,搖頭道:“你棋藝太差,就知道硬打硬拼,和你下棋沒意思。”
王思宇微笑着不說話,李國勇自負棋藝高明,可照樣被自己殺得手忙腳亂,自顧不暇,倒也沒高到哪裡去,非但及不上週松林,比方如海的水平還要差上幾分,和自己不過是伯仲之間而已。
沉默半晌,李國勇才丟給他一張貴賓卡,不鹹不淡地道:“這是花園酒店的貴賓卡,每隔一段時間,我們幾個老朋友就在一起聚會,閒聊幾句,下次你也來吧。”
王思宇摸過卡來看了看,就放進上衣口袋裡,他知道,那幾個老朋友,應該都是方系原來的中堅力量,自己在西山的舉動,多半引起了李國勇的注意,這纔有資格參加那種級別的聚會,他笑了笑,點頭道:“謝謝李書記,只要您打電話,我一定過去。”
李國勇哼了一聲,閉目養神了半晌,就摸了摸頭髮,皺着眉頭道:“焦南亭的背景很深,你應該是知道的,不要和他硬碰。”
王思宇沉吟道:“以前和焦南亭打過交道,他能來,其實是很好的選項。”
李國勇‘哦’了一聲,詫異地望了王思宇一眼,就點頭道:“你心裡有譜就好,下次再敢胡來,沒人替你擦屁股。”
這話有些不中聽,但王思宇已然知道,李國勇面冷心熱,他就是這樣的人,所以也沒有計較,只是淡淡一笑,摸出一根菸來,點燃後抽了幾口,就吐着菸圈笑道:“李書記請放心,西山這邊應該不會有太大問題了,下一步,就是集中精力發展經濟,本來是打算平穩佈局,但焦南亭能拉些大項目過來,西山縣明年的各項指標應該很好看,如果樂觀估計,增速有可能會超過百分之三十。”
李國勇皺了皺眉,拿手輕輕拍着膝蓋,似是自言自語地道:“焦南亭應該會幹滿一屆吧,他那人能力還是很強的,要是幹滿一屆,進常委的希望很大。”
王思宇微微一笑,不動聲色地道:“應該是路過吧,我估計最多能在西山幹上兩年,他上次倒是提過,希望能到省財政廳工作,這次下來,除了豐富任職履歷外,也就是緩衝緩衝。”
李國勇大有深意地望了他一眼,臉上露出一絲滿意之色,哼了一聲,就擡手指着面前的果盤,語氣和緩地道:“吃水果吧,你林阿姨不在家,沒人和我拌嘴,最近我心情也很煩悶,你能過來陪我聊幾句,很好。”
王思宇啞然失笑,和李國勇又閒聊了十幾分鍾,見李國勇的臉上露出一絲倦意,就起身告辭。
李國勇把他送到門口,用力捏了捏王思宇的手,低聲道:“好好幹,有什麼困難及時打電話。”
王思宇心頭一熱,點點頭,就轉身下了樓,坐進奧迪車,把車子緩緩駛出院子,匯入往來的車流之中,向電視臺家屬樓方向駛去。
將車子停好,上了樓,剛剛打開房門,就見穿着一身咖啡色米奇套裝的瑤瑤奔了過來,大聲喊着:“舅舅,舅舅,過年好,我要大紅包,媚兒阿姨說你給我準備大紅包了,你怎麼纔回來啊,人家都等不急了呢!”
王思宇呵呵一笑,忙把她抱了起來,親了又親,接着從包裡摸出一份沉甸甸的紅包,塞到她的手裡,瑤瑤舉着紅包喊道:“媽媽,媽媽,我又賺到好多錢啦。”
廖景卿正和葉小蕾母女下跳棋,這時就瞄了王思宇一眼,摸着棋子嫣然一笑,搖頭道:“小宇,你以後用錢的地方還多着呢,別給瑤瑤那麼多錢。”
王思宇笑了笑,抱着瑤瑤走到三人身前,低聲道:“沒事,過年嘛,就是哄孩子開心,不過等瑤瑤長大了,她的嫁妝,我這個舅舅一定全包了。”
廖景卿莞爾一笑,繼續低頭下棋,葉小蕾和王思宇打了招呼,拿手捅了捅女兒,柳媚兒卻哼了一聲,冷着俏臉不肯說話,依舊專心下棋,王思宇到京城過年,讓她醋勁大發,自從他進屋之後,媚兒的小臉就一直板着,一副委屈之極的模樣。
瑤瑤此時倒是最高興的一個,她拿着一雙白嫩的小手,捧着王思宇的臉親了又親,把嘴巴湊到他耳邊,低聲道:“舅舅,舅舅,我要買大輪船,在大海上玩過家家。”
王思宇不禁放聲大笑,抱着她在屋子裡轉了幾圈,就在她的小屁股上拍了拍,把她放在地上,讓她抱着娃娃去玩,而自己則站在三位大美女的背後,觀棋不語,只是他可當不成真君子,只看了一會,就皺着眉頭,在三位美人背後轉來轉去,目光透過領口,向下望去,只看得一陣眼熱心跳,大流口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