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道之色戒
下午三點鐘,一輛豪華中巴車從華人社區養老院緩緩地駛出,匯入車流之中,前往下一個目的地,特蕾莎兒童救助中心,按照事先擬定好的安排,這些來自國內的官員,將與社區服務組織的義工一起,探望那些接受救助的孤兒,表演節目,並與他們共進晚餐。
中巴車上,一名年輕的白人義工,把英文宣傳材料分發到官員手中,回到前面,用蹩腳的漢語,開始了充滿激情的演講,演講的內容,是介紹一位全球知名的慈善家——特蕾莎修女。
特蕾莎是1979諾貝爾和平獎的得主,也是諾貝爾百年曆史上,最受人尊崇的三位獲獎者之一,與馬丁路德金和愛因斯坦一樣,廣爲人知,深受人們的愛戴。
她出身於一個具有良好教養的南斯拉夫家庭,從小受到天主教的教育,十八歲時,離開家鄉,前往印度,在加爾各答的修道院內,過着舒適而安逸的生活。
當時,印度的狀況很糟,貧困潦倒的人羣隨處可見,街上滿是無助的麻風病人,乞丐,以及流浪兒童,而在1947年,隨着巴基斯坦獨立,數萬難民涌入加爾各答,情況變得愈發糟糕。
包括麻風和霍亂在內的許多傳染病,都沒有得到有效控制,在街頭巷尾爆發開來,於是沒過多久,修道院的圍牆之外,就變成了人間地獄。
目睹着外面貧困悲慘的場面,特蕾莎心靈受到極大的衝擊,她不顧周圍人的極力勸阻,以莫大的勇氣,孤身走入貧民窟,用她柔弱的肩膀,擔負起拯救貧民的重任。
許多從未有人關心過,孤苦伶仃的老人,在身處絕望之中時,都曾接受過她的救助與照料,包括幫助那些無家可歸的流浪兒童,特蕾莎修女放棄了一切,全身心地投入到慈善事業之中。
在路邊遇到身上滿是傷口,傷口處爬滿蛆蟲,氣息奄奄的老者,她停下腳步,親自爲老人包紮傷口,並將他送到醫院就診,隨後,送回她所創辦的救助機構,精心照料。
曾有一位歷經苦難的老人,在去世之前,拉着德蕾莎的手,用孟加拉語低聲地說:“我一生活得像條狗,而我現在死得像個人,謝謝了。”
德蕾莎的足跡穿越了大半個地球,加爾各答、也門、倫敦、墨爾本、紐約,其中包括中國,她先後成立了一百多個替窮人服務的處所,在不到短短數年的時間,就收留了六萬名棄嬰。
1979年,德蕾莎獲得了舉世矚目的“諾貝爾和平獎”,也使她在一夜之間,成爲家喻戶曉的人物,而當她得知,頒獎後的國宴要花費7100美元時,德蕾莎流淚了,她向舉辦方發出難以拒絕的請求:“能否把這次國宴的錢連同諾貝爾獎金一起贈給我,一頓豪華國宴只能供100多人享用而已,卻也可以讓15000名窮人吃一天飽飯。”
委員會爲她的精神所感動,將準備用於開支宴席費用的七千一百美元,贈送給了她所創辦的“仁愛傳教修女會”。
德蕾莎因病去世後,留下了四億美元的善款,四千名從事慈善事業的修女,超過十萬以上的義工,還有分佈在一百多個國家的六百餘家慈善機構。
而她的個人財產,只有一張耶穌受難像、一雙涼鞋和三件粗布衣裳,其中一件穿在身上,一件待洗,一件已經破損,而印度也破例,爲這位虔誠的天主教徒,舉行了隆重的國葬。
白人義工的演講結束後,中巴車裡響起一陣熱烈的掌聲,幾位官員竟然異口同聲地讚道:“這位修女,真是活雷鋒啊,了不起,了不起!”
一名身材龐碩的中年官員哧啦一笑,拿起白毛巾,擦了下脖子,把嘴巴湊到王思宇耳邊,小聲道:“王書記,介女人可能是個騙子,我看過一片報道,裡面寫着,她把募捐得來的錢,全都用來傳道了,很少拿來救濟窮人。”
王思宇嘆了口氣,指着材料上的幾行英文,輕聲翻譯道:“你如果行善事,人們會說你必定是出於自私的隱秘動機,但還是要行善事;你今天所行的善事,明天就會被人忘記,但還是要行善事;當你把最寶貴的東西獻給世界時,你會被反咬一口,但還是要把最寶貴的東西獻給世界。”
“哎,介人還行吧!”中年官員嘆了口氣,把毛巾搭在肩頭,喝了口礦泉水,又悄聲道:“我們那兒也出了個大好人,姓白,老爺子好像是蹬三輪兒的,十五年捐了四十多萬,幫助了三百多大學生,他去世那會兒,我看了報道,一感動,捐了兩萬出去,結果跟媳婦吵了三天,冷戰了半年。”
王思宇微微一笑,把材料丟下,拍了拍他的肩膀,輕聲道:“老胡,這就是了,做好事,有可能連最親近的人都不理解,更逞論別人了。”
“女人嘛,就是小氣!”老胡點點頭,又喝了口水,悄聲道:“美國佬介點不錯,從小就培養義工,增強爲社會服務的意識,咱們要學習下,最近這些年,好人好事越來越少了,都快變成唯利是圖了,再介樣下去可不行啊!”
“是啊,道理很簡單,可真要做起來,就太難了。”王思宇雙手抱着小腹,把頭轉向窗外,經過這十幾天的瞭解,他對於這個移民國家,也產生了濃厚的興趣,這是一個多元化的社會,不同種族的人到來之後,卻能做到和睦相處,彼此關愛,恪守着相同的價值觀念,不得不說,這是一個奇蹟。
二十幾分鍾後,車子拐進一處幽靜的院落,特蕾莎兒童救助中心的主任沙拉蒂女士,帶着幾名工作人員,迎了過來,站在車邊寒暄了一會兒,衆人把成箱的水果和禮物搬下來,就簇擁着向裡走去。
經過主任介紹,這家兒童救助中心成立四十幾年了,現在收留了一百多名孤兒,其中有七十多名,是殘疾孤兒,大的已經有七八歲,小的剛剛滿月,不少美國家庭,寧願漂洋過海,去國外尋找孤兒,也不願領養這些殘疾孩子,近些年,美國的經濟不景氣,這家兒童救助中心的工作,也面臨着許多困難。
來到樓上,推開房門,走進一間休息室,卻見屋子兩側,擺了一排排帶柵欄的小牀,牀上躺着的孩子都很小,有的嘴裡還叼着奶嘴,七八名義工正坐在牀前,精心照料着他們。
衆人排着隊,安靜地轉了一圈,又去了隔壁的房間,這裡的孩子都大了許多,其中一些是聾啞兒童,也有些四肢不全,形象各異,小傢伙們卻都瞪大了眼睛,好奇地望着這些陌生的客人。
沙拉蒂女士拍了拍手,向孩子們進行了說明,官員們便不約而同地散開,把帶來的禮物分發下去,屋子裡頓時熱鬧起來,氣氛變得很是活躍。
接下來,大家又表演了節目,王思宇表演的小魔術,很受歡迎,老胡的英文版馬三立相聲,效果奇佳,把氣氛推到了高潮,房間裡笑聲一片,就連圍在門口看熱鬧的義工們,也都前仰後合,樂不可支。
半個小時後,按照事先的安排,一部分官員去準備晚餐,打算爲救助中心的孩子們,包頓餃子,而另外一些人,則帶着這些孩子到院子裡散步。
王思宇面帶笑容,正和沙拉蒂女士閒聊,不經意間,目光投向窗邊,卻見一個四五歲大小的白人小女孩,正坐在輪椅上,拿手抹着眼淚,輕聲哭泣着。
那女孩生得極爲可愛,但面色蒼白,粉紅色的連衣裙下,竟然空空如也,王思宇心裡一沉,忙洗了水果,走過到她面前,蹲下來,把蘋果遞過去,用英文道:“別哭了,小傢伙,來吃水果吧?”
小女孩輕輕搖頭,把臉別到一邊,沒有理睬他,兀自哭個不停。
沙拉蒂女士跟了過來,把女孩抱到懷裡,輕聲道:“她叫貝蒂,已經五歲了,前年過來的,他們一家人本來生活得極好,沒想到,在一場車禍之中,父母雙雙遇難,貝蒂也失去了雙腿,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王思宇皺起眉頭,好奇地道:“已經過了兩年,直到現在,還沒有人願意領養她嗎?”
沙拉蒂點點頭,嘆息道:“她曾經被領養過一次,可不到三個月,對方就反悔了,又把她送了回來,貝蒂因此很傷心,幾天都沒吃下東西,那次的經歷,對她而言,是一次沉重的打擊。”
頓了頓,她又嘆了口氣,補充道:“後來,也有人想收養她,但是不符合政府的領養條件,那人也是你們華人,來美國不到五年,他經常來這裡看貝蒂,兩人相處很愉快,可申請了兩次,都沒有批下來,我們前些日子,向州政府提交了說明,請求他們特批,但希望不大。”
說罷,沙拉蒂拉開女孩的小手,用紙巾擦去她臉上的淚痕,小聲道:“貝蒂,是因爲張爺爺沒有過來,你纔會傷心的嗎?”
貝蒂咬着嘴脣,默默點頭,把目光轉向窗外,眼神裡充滿了失望。
“張先生每週末都會過來的,幾乎是風雨無阻,不知爲什麼,今天沒有來。”沙拉蒂親了她一口,把貝蒂放在輪椅上,聳聳肩膀,有些無奈地道:“貝蒂,張爺爺可能是去外地了,你不要急,下週會見面的。”
王思宇也笑笑,摩挲着她的頭髮,輕聲道:“貝蒂,咱們去外面轉轉好嗎?”
貝蒂沒有吭聲,而是搖着輪椅,把身子轉了一圈,雙手放在窗臺上,眼巴巴地望着外面。
王思宇心中一動,脫口而出道:“沙拉蒂女士,那位張先生叫什麼名字?”
沙拉蒂蹙起眉頭,有些爲難地道:“這個……這個,我不太清楚,來這裡幫忙的華人義工也很多,我只是知道他姓張,好像有五十多歲了。”
“爺爺叫張陽,六十三歲,是青州人!”貝蒂忽然轉過頭,盯着王思宇,用一口地道的華西腔回道,那張蒼白的小臉上,還帶着甜甜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