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道之色戒
王思宇是在一個細雨濛濛的清晨離開青羊縣的,他沒有驚動其他人,在七點多鐘就將行李收拾妥當,默默地下樓坐進警車,李飛刀幫他把行李放進後備箱,兩人隔着窗子揮揮手,警車便小心地挑過頭來,繞過那一排橫七豎八的自行車,緩緩地開出政府招待所的大院。
這時衣兜裡突然傳來‘嘀’的一聲響,王思宇心中一動,忙掏出手機來,翻出新短信,發現果然是李青梅發過來的,短信內容只有五個字‘不要忘記我!’
“怎麼會忘記呢?”王思宇嘆了口氣,搖開車窗,探出頭來,向李青梅家的方向望去,眼前彷彿又浮現出那張嫵媚的面孔,以及那嘴角上勾起的動人微笑。
車開到青羊橋上的時候,王思宇示意司機停下來,隨後推開車門,從副駕駛位上走下來,點着一根菸,慢慢地在細雨中向前走出幾步,轉過身子,站在橋頭向遠方眺望,遠方的青羊山仍然如同在河邊飲水的羔羊,而青羊河則翻動着歡快的浪花,永不停息地向前方流淌。
這時頭上突然出現一把黑色的雨傘,王思宇轉過頭來,卻見一直坐在後座的那個年輕的小警察正用左手舉着傘,神情緊張地四處張望,他的右手放在腰帶上,那裡鼓鼓囊囊的,分明是插着一把手槍。
“哈哈,別緊張,全國都解放幾十年了,應該沒有潛伏的敵特了。”
王思宇見他一本正經的樣子,就覺得好笑,忍不住想逗逗這個比自己還要小上兩歲的年輕人,這一年多來大都是跟些老頭子中年人打交道,倒是難得遇到比自己年齡還小的人。
小警察先是怔了一下,隨後嘿嘿地笑了下,右手卻遲遲不肯離開腰間,輕聲解釋道:“王縣長,李局長可說了,這次任務非常艱鉅,一定要在路上確保您的安全,要是出了差錯,他就親手把我送上軍事法庭。”
王思宇聽後哈哈大笑起來,心說這李飛刀真能胡鬧,公安局裡哪有什麼軍事法庭,這傢伙雖然退役好些年了,但還是沒能適應社會,在潛意識裡總覺得自己是個軍人。
把一根菸抽完,王思宇心中有些感慨,就用雙手抓着拇指粗細的鎖鏈用力地拉扯幾下,隨後把雙手湊到嘴邊,攏着聲音大喊道:“青羊山,我還會再回來的……青羊山,我還會再回來的……”
在寂靜的清晨,這聲音顯得極其響亮,震得他自己的耳膜都有些嗡嗡作響,吶喊聲更是穿透了雨絲織就的簾幕,在遠方的水面上迴盪着。
小警察似乎也被王思宇的情緒所感染,目光裡流露出興奮的光彩,低聲對王思宇道:“王縣長,我能喊一句嘛?就喊一句!”
王思宇聽後微微一愣,把雙手從嘴邊移開,轉頭看着他笑道:“能啊,當然能,來,把心裡話都喊出來!”
小警察猶豫了一下,鼓足勇氣向前邁出一步,深吸一口氣,閉着眼睛,猛地扯着喉嚨大喊道:“我一定要娶張貴花當老婆!”
王思宇不禁啞然失笑,暗想這小夥子倒挺有意思,看來現在還是單相思,不然不會對着青羊河發泄壓抑已久的情感。
正這時,身後傳來幾聲急促的喇叭聲,兩人轉頭望去,卻見一輛電視臺的採訪車飛快地從橋上駛過,車輪揚起的泥湯迸濺過來,險些濺到兩人的衣褲上。
王思宇向橋邊跳了一小步,有些懊惱地望着那臺採訪車消失在視野中,過了半晌,才輕聲地對旁邊的小警察道:“祝你成功。”
小警察極不好意思地點點頭,輕聲道:“謝謝王縣長。”
王思宇拍拍他的肩膀,輕聲道:“加油吧!追女孩子不會比破案更困難。”
小警察卻極其鬱悶地搖頭道:“他娘嫌我家窮,拿不出彩禮錢。”
“會好起來的,很快!”
王思宇見狀趕忙輕聲安慰道,小警察用力地點點頭,兩人再次坐回車裡,王思宇開始閉目養神,小車開始緩緩駛出縣城,向青州市的方向駛去,去省委黨校學習的相關手續已經辦下來了,在周松林的秘書杜峰手裡,昨天下午杜峰打來電話,催他趕緊去拿。
車在路上開了半個多小時後,王思宇感覺有些氣悶,就衝司機微笑道:“放首曲子吧。”
司機趕忙放了一首王菲的老歌“流浪的紅舞鞋”,在舒緩的鋼琴曲中,王菲那慵懶華麗的聲音就從磁帶中揮灑出來,拉着長音,聲調中帶着淡淡的傷感,那嗓音中竟還帶着些許空靈意向,一如車窗外被細雨浸潤過的空氣,潔淨而潮溼。
藍色黃昏流浪兒
慵懶的歌紅馬車
梧桐遮住了舞蹈的鞋
馬戲團描出聲色
不管你有一分錢或黃金萬貫
不管你是一隻螞蟻還是個上帝……
聽着這歌曲,王思宇就從紅舞鞋聯想到張倩影來,便掏出手機發了短信過去,原以爲她不會這麼早起來,沒想到短信剛剛發過去幾分鐘,那邊很快就回復過來,於是王思宇就捏着手機玩起短信大戰來,直到上午八點多鐘,張倩影急着去上舞蹈課,這才停下來,此時的手機都已經熱得發燙了。
把手機揣回兜裡,王思宇望着遠處的風景,忽地想起剛來時的情景,這大半年來的日日夜夜就在心頭涌過,心裡就有種說不出的滋味,這大半年來的拼搏努力,雖然以黯然離開爲結局,但那種充實的日子是以前在委辦工作時所沒有過的,不管怎麼說,自己還是實實在在地爲青羊縣的老百姓幹了點事,那種成就感並不比當上縣委常委少多少。
正沉思間,忽然發現前面的路口停着一輛車,正是之前那輛電視臺採訪車,而車前站着兩個人,一個是司機模樣,另一個卻是那個穿着火紅色單衣和黑色短裙的美少女,這兩人見有車過來,趕忙跑到路的中間,使勁地向警車揮手。
王思宇頓時覺得眼前一亮,擡手在下巴上用力地搓了幾下,臉上閃過一抹難以察覺的笑意
開車的司機忙把頭轉向王思宇,輕聲問道:“王縣長,您看?”
王思宇點點頭道:“停下來,去看看怎麼回事。”
司機把車停下來,先下車走過去,和那兩人聊了半天,就匆匆跑回來,隔着車窗對王思宇道:“王縣長,他們的車壞了,急着去市裡,想搭咱們的車。”
王思宇點點頭,輕聲道:“讓他們上來吧。”
司機轉過頭,向他們招招手,那兩人趕忙從採訪車裡拿出一個紅藍相間的大旅行包,把車鎖好後快步走來,王思宇的目光中一直透着股子沉穩勁,但眼角的餘光卻始終沒有離開美少女那個青春靚麗的身影。
車子再次啓動,王思宇通過視鏡往後看,卻發現那位叫璇的美少女也怔怔地看着自己,不禁心中微動,轉頭向後搭訕道:“你們去市裡辦事?”
那司機模樣的人倒在座位上,神情有些沮喪,只是微微點頭,沒有說話,美少女卻顯得有些拘謹地探身道:“是的,王縣長,沒想到能在這裡遇到您。”
她的話剛說完,那司機趕忙把身子坐直,臉上露出恭敬的笑意。
“你認識我?”王思宇覺得有些詫異,畢竟說起來慚愧,他當了大半年的副縣長,卻從沒單獨接受過媒體採訪,屈指可數的那幾次上鏡,也都是站在人堆裡面,有沒有被鏡頭掃到都不清楚。
別說露臉了,王思宇的名字都很少被媒體提及,一般的報道都是縣委書記粟遠山、縣長鄒海、常務副書記劉長喜等領導,連其他常委都極少被提及,更別說他個副縣長了,他的名字基本就被隱藏在那個‘等’字裡了,所以王思宇對這位美少女能夠認出自己感到好奇。
見王思宇臉色露出疑惑的神情,李青璇忙微笑着解釋道:“我曾經到天鵬乳業進行過採訪,那裡的工人講了很多關於您的事蹟。”
說着她不禁抿嘴笑了起來,王思宇點點頭,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就點點頭,轉過頭來,把目光注視到窗外,嘆息道:“嗯,那些傢伙肯定講了我不少壞話,狗嘴裡吐不出象牙來。”
李青璇忙抿着嘴搖頭笑道:“哪有呢,您在他們心目中的地位比很多領導都高呢,即便是我們電視臺裡,也有很多人在議論,說您是真正幹實事的好領導。”
王思宇聽了心中得意之極,臉上卻做出一副風輕雲淡的模樣,微笑着擺手道:“不能這麼說,單靠個人做不出什麼事情。”
他覺得光兩個人說話,顯得太過突兀,就開始攛掇着衆人聊天,他只是不時地插上幾句,引領話題,這樣車裡的氣氛就熱鬧起來,尤其是李青璇,她口才原本就極好,今天更加顯得格外的高興,小嘴一直嘰嘰喳喳地說個不停,不時‘咯咯’地笑出聲來。
只有那位電視臺的司機始終不肯開口,一直緊閉着嘴脣,臉上掛着恭敬的笑意,王思宇離去的消息還沒有在底下傳開,這位師傅心裡始終很緊張,他以前曾經因爲當着縣委領導的面說了錯話,回去後被臺長罰了五千塊錢,從那以後,他心裡就有了陰影,只要有大領導在身邊,就不敢再多說一句話。
通過聊天,王思宇才知道,原來她這次是被縣裡的電視臺選派到市裡,去參加一項電視節目主持人大賽,這項賽事是由CCTV舉辦的,已經成功舉辦過三屆,一度被稱爲央視向各地方臺“挖牆角”的大賽,曾爲央視“挖”出了沈冰、撒貝寧、劉芳菲等知名主持人。
而本屆大賽將在八個城市設立分賽點,其中一個就是省會玉州市,李青璇此次就是去青州市參加初賽的,這項賽事競爭極爲激烈,許多地方臺的主持人都躍躍欲試,倘若能在賽事上取得好成績,即便是沒有被中央臺選中,也能爲事業的發展打下極好的基礎,這對於她們主持人來講,自然是難得的機遇。
望着李青璇那張充滿憧憬與渴望的笑臉,王思宇微笑着點頭道:“你一定要加油啊,爭取晉級決賽,爲咱們青羊縣增光。”
李青璇聽了不禁嫣然一笑,用力地揮動一下小拳頭,神采奕奕地道:“謝謝王縣長的鼓勵,我一定會努力的。”
車開到市區的時候,先把司機送到轎車維修部去買件,隨後王思宇又直接讓司機把車開到電視臺,又和小警察一道幫李青璇把行李擡到宿舍樓裡,上了三樓,李青璇才極不好意思地抿嘴道:“王縣長,真是不好意思,給您添了這麼多的麻煩。”
王思宇笑着擺手道:“沒什麼,我也算半個青羊人嘛,老鄉之間互相幫點忙,不算什麼。”
李青璇忙從身上掏出兩張名片,分別遞給王思宇和小警察,王思宇這時才鬆了一口氣,心想費了半天的勁,還不就是爲了要這名片麼,畢竟車上人太多,沒法開口要……
等他笑容可掬地拿起名片一看,頓時愣住了,擡起頭來在李青璇的俏臉上瞄了半晌,才皺着眉頭問道:“你認識李青梅李主任嗎?”
“那是我姐啊!”李青璇微笑着回道。
“親姐?”“親姐!”
聽到肯定的答覆,王思宇的一顆心在瞬間跌入谷底,臉上極不自然地笑了笑,隨意聊了幾句後,就斷然拒絕了美少女的邀請,沒有藉機進屋坐坐,而是狼狽不堪地帶着小警察匆匆離去。
“真是難得的大好人吶!”李青璇望着王思宇離去的身影,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