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貝迪維爾聽見醫生的發言,不禁驚訝地愣了一下:"你是認真的嗎?"
"認真的。"康士坦丁眨了眨眼:"你試想一下,龍人族其實擁有着驚人的再生能力,我把他的頭安裝到一頭棕熊的身體上,他的頭都可以憑藉着自身驚人的再生能力來奪取,同化那頭棕熊的身體,並最終把棕熊的身體據爲己有了。如果連這種天方夜譚般的異事也能辦到,那他被炸成飛灰的身體能夠再生,應該也不是什麼不可能的事情吧?"
"我的天......"貝迪維爾沒有想辦法去反駁康士坦丁,反而是一聲驚呼:"這樣說來,伊萊恩頭以下的身軀難道還在------"
"在曙光地域的某處,以一個無頭軀體的方式,繼續遊蕩中。沒錯。"康士坦丁哼道:"簡直就像個鬼故事似的,有夠可怕對吧?但這推測並非空穴來風,根據以前曙光地域裡一些魔獸獵人提供的情報,好像還真有人見到過一具無頭的,赤果的白色軀體,在林間遊走。可惜獸人們迷信得很,遠遠看到那副景象馬上就被嚇破了膽,均無一例外地選擇馬上逃離。如果這些笨蛋能留下來多看幾眼的話,或許就能提供更多有用的情報了。"
也許只是人們看錯了,又或許那根本就是別的什麼生物,遠遠看起來像一個無頭之人而已。也許還有更多的也許。但是貝迪維爾的直覺卻告訴他,那具在荒野之中游蕩的無頭之軀,還真有極大的可能和伊萊恩有關。
儘管如此......
"別岔開話題!"狼人青年悶哼道,"這種事情隨便怎樣都行!我現在只想問你,你到底要不要去找伊萊恩?!那小子可能已經深陷險境,被壞人綁起來虐待,被剝皮拆骨,受盡苦難哦?!你作爲他最好的朋友,難道完全不擔心的嗎?"
"嗷,你好囉嗦......"康士坦丁拖長了語氣抱怨道:"我已經說了,伊萊恩不會這麼簡單就出事被騙的。如果這麼簡單就被騙了陷入危險,他也是活該。不值得去救。話已經說得很明白了,拜託你別再糾纏我了好嗎?"
貝迪維爾那邊沉默了好一會兒:"你知道什麼,對吧?不管有何種緣由,聽見伊萊恩有可能在外面出事了,你這個反應還是太平淡了點。你這麼淡定,是因爲你從一開始就知道伊萊恩要去哪裡,接受怎樣的修行。天啊。這一切是大不列顛在背後搞的鬼?"
這次輪到康士坦丁這邊陷入了一陣沉默。圓桌騎士拿起手中的筆轉了幾下,變得無心工作,連原本正在批閱的文件都不去管了。
"有時候你真是敏銳得讓人討厭啊,貝迪維爾先生。"他說。
"所以說伊萊恩到底幹什麼去了?"貝迪維爾追問,"你們沒有讓那孩子幹什麼危險的事情吧?"
"天知道。"康士坦丁含糊地答道:"或許根本沒有什麼修煉。所謂的修煉只是看他自己的選擇而已。也許他現在就已經坐上了離開埃及的班機,灰溜溜地回去大不列顛了。因爲他知道有些事情他永遠不可能辦到。又或許,他現在正屁滾尿流地接受着某個殘酷的考驗,爲了變強而強迫自己去做那些自己不願做的事情。然後他也許會變成一個瘋子回來,又或許他真的得到了讓他變得更強的籌碼。這一切一切都是無數未知之中的一個分支,又有誰知道最後事情會演變成什麼樣子呢?"
"竟然在進行那樣危險的修煉!必須馬上去阻------"
"但是貝迪維爾先生!"康士坦丁打斷了狼人青年的發言:"即使是伊萊恩那樣的小笨蛋,也有自己親手去選擇命運的權利。既然那是他的選擇,既然那是他親自選擇的道路,誰又有資格去阻攔他?"
貝迪維爾不說話了。
"作爲他的親友,我們也只能默默地去守望着他。"康士坦丁道:"哪怕他在摸爬滾打之後是跌倒,是受傷,是被羞辱,是絕望,是失敗,還是成功......我們都只能默默地守望。請你尊重伊萊恩的決定,好嗎?"
說到這個份上,貝迪維爾也沒什麼好說的了。
"既然如此......"
"不管結果如何,他八個小時之後就會回來。"康士坦丁又說。
"那我八個小時後弄了好吃的等他回來吧。"貝迪維爾答道。
"這就對了。"康士坦丁淡然笑道,掛斷了電話。
與此同時,某個地方。
伊萊恩,處於奈落之境。
他在從無盡的高處墜落,不知道自己從何而來,又將跌落到何處去。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因何而隕落,又爲何花費了如此長的時間還沒有跌到底。
他只知道,按照這個重力加速度,他落在地上的時候,一定會---------
---------很疼!
這種不安感和驚恐感隨着他不斷下落以及不斷加速而不斷積累,就在他的不安累計到了即將超越界限的瞬間,啪!!他落地了。
毫不意外地,他的身體碎散成無數肉泥。儘管如此,粉身碎骨的他仍然能夠感覺到痛楚,而且腦子明明應該已經摔成漿糊了,他的思維卻格外地清晰,也能清楚地感受到周圍的一切。
疼痛,劇痛,難以承受的傷痛,一波接着一波的襲來。伴隨而來的是內臟的惡臭味,帶着泥土味和鐵礦石味道的,濃重的血腥味。
他以爲那就是他摔散架以後,來自他碎散肉體的氣味。然而下一秒,他知道事情並不是那麼簡單。
沒錯,這濃重的血腥味並不僅僅是來自於他自身。他所在的這個地方,這個"地面",纔是濃重血腥味的主要來源。
他摔在的不是什麼岩石地板,或者混凝土地板。他摔在一團由無數內臟和肉塊組成的肉堆裡。
在他之前是否有幾千幾萬人從高空中摔落,組成了這個碎肉堆,他不知道。他只知道這東西不僅帶着鮮血的惡臭,它還是活的。它在蠕動着,就像一個巨大無比的生物那樣無盡地蠕動着,垂死掙扎着,無聲地尖叫着,嘆息着,然後把更多的,瀕臨死亡的生物吞入其中。
伊萊恩感覺到,自己已經摔碎的肉體漸漸與這個屍體的肉堆融爲一體了。這種感覺,世界上任何一種讓人不快的感覺都無法與之比擬,世界上任何一種讓人厭惡的感覺也無法與之比擬,就好像在自己清醒的狀況下看着自己死去的肉體在腐爛,變成一團惡臭的糞泥!
而在這堆蠕動的血肉上面,無數蟲子在爬行。螞蟻,蜘蛛,蛆蟲,蒼蠅,以及更多無法名狀的東西。而伊萊恩能夠感覺得到,它們也在他碎散的軀體上爬行,啃咬,侵蝕。那是透入骨髓的戰慄,而他無法自力擺脫。那是,集合了無助、惶恐、噁心、驚懼與一體的恐怖景象!
"救......!"他想發出聲音,他的聲音如同蚊子般細小,而且被周圍那些如同的內臟與血肉發出的唧唧聲所掩蓋。
"救命......!!"然而求救並沒有任何用處,他已經完全和那些噁心的東西融爲一體了,被吞入那碎肉堆裡,被拖得越來越深,被壓在無盡的重壓之下,連呼吸都沒有辦法。
沉陷在深淵之底的窒息感,壓扁了他。
已經消亡並融化的身體,在被無數尖刺般的東西刺痛着,被巨大的力量朝四方八面撕扯着,儘管它不復存在了,它卻造成無盡的幻痛。
然後伊萊恩突然想起了,這種事情他之前就經歷過。
哦,沒錯,被注射了某種病毒,他發狂變成鯊人的時候,那時候他就經歷過這種痛楚。最後他被誰殺了,瀕臨死亡的他也變成了一團粘泥狀的東西。
「之後好像是被誰救了。是誰?」
「想不起來。就是想不起來。」
「好疼。」
「爲什麼會這樣疼?」
「爲什麼我會在這裡?」
「想不起來。就是想不起來。」
「等等。」
「我是誰?」
他的腦中突然一片空白。瘋狂的痛楚已經貫透了他全身每一個細胞,因爲劇痛,他腦中反而一片空白,連自己是誰,自己是什麼,自己爲什麼會在這裡,自己爲什麼會感覺到這般的疼,全都想不起來了。腦中唯一的思緒就是疼,好疼。必須趕快,讓這恐怖的劇痛平息!
然後在那一瞬間,他超越了。
「疼痛是什麼?」
「恐懼是什麼?」
「活着,又是什麼?」
「想不起來。這一切一切,全都想不起來!」
黑與白徹底顛倒,一切的觀念化爲烏有。在黑暗的無底深淵最底層最壓抑的那個角落裡,反而是無限開闊的蒼白宇宙。
[自我]的毀滅,同時也是[自我]的釋放。
他周圍的一切都消失無蹤,痛苦也蕩然無存。爲了不再承受痛苦與恐懼,他把心放空,否定一切,連自己都否定。他自己都再也不知道自己是什麼,他甚至再也不知道自己還存在着。現在的他只是一個點,一個量子,是[一],亦是[全]。
他在無限開豁的蒼白宇宙之中無聲地、無意義地、無盡地飄蕩着。
"你終於來了。"
一個聲音在對他訴說。不。一個聲音?從別的地方,對他訴說?還是說,這個聲音就是他自己,這個聲音是他自己在對自己的訴說?
在這個連自我都捨棄,一切都融爲一體的世界裡,爲什麼還會有[他人]的存在?
"斯托拉迪斯那個蠢貨雖然是個胸大無腦的肌肉猛男,但他想得倒是挺周到的,把我安排在這種[境界]裡與你見面。"
一個黑色身影,出現在這個蒼白宇宙之中。
黑熊人的身影。
偉岸雄碩無比。
"你還在發什麼呆。現身吧。"那個聲音便是出自這個黑熊人的身影。他背後揹着一柄比身材巨大的他還巨大的"玻璃"大劍。
那副姿態看上去就像是......
伊萊恩突然之間想起了他自己的形態。他也出現在這個蒼白的宇宙之中,全身一絲不掛地,手無寸鐵地,矮小地,無力地。
正因爲有了黑與白,蒼白的宇宙不再是蒼白的宇宙,它開始變成一片灰濛。
"你真可悲。"那個黑熊人的身影看着伊萊恩,冷笑:"這就是我嗎,另一個宇宙裡的我?下一個宇宙裡的我?"
"我在兩萬年前把[火種]交託給帕林洛爾家族,可不是讓他們把[火種]轉交給這樣軟弱無力的傢伙!"
黑熊人把巨劍從自己背後抽出,做出了臨戰的姿態。他手中那把恐怖的黑色"玻璃"巨劍,毫無疑問,正是伊萊恩一直在使用的黑月神鋼大劍,只是又大了一圈而已。
而伊萊恩,手無寸鐵的白熊人,下意識地做出一個後縮的、防禦的姿勢。
"那麼,"黑熊人咧嘴一笑,眼中放射出殺戮的幽光:"貌似還剩下不少時間。接下來我應該把你殺死多少次纔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