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如玉給出答案:“選擇與你合作,是因爲我們性情相近。”
當世九位長生者,內部認爲浪子處於覺醒期、海神處於興奮期,從裡到外都長生的長生者其實只有七位。
七位真長生者各有各的理念和信仰,可以視爲七條各有特色的長生之路。
天子類似傳統印象的霸道帝王,他酷愛征服,一心一意想做統治所有人類的長生不老帝皇;神主則希望通過宗教信仰鉗制一堆封建分封小國,對轄區之內的百姓進行思想征服,做一位統治所有人類身心的至高。
龍女推崇無爲而治,除了復仇天子的執念,她習慣性隨波逐流,與世偃仰;蛇仙龍秀秀是世間有且僅有的一條異獸長生者,她忌諱人類長生者聯合起來討伐它,這些年盡己可能躲避一切危險衝突。直至六十餘年前,龍秀秀才在浩瀚大海的對面,試着建立了天汗國。
第五位真長生者,武帝。
武帝身爲長生者,卻立志永不超凡,發誓說:“我生而爲人,終生爲人”。
武帝的“爲人”誓言,不是說他堅持人類身份或堅持人類的碳基細胞外形,而是指他永遠不脫離普通人類,遺世而獨立。以地球二十一世紀熟悉的詞彙來形容,或者可以翻譯爲:永遠不脫離羣衆。
百姓之苦,即我之苦;百姓之怨,即我之怨;百姓之求,即我之求。
武帝的志向,與其他長生者截然不同。
天子威壓四海時,包括玉觀音燕如玉、神主、蛇仙龍秀秀、龍女、真神等人在內的長生者,固然集體憤恨天子囂張霸道,卻不覺得長生者、修行者欺負百姓有什麼錯。而武帝之怒,卻怒在天子及天子傀儡的漠朝把億萬百姓當作豬狗欺辱。
武帝出世第一戰,恰是率領一羣被侮辱、被欺辱的漁民,搗毀當地的縣衙、郡府、州府。只因爲修行者階層與官僚階層一體兩面,矛盾才迅速擴大化,異變武帝率領羣雄造漠朝的反,聯合衆長生者擊敗天子。
題外話,因爲鍾羣生的性格與武帝過於相似,許多非長生者乃至長生者都認爲武帝其實就是鍾羣生,武帝與鍾羣生同時出現的少數場景,大概率是武帝維護自身神秘身份的刻意作假。但武帝蟄伏近百年後,再次以魔教教主師父身份出世時,卻一次又一次否認了他是炐朝太祖鍾羣生的說法。
可是,許多長生者都不相信武帝的解釋。
譬如玉觀音。
儘管武帝與鍾羣生有着截然不同的面孔乃至截然不同的氣質,玉觀音燕如玉仍舊堅持:“武帝就是炐朝太祖鍾羣生。”
因爲實力高到鍾羣生境界,換一張面孔太容易了。僅僅面貌不同、氣質不同,並不能解除大家的質疑。
無論武帝是否是鍾羣生,他們倆的早期樸素理想,都是趕走漠朝皇室及其附庸蠻族部落,還兩京十三州百姓安寧;他們倆的中期樸素理想,則是釐清修行者與非修行者的權力邊界,禁止修行者仗着武力優勢肆意欺負百姓。
奈何,武帝的實踐結果非常遺憾。
武帝與鍾羣生仗着僅次於天子的超絕武力,暫時逼迫一羣修行者尊重普通百姓的基本權力。但當武帝與鍾羣生無暇顧及地方郡縣的時候,當武帝與鍾羣生相繼離去的時候,以武爲尊傳統總是快速回到原點。
魔教教主到嶽太白,再到鍾勝海,武帝時而向左、時而向右,不斷縫縫補補他的政治理念。
至於結果如何……
鍾勝海現狀已然說明一切。
衆長生者眼裡,武帝是一位徹頭徹尾的失敗者,徒勞地追尋永遠不可能實現的理想。
第六位長生者,自稱真神的明主、邪神。
真神晉階長生者之初,性格中庸而又迂腐,除了武學天賦卓越以外,他可謂毫無特色。亦是因爲神主當時覺得真神沒有威脅、未來也可能沒有威脅,他才千方百計將真神請到血裔國,抵消龍女近鄰的威脅。
但熬過了興奮期、混亂期、覺醒期,真神遲遲露出他迥異於其他長生者的獨特鋒芒。
真神兩字,並非愚民昧婦誤會的“唯一真神”等信仰概念。
真神的“神”字,第一條原因,是爲了抵抗神主的信仰征服,簡單粗暴隔絕血裔國等地方的陳舊信仰傳播;第二條原因,真神覺得“神即是自然,自然即是神”,沒有必要過度糾結神或非神的詫異。
真神的“真”字,內涵不是真假的真,而是真理的真。
約一百五十餘年前,即天子強勢歸來前夕,真神第一次明確反對神主在遙遠西方的信仰統治:“如果世間真的有神,如果世間真有造物主,它必然是這個宇宙的映射。自然界的種種自然法則,以及種種玄妙武學,則是神爲這個宇宙制定的規矩;探索自然界的自然法則和玄妙武學背後的秘密,纔是向神靠近的真理之路。”
“而這宇宙間的秩序和自然界的自然法則,都可以用數學證明或解釋。所以,數學纔是世間最強的神術,甚至是世間唯一的神術。”
“如果世間是一片苦海,只有數學才能鑄就橫渡苦海的真理之船。”
真神旋即以數學爲基礎,對傳統武學進行數學化或數據化改造,進而衍生出了土著世界獨樹一幟的數學流派武學。無論招式的發力技巧、發力時機,還是內力的修煉、滋養,抑或輕功的步伐和節奏,真神都努力引進數學公式進行分析,或者建立相應的數學模型進行分析。
真神百餘年來收錄的弟子,數學天賦向來冠絕天下。
說到這裡,燕如玉笑了起來:“是不是覺得非常熟悉?”
當然熟悉了。
得益於地球二十一世紀見聞,賀路千在民願世界開始實踐的空獄門,起步就引入了地球近代科學三大支柱:實驗歸納法、數學演繹法、數學與實驗相結合法。
真神門徒而今獨尊數學,沒有第一時間把數學演繹與實驗相結合,理念貌似稍稍落後空獄門半步。但武學研究本身就是一種專業性極強的實驗,真神門徒只要堅持數學背後的邏輯推理和尊重事實,早晚都會朝着近代科學乃至現代科學一路狂奔。
真神門徒與賀路千的空獄門,或許細節和成就有所不同,兩者的內核卻是共通的。
賀路千並不特殊。
即使沒有地球二十一世紀見聞刺激,真神也能從零開始建設近代武學體系。
嗯。
這句話,或許有些絕對了。
土著世界比較特殊,真神覺醒數學證道之前,已經斷斷續續發生了四次玩家降臨。雖然前四次玩家降臨規模小,對土著世界的影響也相對較小,玩家潛移默化習慣的科學體系,也有可能間接影響到真神。
當然,即使如此,也非常可貴。
土著世界的修行者最少以千萬計算,存活至今的長生者也足足有九位,可最終決定數學證道的修行者只有真神一家。
突然間,賀路千對土著世界的長生文化泛起濃郁的興趣。
帝王流派的天子、信仰流派的神主、道家無爲流派的龍女、避嫌海外的異獸流派蛇仙龍秀秀等四位長生者,也就罷了。四位長生者的形象,並未超出傳統神話傳說的固定套路,類似的長生神仙到處都是。
可推崇長生境界說的玉觀音燕如玉、發誓與百姓不離不棄的武帝、堅持數學至高的真神,就有些顛覆傳統神仙的形象了。另外,與那些閉關一次就數十數百年的懶惰神仙相比,與那些躲在大川大河的遁世神仙相比,賀路千更願意與燕如玉、武帝、真神這樣的長生不老活神仙對話。
賀路千追求的逍遙,從來都不是田園牧歌。
可話說回來,玩家降臨土著世界已有九年,血裔國陣營的玩家爲何至今沒有挖掘出血裔國的特色武學呢?
燕如玉給出答案:“凡人有聰明者,亦有愚昧者,愚夫昧婦總是習慣性求神拜佛。”
百姓求仙拜佛、敬祖尊神的習慣,往往根深蒂固到骨髓深處。
面對一羣信神拜神的百姓,你若勸他們說,世間只有修行者,並沒有這神那仙;你若勸他們說,縱然有神有仙,神仙也不會因爲他們跪地燒香,就大方賜你榮華富貴,保你全家平安,他們將會怎樣對待你?
神靈的信徒們,絕不會認爲你在爲他們着想。
淺信徒對你不理不睬,背地裡詛咒你這位不敬神仙的狂悖之徒,早晚被鬼神懲戒;虔誠信徒甚至暴怒舉起棍棒刀劍,以鬼神的名義打傷你、殺死你。
燕如玉身爲無數百姓誠心誠意敬拜的玉觀音,卻傲慢地鄙棄她的信徒:“對待無知的愚夫昧婦,你允許他們跪拜神靈、觀音,反倒能夠避免絕大多數衝突。所以說,血裔國的真神信仰,雲州及雲州之南的觀音信仰,真心不是因爲我們想愚昧他們、欺辱他們,而是因爲他們愚昧到我們沒有能力去拯救。”
對待愚民昧婦,放縱神仙菩薩信仰,主要是爲了隔絕其它信仰、思想的腐蝕。畢竟信仰陣地就在那裡,你若不去佔領,各種糟心的野神或邪神、惡神,就會在血裔國、雲州、雲州之南氾濫成災。與其讓愚夫昧婦跟隨不知所謂的野神、邪神、惡神鬧事,不如讓他們臣服在由自己控制的真神信仰、觀音信仰。
對待聰明者、覺醒者,就不能這樣了。
如果有人願意脫離愚民昧婦死水潭,真神則誠心誠意教導他們數學流派武學和數學衍生的世界觀。真神控制的血裔國及其它番國,玉觀音燕如玉控制的番國,全都割裂上下兩個階層:愚夫昧婦爲主的下階層,信仰氣氛濃郁,好似一個宗教國家;聰明者、覺醒者爲主的上階層,把宗教信仰視作哲學,專心致志學習真知識、真能力。
玩家目前等級較低,整日徘徊於愚民昧婦爲主的中低層;絕大多數玩家又以遊戲態度對待土著世界,不肯浪費時間下苦功夫學習數學基礎。種種因素導致絕大多數血裔國陣營玩家沒能及時接觸到真神門徒,進而發現血裔國陣營的真正特色玩法。
知曉了真神的長生之道,賀路千明白了他與真神有着相似的價值觀:真神傳播的數學流派武學,就是空獄門的翻版。
不過,真神是真神,玉觀音是觀音。
玉觀音燕如玉,又是怎樣一位長生者呢?
賀路千好奇追問燕如玉與真神的關係:“你和真神是盟友?”
燕如玉搖頭:“恰恰相反,我前些年和神主締結同盟,並受神主之邀,圍攻逐漸被血裔國影響、控制的泥毒番國。”
賀路千愣了愣。
未等賀路千質疑,燕如玉又給出賀路千想要的答案:“我最初不瞭解真神的數學知道,像其他長生者一樣嘲笑他異想天開,戲謔說他走上了邪路。但俗話說的好,最瞭解你的人,永遠是你的敵人。配合神主圍攻真神這些年,我漸漸意識到了真神的數學之道,並試着用數學解析這個世界。”
“真神的數學之道我收穫很多,他讓我越來越明白我想要的是什麼。”
“前段時間,我瞞着神主與真神達成諒解,從此終止雙方的敵對關係。甚至,我向真神承諾,如果血裔國或者他遇到了致命危險,我將會第一時間與他正式結盟,聯合起來反對神主。”
燕如玉與神主的盟友關係,已經是過去式。
燕如玉即將與真神結盟。
立場改變背後,是燕如玉越來越認可真神的數學之道。
同理,燕如玉之所以盛情邀請賀路千合作,也是因爲她認可了空獄門的內核精神和賀路千引導玩家復現玩家世界科學成就。
燕如玉解釋她爲何招攬賀路千完畢,又安撫賀路千說:“我與龍秀秀是秘密盟友關係,她的天汗國事業,幾乎全部來源於我的鼎力支持。無論你當年答應了龍秀秀什麼,都不必擔心你與龍秀秀的友誼影響到我與你的友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