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老人家不少,我們走過的好多村莊都有這樣的老人,我想着等我老去,這麼一羣朝氣勃發的年輕人從我家門前過時,會不會勾起這段回憶,會不會也激動地向他們敬禮,那種情懷恐怕我還得等上幾十年,現在的我只是有一點傷感,我想到了老年也是差不多的吧。
根生說拉練就是徒步旅遊,可以看沿途風光,風土人情,儘管都是走馬觀花,但也聊勝於無。也許是根生的想法得到了上天的感知,在拉練進行到了第五天,意想不到地讓我們去參觀一個古鎮。對於長期封閉在部隊的我們來說,這消息很讓人振奮,但又有些不安,生怕這是小道消息,真實度不高,直到真切地踏上了古鎮,才心安下來,滿心歡喜地穿梭在古鎮裡。
古鎮跟很多地方標榜的古鎮一樣,不過就是些仿古建築,和假裝古老的服飾跟用具,一切都那麼生硬。唯有一個長滿青苔的池子吸引了我和根生,根生掏出一枚硬幣,閉着眼睛默唸了一會兒,將硬幣扔了進去。
我說,你就這麼肯定這是許願池?
根生說,你沒見池裡有很多硬幣麼,一閃一閃亮晶晶。
我說,話是沒錯,可怎麼看這個設計都不像是許願池,本身就很值得懷疑的東西,現在這個樣子,我都敢說絕對不靈驗了。你許了什麼願。
根生說,說了就更不靈了,我只是在想,我們就這麼混到退伍麼。
我說,你怎麼跟馮源說的完全背道而馳了。
根生說,我最痛恨被人瞧不起,剛纔走在路上,他們跟我說,那天把所有新兵弄出去選一個人去炊事班不過是作秀,連長早就定下我了,只是做了一場戲罷了。
我說,誰跟你說的,你怎麼就信了。連長的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要是要讓你下還需要假惺惺地在那裡做場戲麼。你怎麼不想想。
根生說,通信員跟我說的,說的是在那之前打掃房間,他就已經在工作筆記本上定下來了。他說連長的習慣他也摸得清楚了,一般寫在筆記本上的東西都不改了,定下來了。所以我很不爽,我要讓他知道這是一個錯誤。
我說,你想怎麼樣?
根生說,新兵下連前有一次比武,我要拿名次,我們連炊事班也要拿到名次。
我說,我怎麼有種感覺就是你把我也計劃在內了。
根生說,去年,很多人針對你,排擠你,我想幫但沒辦法,現在好多了,咱也第二年了,如果咱有能耐拿出來,別人就更別想對咱咋樣了,不是麼。而且,去年他們沒有用同樣方法對我我都很奇怪,我當時就在想,要是有人那樣對我,我就有動力做2好了,因爲我萬不能容忍別人對我的蔑視。
我說,你不是說你沒有遭遇跟我一樣的待遇是因爲你圓滑麼。
根生拍拍我肩說,兄弟,圓滑不能掩蓋所有,我自己什麼樣自己最清楚。
說完,根生又拿出一個硬幣來說,來,你也許個願吧。我想了半天,不知道許什麼願纔好,退伍反正是遲早的事情,用不着退伍,那麼還有什麼值得我去期待的呢,在腦海裡摸索了半天,然後把硬幣扔進了池子裡。剛扔進去,一箇中年男子就過來了,對着我們說,哎呀,解放軍同志,你們也把這當許願池啦,這是以前這間宅子主人的沐浴池,好多遊客都把這當許願池了,上次貼了張紙說明了這不是許願池的,不知道被人撕哪去了。唉,我又得下去撈,這才兩天功夫,又這麼多硬幣了。
根生說,既然大家都當這是許願池就乾脆當成許願池算了,何必麻煩呢。
中年男子說,嗯,也是,撈起來這些都是錢,還不能扔,不過自己思想上想不通。
我說,爲什麼?
中年男子說,笨啊,你會在家裡弄個許願池,沒事許個願玩啊。你讓我們咋介紹。
我說,你說得在理。
這只是小插曲,真正在意的是根生的那番話,被他這麼一說,不覺我又一腔豪情了。想着剛纔他的那認真的樣子,我倒是真有點動心。可一想想去年一年的際遇,我又很快壓下了自己的想法。畢竟,成爲別人的談資不是我所想要的。
根生又走到我旁邊,說,你剛纔許什麼願了。
我說,你不是說說了就不靈了麼。
根生說,你沒聽別人說麼,那個根本就不是許願池,所以說出來也沒關係啦。
我說,我希望我能重新回到三班。
根生重重地拍着我的背說,兄弟,想一塊兒去了,告訴你,咱該好好奮鬥了。
我說,可是……
根生說,可是啥,你記住,優柔寡斷是幹不了大事的。我們不是爲了回三班而回三班,是爲了證明自己而回三班,你明白不,不是爲了證明而證明,是爲了培養自己的性格而證明。
根生突然很強勢,我很是意外,他的每一次向後都不是退步,而是給自己足夠的距離蓄積能量。在他的強勢下,我又莫名自卑起來,至少他的爆發證明了他從來就是思路清晰,知道自己要幹什麼,而我,不過是在尋找着有些卑微的安寧而已。
在接下來的拉練途中,成了我思考的很好的條件,我沉默地走着,不跟任何人搭腔,自顧自地思考着,忘卻了寒風的刺骨,忘卻了凍僵的雙手,想着那麼3多人跟我說過的那麼多的話,沒有一語中的,沒有醍醐灌頂,在腦中做了無數次的分析後,我最後得出結論,該改變一下自己了。
改變只是心態。我不會不甘心在炊事班,想要證明,那就從本職開始,把炊事幹好了,就是邁出的最好的步伐。這種語調有點像演說,旨在煽動自己的情緒,等自己那豪情高漲得都快溢出來的時候,纔會被現實無情地擊打,因爲我發現,這份豪情還是需要建立在自己具有一定能力之上才比較好,不然,只能是一點點地消磨自己的意志。
拉練回到營區後,我們開始着重練習刀工,在這個方面,我和根生向鬆哥請教,看着他一刀一刀地切着肉,每一片的厚薄都差不多,均勻地就像是用機器切割的。我們稱讚鬆哥好手藝,鬆哥很高興,明顯下刀速度加快,然後聽見啊的一聲,鬆哥把刀扔在一邊,捂着自己的左手,一臉痛苦,同時,我看到菜板上有薄薄的一片鬆哥的肉,說不上是恐怖還是噁心,我的表情複雜到無以言語,在班長的怒吼中才飛奔去找軍醫。這下鬆哥算是要休息一陣子了,我第一反應是每個人攤派的活兒要增加了。
果不其然,到了晚上,平時由鬆哥負責的餵豬攤到了我的頭上。我想着,把豬喂肥了也是一種能耐。從那天起,我每天都要將手伸進兄弟們倒掉的食物中,把骨頭、辣椒什麼的從菜裡挑出來,把菜和着米飯加一點湯,弄上滿滿一桶餵給豬吃。一開始我覺得無比噁心,漸漸地也就習慣了,並且也樂意去幹這個差事了,這樣每天我都有二十分鐘左右一個人,趴在豬圈前,看着豬吃食,就那麼安靜地看着。每次去餵豬都要走一段安靜的小路,小路挨着一堵紅磚牆,我突發奇想地用小石子在牆上刻着距離退伍的時間,每天來餵豬每天都會找一塊磚刻下。被大家看到還是因爲需要打掃豬圈了,才偶然瞄見了零星的數字。
餵豬時間長了,有時候我也會很壞,炒了肉絲什麼的,我就摻和到豬食裡,看豬吃不吃,如果吃了,想來它們也是吃了同類了。這些豬知道啥,看到我來了都有條件反射了,衝着我直叫喚,等我把食倒進食槽裡才津津有味地吃着,無論什麼時候去喂,總是一副飢腸轆轆的樣子,就好像永遠也吃不飽一樣。我也就喂得格外殷實了,這幾頭豬也看着長膘了。我想着等到過年殺豬的時候,這就是我的成績了。
除了餵豬,刀工上面我也不落後根生他們,我想着,全旅炊事比武的時候,我們一定要好好露露臉,所以配完菜我和根生都會找些不要的食材來練刀工,馮源也不甘落後,我們三個在準備伙食之餘幾乎都拿來練刀工了。閒來4無事的鬆哥也從我們身上找不到樂子,轉而去燒火間找肖曉去了。肖曉要備戰考軍校,想來也是不會搭理鬆哥的,看來在炊事班受傷,實在是一件無聊的事情。然而我們去到燒火間卻讓我們大跌眼鏡,那幾本語文數學英語什麼的複習書早已經蒙上了厚厚的炭灰,因爲燒火而蓬頭垢面的肖曉跟鬆哥聊得歡暢。肖曉倒是淡定,他的解釋是陪護。鬆哥受傷了,他陪護。馮源說,屁啊,他手受傷而已,又不是不能動,難道他噓噓還要你來把着。
很多能人都有怪癖,肖曉估計也是這種,班長給他騰出時間來複習,但是他卻用來休息,到了晚上,再悶頭到會議室裡挑燈夜戰,所以我們睡下後,他的牀頭總是空的,而每天醒來,他又睡在鋪上,都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回的。其實肖曉也不情願到部隊,高中畢業他是考上了大學,可是家裡卻讓他到部隊,在家人的強大攻勢下,很不情願的來到了部隊,不同的只是,他不像我們三個,想要跑,自從來了之後,就很心安地呆着了。就是反抗不成,乾脆從了的那種。可能也是因爲這麼個不情願,所以導致他性格有點怪癖。有時我們正在配菜,他突然從燒火間裡衝出來,我們以爲失火了呢,結果他猛地趴在地上快速做俯臥撐,然後站起來說,強者在哪裡都是強者。說完又回燒火間了。他的行爲我們不能理解,簡單地以爲他又受什麼刺激了。倒是他說的話被我們三個拿來自勉。自勉的效果就是我們的刀工越發熟練,配合越發默契,動作越發麻利,想來,在速度上我們已經不落他人了,就看味道了。
肖曉看在眼裡,放聲大笑說,哈哈,好好好,到時候力氣活我來,我們肯定能拿名次。面不是白髮的,火不是白燒的,力氣就是這樣來的。
司務長說,大家有心氣是很好的,也加加油,一連炊事班好久沒有拿過名次了,上一次都是五年前了。
馮源說,想不到我們也能有機會創造歷史,還是可以啊。
大家越說就越感到了信心的爆棚,就像拿名次只是時間問題一樣。我們兀自開心着,除了我們炊事班,沒人分享。這份自信在我們看到二連炊事班訓練的時候被衝擊得支離破碎,他們的速度快得咋舌,就跟機器一樣,我們的底氣一下子少了不少。灰心喪氣是有的,只是,二連炊事班的居然跑來嘲笑我們,這就十分氣不過了,但是兩個連的司務長和班長都相交甚好,我們也不好去做什麼,我們曾私下裡商量着把二連炊事班的幾個揍一頓,也只好作罷。
還是馮源腦子比較賊,我們都打掃完衛生後,一起去餵豬,二連不光餵了豬,還餵了只公雞,馮源的5意思是把他們二連的公雞拿回去宰了。我們四個商量了半天,誰都不肯去抓,這時鬆哥過來了,馮源說,鬆哥,只要你敢把這隻雞抓了,我就敢把它宰了。
鬆哥實誠,思考三秒,一下跳進豬圈,抓住公雞,伸到馮源面前說,喏,抓住了,宰吧。
馮源說,快出來跑啊,回操作間去,快!
鬆哥把雞遞給馮源,我們邊跑邊四下張望,迅速溜回了操作間。馮源忙不迭地開始拔毛,把雞脖子上的毛拔光後,鬆哥一刀割了上去,血流得很慢,鬆哥就繼續割。馮源趕緊說,鬆哥,雞的血管就那麼細,只能流這速度,你再割這雞脖子都斷了。
馮源和鬆哥忙着打理這雞,肖曉去盛熱水,準備拔雞毛。我和根生在旁邊看着,內心洶涌翻滾。他們如此忙碌的時候,我還在琢磨着我算不算是幫兇,我是旁觀者還是參與者。
馮源說,別傻看着了,快幫忙拔毛。
根生問,生平第一次幹這種勾當,啥感覺。
問出這話來實在有點悲哀,更悲哀的是我們幾個居然不約而同地回答,爽。
肖曉邊拔毛邊說,雞啊雞,對不住你,誰讓你的標籤是二連呢,你懂不,這就叫城門失火,殃及池魚。
根生說,都死了,你說的它聽不見,就算他聽見了它也聽不懂,就算它聽懂了也晚了。
馮源說,這件事情誰都不許說。
我說,那班長呢?
馮源說,打死都不說。
鬆哥說,這雞咋處理啊。完了,我被你們拖下水了。
馮源說,今晚吃土豆燉雞,把冰箱裡的雞拿出來,一起剁了,和在一塊兒就沒問題了。
鬆哥說,那二連來問咱咱咋說。
馮源有點不耐煩地說,你就說我們抓了宰了。
鬆哥說,那咋行啊,不是找死嗎。
馮源說,那不就得了,不想找死,自己想想該咋說,好歹你都士官了,鎮定一點行不行。
根生說,別這樣,鬆哥的意思是我們要統一口徑。
馮源說,那就打死不承認,就說不知道。什麼都沒看見,什麼都沒聽見。如果問你林涵,你就說你餵豬的時候沒有注意,不知道在不在,記不清了。記不清是最好的,模糊了怎麼說都行。
整個過程不超過二十分鐘,這隻雞就被我們打理乾淨了,鬆哥再三下五除二地剁成塊兒,跟其他的和在一塊兒,天衣無縫。事後,我們也一副一無所知,事不關己的姿態。二連的炊事班也來問我們,也問不出什麼來。只是意外地是,二連炊事班跟三連炊事班打了一架,後來知道這兩個炊事班6的人積怨很深,這次丟雞二連更懷疑是三連乾的,於是誘發了一次衝突。想來我們還真是罪孽深重。更玩味的是,之前嘲笑我們的二連炊事班居然主動跟我們討好,孤立三連炊事班。幾個炊事班之間經常會缺點啥少點啥,都相互需要幫忙借一借的,這樣的水火不容,當然是要先找好盟友咯。我忍不住覺得搞笑。
二連燒火的那傢伙經常把火燒不旺,還得肖曉出馬搞定。而營部有時要加菜忙不過來,二連的人也會來幫幫我們。來來往往的,倒是親近了。在比武這件事上,他們也樂得向我們傳授經驗,使得我們毅然提高不少。我們幾個也越來越共識到,殺雞這件事情真是做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