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喔喔——喔——”天才矇矇亮,雞鳴聲劃破了平揚城南清晨的寂靜。維軒從牀上坐起身,迷迷糊糊摸索着披上外衣走出房門,到水缸邊上舀了一瓢水擦洗自己的臉,甩了甩未乾的水珠,連同睡意一起甩掉,就此開始了新的一天。
來這個地方已經有十幾天了,他習慣了自己一個人早起,到城南的小孤山繞着跑上兩圈,然後回到營中舉石三十次,正好趕上大部隊起牀出操。他剛到第七標隊沒多久,底下的將官和軍士對這個來歷不明的標隊長心懷戒備,直到某個好事者不知從哪裡打聽來了維軒的底細,在標隊裡廣爲傳播,弄的這兩天手下幾個中隊長看到他都擠眉弄眼的,有膽子大的乾脆捏着鼻子走,暗諷他漁民出身的身份。維軒也不是軟弱可欺的主兒,他也是年輕氣盛,但想到大哥明仲對自己的看重和照顧,他都咬牙忍了,纔沒有鬧出剛來就跟部下打架的笑話。忍歸忍,心裡那口氣一直憋着也不太好,因此他把精力都發泄在了鍛鍊上,自己房門口放着的那塊百餘斤重的大石成了他發泄的最好目標。
今天他也像往常一樣,洗漱完畢隨意披上一件外衣,跟營門口疏忽職守的哨兵打了招呼就出去了。出了南華門,他剛要邁步往小孤山跑,突然怔住了——前方的官道上,一個挺拔的背影在那裡等着他。他低着頭走了過去,立定道:“徐指揮。”
徐耀亮轉過身來,那身軍官服依然一絲不苟,靴面平整沒有灰塵。他冷冷地盯着維軒,沒有了那一天的親切隨和,開口道:“聽說你的部下在軍中議論你。”
維軒不知道他是什麼意思,只得實話實說道:“確實有這麼回事,我不想……”
“在我面前要稱卑職!”徐耀亮突然打斷了他。
“是……卑職不想一來就鬧事,卑職雖然沒有什麼出身,也想着自己做出點成績來給他們看看,扇他們的耳光!”維軒豪氣道。
“放屁。”徐耀亮聲音不大,卻彷彿兜頭潑了他一身冷水,“你的官職,報給我聽一下。”
維軒只得老實道:“正五品車騎都尉,御林軍朱雀營第七標隊標隊長維軒。”
徐耀亮逼近他一步,猛然揮手狠狠給了他一記響亮的耳光,在維軒夾雜着驚訝和憤怒的目光中漠然道:“如果我沒聽錯的話,你是正五品標隊長。那麼告訴我,爲什麼你要做出什麼狗屁成績才能扇他們耳光?老子是你的頭頭,想扇就扇,需要理由?”
維軒被他訓的又羞又愧,臉紅到了脖子根,站在那裡說不出話來。徐耀亮面色不變,道:“今天你不用去跑步了,回去把大憲軍規抄寫五十遍送到我這裡來。另外,告訴你一件事,兩個月之後,皇上要出巡東林苑秋狩,按例御林軍要出一個營負責陪狩,今年正好輪到我們朱雀營,我會安排六個標隊負責護衛御駕,四個標隊負責真正的陪狩,你若是想做出點什麼狗屁成績,就看你自己的了。”
“是,卑職遵命。”維軒只得應諾。
徐耀亮沒再說什麼,揮手示意他可以回去了,維軒正要回頭,卻聽徐耀亮悠然道:“你要是覺得這一耳光吃的委屈,大可以找你的後臺去告我黑狀。”
維軒猛地立住,定定地看着徐耀亮,眼神裡閃出一絲怒火:“徐指揮,請你放心,我維軒不是那種人!今天這一耳光,是你打醒了我,我記住了!”
“哦?那你打算怎樣呢?”徐耀亮漫不經心道。
“回去收拾那幫兔崽子,不收拾的他們哭爹喊娘小爺我就把名字倒過來寫!”維軒向他一拱手,“卑職告退!”
徐耀亮看着他的背影,臉上浮現出一絲笑意,喃喃道:“這臭小子,果然是孺子可教。”
這天第七標隊的將士們驚訝的發現,平時帶他們出操的維軒不見了蹤影,營指揮徐耀亮卻親自來帶隊訓練,搞的他們一頭霧水。一直訓練到中午,徐耀亮也不跟他們解釋什麼,直到看到那個捧着厚厚一疊羊皮紙的身影出現在校場,他臉上詭異的笑容一閃而過,示意全營訓練到此結束,其他標隊都鬆了口氣,紛紛列隊去吃午飯,唯獨第七標隊卻被留了下來。
“怎麼回事啊,徐指揮想餓死我們啊?”
“就是,大熱天的,練了一身汗也不讓休息。”
“咦,你們看那個人不是維標隊嗎?他手裡捧着什麼?”
“不會是教人怎麼出海打漁的書吧?”
“哈哈哈……”
正當人羣裡竊竊私語的時候,維軒已經捧着抄好的軍規走到徐耀亮面前,徐耀亮卻似乎都懶得看一眼,漠聲道:“等會自己燒掉,老子拿這些破東西去有個球用。”說完就走,完全無視維軒又青又白的臉色。
待徐耀亮走了,那幫兵老爺討論的更加熱烈了,紛紛饒有興味地猜測起他們的標隊長爲什麼會被營指揮訓斥的原因了,聲音越發響亮,幾乎忘了這個標隊長還站在他們面前。
維軒一言不發,只是冷冷地盯着他們,他看着這幫無所顧忌的兵老爺,卻不知不覺想起了自己那從未謀面的爹孃。他一個孤兒,無依無靠,是明仲大哥一直照顧他,幫助他,才讓他一個小小的貧苦漁民有了今天的出頭之日,而現在他卻因爲自己的出身而遭到眼前這些只是進來混資歷的官宦子弟的嘲笑。這種嘲笑從他進了這個軍營開始就一直伴隨着他,被自己的同級,甚至部下嘲笑的屈辱感讓他整個人憤怒的像火燒一樣,今天徐耀亮那一記耳光更是讓這個火把燃燒的更加劇烈。
漸漸的,士兵們開始安靜下來,他們似乎也覺察到了不對勁,標隊長周圍的空氣溫度都彷彿在降低。終於,沒有人再敢發出任何聲音,他們看着維軒,眼神裡第一次有了些許的恐懼。
“啪!”維軒重重地把捧了多時的羊皮軍規扔在地上,所有人的心都彷彿跟着跳動了一下。
“這是徐指揮罰我抄了五十遍的大憲軍規。”維軒努力控制着情緒,裝作淡然道:“你們猜一下,爲什麼徐指揮要罰我?”
一片寂靜,五個中隊長帶頭迷茫地看着他。
“馬玉,劉成,黃皓然,蘇柏年,張所。”他依次叫出五個中隊長的名字,“你們出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