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蕭廣頹然坐到椅子上,木椅發出一陣不堪支撐的呻吟,他單手遮着前額,身軀微微前傾,長嘆道:“方纔是本王失態了,不該讓譚將軍爲他人之過而承受本王的怒火。”
“不知殿下何出此言?”譚超不動聲色地問道。
“你也別裝蒜了吧。”隨蕭廣厭惡地瞥了他一眼,“這個消息你會不知道?怕是比本王知道的都要早吧。”
“末將的確不知道殿下所說何事。”譚超用更加謙恭的口氣說道。
“你真的不知?”
“確實不知,千真萬確。”
隨蕭廣睜開眼睛,直直地凝視着他。譚超感受到了他炙熱的目光,也緩緩擡起頭來,毫無懼色地與之對視。
“罷了,你是真不知道也好,裝蒜也罷,本王今天沒空跟你計較。”隨蕭廣無奈道,“黃鼎文竟敢公然抗命,連韓西堡的邊都沒摸着,就直奔着南定城去了,本王的全盤計劃都被他打亂了,他孃的還玩什麼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我幹他爺爺的蛋!”他是真被氣到了,什麼粗俗的市井俚語都罵得出來。
爲這次軍事行動他精心準備了三年,如今一招不慎,原先的計劃被全盤推翻,等待他的將是未知的命運,這讓他怎能不跳腳罵人。
“殿下莫急,可能是黃將軍在那裡發現了更有價值的目標呢。”譚超淡淡道。
“更有價值的目標?那他倒是把南定城給我打下來啊!蠻火原上,被八千地方守備軍和預備隊給足足擋了一個時辰,一直等到寧子藺的南方軍主力來援!兩萬精銳步兵加兩萬精騎,對八千泥腿子雜碎!這就是***黃鼎文給我辦的好事!”隨蕭廣說着說着又大動肝火,顯然黃鼎文這次把他氣得着實不輕,他這樣掌控欲極強的男人,怎麼能容忍這種事情發生。
譚超察言觀色,欲言又止,這副反常樣子落在隨蕭廣眼裡,心下大疑,他忍住火氣,皺眉道:“你有什麼想說的就說,這裡又沒第二個人,你還怕我吃了你不成?”
“是,那末將就有話直說了。”譚超沉聲道,“聽殿下說,黃將軍棄韓西堡而就南定城,甚至連裝模作樣的佯攻都沒有,以末將對黃將軍的瞭解,他平時雖桀驁不馴,剛愎自用,但頭腦並不糊塗,不是有勇無謀的莽夫,斷不會冒如此大險,毫無理由地違背殿下的作戰計劃。”
“你這是在爲他求情?”見譚超頓了頓,隨蕭廣的小眼睛又眯了起來。
“末將只是說出自己的微末之見,黃將軍此舉,其中定有隱情。”譚超淡淡道。
隨蕭廣半閉着眼睛,沒有迴應,譚超也沒有再說下去,帳內的氣氛尷尬地安靜着。良久,太子殿下冷冷的聲音道:“無論有何隱情,未經准許擅自行動,都是罪不可赦,本王絕不會輕饒,你們以後也休要再提這事,否則以同黨論處!”
“末將遵令。”譚超聽他如此說,心下反而鬆了口氣,太子殿下定然是心中方寸已定,他的目的也就達到了,至於黃鼎文會受到什麼樣的處罰,他纔不會傻到去問個明白。
然而此時的黃鼎文處境究竟如何呢?
濟嶺南麓,魚嘴峪口。
這裡是綿延千里的濟嶺南端一處極其狹窄的山道,歪歪扭扭地從兩邊如劍壁立的陡峭山崖之間斜穿而出,原本是山中樵夫每日砍柴打獵行走所用的捷徑,近年來廢棄不用,荒草雜樹得了空閒,肆無忌憚地佔據了這片並不開闊的空間。
誰也不會想到,堂堂辛國五大主力兵團之一的野狼兵團主力,竟如同喪家之犬一般,着急慌忙地在這條危險的小道中向西艱難進軍。
全副武裝的重步兵手持砍刀,輪換着開路,騎兵都下了馬,牽着坐騎跟在後面緩緩而行,長槍手和刀斧手則在隊列最後負責警戒。由於最寬處僅容三人通過,數萬人的隊伍拉得極長,放眼望去,黑衣黑甲幾乎望不到邊。
在蠻火原上遭到秘密南下的寧子藺大軍攔截後,黃鼎文憑着自己對潛在危險的極端靈敏嗅覺,果斷放棄了剿殺洛宇所部的計劃,選擇了第一時間撤退。
他知道,寧子藺是個極其難以對付的對手,他既然料到了自己的行蹤,必然留有後手,如若糾纏下去,對野狼兵團這支深入敵後的孤軍來說勢必難以逃脫在平原上被追剿的命運,而第一時間撤退,尚有一絲逃出生天的機會。
但這次卻是他高估了寧子藺,南方軍的軍團長大人固然強悍,也不可能在千里之外憑着幾封戰報就斷定黃鼎文心中真正的計劃,更不可能把時間掐的如此精準。他只是爲了穩重起見,採取了分進合擊的策略,除了鄺飛揚帶走了大部分的騎兵旅,另外幾員副將也分別帶了部分步兵旅,半近不遠地跟隨在大部隊近旁行軍,而當日黃鼎文所見的寧子藺所部,確係南方軍主力,但並非全部,寧子藺及時趕到,救下洛宇所部,其實完全應該歸結於巧合和運氣。
不過黃鼎文撤退之舉當屬明智,發現野狼兵團的蹤影后,寧子藺當即傳令鄺飛揚所部加快行軍速度,趕赴濟嶺的幾個主要關口進行堵截。因此,這是一場時間上的較量,而且是一場南方軍輸得起而黃鼎文輸不起的較量。
“將軍,卑職心中有些想法,不知道當說不當說。”黃鼎文身邊最信任的參將李平不着痕跡地湊到他身邊,悄聲道。
“但說無妨。”黃鼎文聳了聳肩。
“當日寧子藺所帶南方軍團主力,似乎未見大隊騎兵,將軍既然認爲他們的騎兵會在濟嶺西側堵截我軍,爲何不乾脆反其道而行之,利用我軍的機動力,向東往飛犴山方向突圍,以求與邱將軍所部會合呢?”李平疑惑道。
“所見不同而已。”黃鼎文嗤笑一聲,老神在在地將雙手枕在腦後。
“恕卑職愚鈍,不知將軍此言何意?”李平小心翼翼道。
“我且問你,若我軍往東突圍,莫論路途如何長遠,會遇到多少險阻,即令有驚無險,順利與邱以天會合,你覺得我們的太子爺會放過我麼?”
“呃……將軍雖然違抗殿下旨意,但將軍畢竟爲帝國立下過赫赫戰功,想來殿下雖有小罰,也不會傷筋動骨吧?”
“白癡!”黃鼎文倏然變臉,冷聲道,“你們暗中都道我剛愎自用,卻不知太子纔是真正的名副其實,別看他平日裡一副笑臉迎人的樣子,可誰要是違抗了他的命令,他會讓你知道什麼是生不如死!”
“可……此戰結束,將軍早晚會收兵回國,去見太子殿下,到時候豈非罪加一等?”李平擔憂道。
“到時候再說。”黃鼎文輕鬆地一挑眉,“我們的糧草還剩多少?”
“只剩兩天了,如果兩天內得不到補給……”
“那就給我加速行軍,早點走出這個鬼山溝!”黃鼎文揮手打斷了他。
李平知道這是結束談話的意思,當下也不再多說,默然而退,然而黃鼎文的話卻一直盤繞在他的腦海。到時候再說?這可不是將軍的風格啊,將軍這是在虛張聲勢,還是真的另有所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