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我升入了初中。
那年,北京申奧成功,汶川發生了大地震,春運碰上了大雪災,全球陷入了金融危機。在這事關全國乃至世界的大事之後,在一個不起眼的家庭裡發生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我的爸媽要離婚了。準確地說是我爸要和我媽離婚了。經過在火車上斷水斷糧擠出窗外摳雪吃的那幾天讓人狂躁且不安恐懼的日子,他把對生活一直以來的憋屈和憤懣都轉化成了迫切想要追求一種讓他能逃離這些日子的渴望。而那個我從來沒有見過面的女人無疑讓他感受到了生活少見的溫柔的一面。只是這件事依然是他們兩個私下的戰場,他們再怎麼在私下裡歇斯里底表面上卻看不出什麼破綻。
大人和小孩的區別在於小孩不懂得僞裝,他們把內心的殘忍**裸地展露在人前,而大人卻會將所有的情緒都收於一角只在必要的時候放它們自由。這件事顯然爸爸並沒有做好和家裡攤牌的準備,而我的媽媽,那個凡事只能想得到三分的女人,那一次卻在知道自己已經無力挽回一個不負責任的丈夫時毫不猶豫的把這件事告訴了當時還在當家的爺爺。我知道她是爲了哥哥和我,可是我卻沒有一點兒破鏡重圓的喜悅,我想起了他們每年過年時在家裡吵架甚至動手的畫面,突然覺得其實離婚也挺好。再之後,我有幸看到了那個讓他毫不留念地拋棄媽媽的女人的照片。那張照片就放在他的錢夾裡,那個女人確實漂亮,是他喜歡的長頭髮,溫柔的面容,動人的大眼睛,氣質溫婉,比起眼前的媽媽她確實更能讓一個男人爲她動心。爸爸喜歡溫柔細膩的女人。而媽媽,顯然不是。她木訥,不善交際,做事也不乾淨利索。如果不是奶奶急於想抱孫子騙她上了爸爸的牀或許他早就找到了一個比我媽好的多的女人。
可我就是覺得那女人面目可憎。
在還沒有人意識到哥哥的變化時,我發現他比以前變得更加沉默,有時看着他坐在那裡一言不發,我會想在我還沒有出現的那五年裡他會是什麼樣子,在他的同學朋友老師面前又會是什麼樣子,而我最後會變成什麼樣子,會和他一樣嗎?
後來,我還沒來得及憎恨什麼,就已經步履匆匆地上了初中,那件荒唐的事最後也不了了之。
哥哥還有一年高中畢業,此時的他看上去已經是一個大人了,他送我到學校門口時停了下來,問:“爹給了你多少錢生活費?”
我掏出口袋裡的錢給他看,五塊。
他沒說什麼,放下行李,拿出口袋裡的五塊錢遞給我:“離家遠,這點錢不夠,你先用着,錢不夠回去時在我牀墊子下面那本書裡拿。”
說完又補了一句:“這些東西你自己拿去宿舍,我走了。”
其實我並不知道五塊錢在學校夠不夠,我們上學時都會從家裡帶炒好了的鹹菜,一大瓶可以管一個星期,打飯有事先已經買好的飯票,我沒有意識到學校還有什麼地方需要用錢的。
後來,我知道需要用錢買各種必須用品時,我才知道哥哥說錢不夠的意思。每個星期我回家都會偷偷拿哥哥夾在書本里的錢,那是一本很厚的書,裡面或隔幾頁,或隔幾十頁夾着筆挺的一元、五毛的碎錢。
後來,我知道了哥哥上初中時一個星期的生活費是10塊,從高中開始就是爸媽打錢到借記卡裡。我是個討厭哭的人,因爲沒有人看,可在我知道這件事後卻哭了。那個漆黑的晚上,我偷偷躲在被子裡想着以前媽媽說的話。她說,我出生時產婆告訴家裡人是個女兒,爺爺從此之後一個月都沒看我一眼,我當時根本就不信,可是現在我信了。原來最瞭解爹的人是哥哥,他知道他重男輕女,所以什麼都想好了,把本來就不多的錢每個星期都留一部分給我,在這個令人作嘔的家裡努力的用他尚不能獨立飛行的翅膀爲我儘量撐起還算敞亮的藍天。從我出生時他躲在角落裡哭,到我在水裡掙扎他冷眼旁觀,再到我上學時他努力的保護我,不讓別人因爲我金錢的拮据而嘲笑我,這一步步走過來,我才發現在這個家裡真正維護我的是我的哥哥。
奶奶會偷偷給哥哥塞錢,爺爺會加倍的給哥哥生活費,父母會三年不回家,會吵架,會以我們的名義維持那樁有名無實的婚姻。只有他,會在別人都看不到的地方告訴我:“我以後一定要離開這個家,再也不回來。”
我想,我也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