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想要找一個安穩生活的地方,有那麼難?’
‘走到哪,殺到哪,生命不止,戰鬥不息嗎?’
陳平身形如蝶舞燕飛,輕盈躍動在屋脊樓臺之上,如同一抹鬼影子。
劃出一道蜿蜒盤旋的曲線,前方不遠處,就是一處大院高牆,有亭臺樓閣,有花榭碧潭,潭水泛波,映着月色火光,有人歡歌宴舞。
‘應該就在這裡了,乾脆一不做二不休,今天就讓你們來個月缺難圓。’
他修爲達到銀身境大成之後,自忖一般的先天高手,在自己猛然突襲之下,也遮擋不了一招三式。
乾脆綴着這隻大老鼠,大殺一番,把敵人殺個膽寒,才能讓自己安穩下來一段時間。
否則,這三天兩頭的刺殺和試探,層出不窮的陰謀詭計,應接不暇的,哪裡有什麼時間練功練劍?
‘如今,我差的就是時間,只要撐過這一段時間,就算是身份暴露,北周胡人和南離繡衣衛齊齊找上門來,也不足爲慮。’
陳平一向信奉,進攻纔是最好的防守。
此時氣息一斂,身體血液平伏,氣機收攏。
整個人,就如一片死去的樹葉般,飄飄蕩蕩的向着那處大宅飄去。
空中小青鳥的一雙眼睛,早就鎖定了地下金鼠竄起的身形,也看清了潭水旁邊,鼓樂聲中,那個身着華麗衣袍,舉杯暢飲的青年公子。
還有他身邊同時轉頭望了過來的幾個人。
不對。
身在半空,陳平如明月照空般的心靈,悄悄然就攀上了幾絲危機,毛孔倒豎起來。
他想也不想,身形如被輕風吹過,不進反退,如春燕戲水,反向離開。
去得比來時快。
“咄……”
耳中聽到一聲洪鐘大呂般的聲音。
腦海中閃過一個枯瘦老僧面容,陳平身形一震,就覺得四周空氣如浪,蜂涌擠壓過來。
眼前視線翻滾,沿路樹木炸裂。
天空中小青鳥那雙眼睛,竟然也打着旋子,穩不下來。
情緒中有一絲驚慌和憤怒,漸漸遠離那處院子。
陳平知道,這是小青鳥剛剛追着金毛老鼠去了院子頂空,被人一聲悶哼,就震得差點跌落。
好在它對精神抗性極強,只是身形不穩,一看勢頭不對,就立即衝上雲宵,倒也沒有受到什麼傷害。
但是,再想靠近那處所在,就不太可能了。
“那裡是?”
陳平眼神幽暗如冰,站在街道黑暗轉角處。
視線所及,就發現,自己剛剛過去的那所大宅處,此時有四道人影如風般竄起,躍向四方,隱隱還聽到怒吼聲。
緊接着,就有大批穿甲執矛的兵士,呈扇形散開,打着火把,呼喝着向着自己這條街道找來。
一點青影從天而落,肩頭微微一沉,耳中聽到輕微的嘰嘰喳喳聲音,似乎這鳥兒在告訴自己那院子裡的人多麼可惡,多麼厲害。
最後傳過來的信息,就是大院門楣處,火光映照下,刻着的兩個大字:“吳府”。
‘原來是他。’
陳平再臨興慶府,按理來說,這裡算是故地,應該很熟悉纔是。
但他本來就對這偌大府城的一些院落,就不怎麼清楚。
見着那些高宅大院也不知誰是誰。
其他地方不知道,這處府院卻是知道的。
當初,左斷手不顧自身實力低微,死死追擊莊紅衣,還找了一張紙條,寫下了“吳府”二字。
陳平在他死後,從左斷手的衣領之中翻了出來,心裡早就有了一些猜測。
這次,基本上證實了。
當初,左斷手和小凳子之死,包括自己與花臉兒被追得上天入地的,幾次險死還生,事情的源頭,其實就在這裡。
吳頌吳長興此人,身爲興慶府同知,在前任知府離任之後,兼領府內軍務民政,可謂一手遮天。
此人與北周胡人勾結在一起,要兵有兵,要錢有錢,興慶府城,對胡人高手來說,基本上就是康莊大道,從客場徹底變成了主場。
也難怪,自己一路行來,就看到那些胡人作威作福了,官府基本上算得上沒有半點作爲,甚至,連民間高手,也沒有幾人起心對付胡人,根子就在這裡。
‘就連官府都站在那邊,宣武衛還幫着胡人鎮壓不服,這還是南離的府城嗎?這還是中原的地盤嗎?’
想通了這一點,陳平大感荒謬的同時,心裡也升起濃濃殺意。
即算是不爲左斷手和小凳子之死,不爲自己被追得四處逃竄之仇,就單憑這悄悄然就竊取興慶府大權,歸附胡人的行爲,此人就必須死。
不過,此時實力還有些不足。
單隻一個兩個的先天高手,還能去試試。
剛剛驚鴻一瞥之下,他發現,那院子裡的先天層次龐大氣息,足足有五道之多。
甚至,還有一道氣息,隔着很遠,都讓自己有些毛骨悚然之感。
明顯是超出自己境界太多的高手,很難對付得了。
只能暫且退避。
‘先行守禦,守得住纔能有輸出,這些人不可能與那胡人全是一條心,爲他們打生打死。
而混元武館,韓無傷如今到底傷得如何,確切消息,還沒有徹底暴露。在他們還沒有弄清楚之前,應該不會大舉壓上。’
陳平腦海之中轉着念頭。
心中漸漸有了盤算。
混元武館,畢竟只是一個武館而已。
並不值得對方全力以赴,事分輕重緩急,他們應該不可能冒着可能的損傷,去先行拔掉一顆可有可無的釘子。
所以,還有一點時間。
不過,看北周胡人這陣勢,所圖着實非小。
勾結官府,拉攏民間高手,鎮鎖百姓,控制四門,並且,大造聲勢。
只等時機成熟,興慶府轉眼就能改換陣營。
竟然在不聲不響中就做了這麼多事情,這位北周十三皇子,可是一點也不簡單。
看清了形勢,明白自己如今力有不逮,陳平嘆息一聲,只能悄悄退去。
心裡倒是又閃過一個念頭。
興慶府同知吳長興如此倒行逆施,他畢竟還不是知府,難道就沒有掣肘?
新來的那位,名正言順的裴知府呢。
此時又在做甚?
如果那位裴知府也與北周胡人勾結在一塊,陳平也只能無奈的勸說混元武館衆人,一起出城,有多遠走多遠。
以免被人騰出手來,甕中捉鱉。
但眼前,好像還有一絲破局機會。
這一點,必須得探查探查。
繞了一個大圈,躲過那些穿甲戴盔的兵士掃蕩,退出三條街,見得身後高手和兵丁並沒有再追追來,陳平剛剛鬆了一口氣,眼前又是火光大亮。
有人呼喝,有兵器碰撞,衣袂破風之聲,更有大片悽慘號哭聲傳入耳中。
‘這是,到了府衙附近來了。’
陳平目光如電,掃過眼前情景,心裡就是冷然。
倒不是這地面他認得,自己還在這裡臨時租過一天房子。
而是那一片民房所在,情景着實有些慘烈。
火光騰起處,有着大片衣衫不整的百姓,正四處逃竄,身後還追着兩個神情詭異的“人”,行動快捷如電,呼嘯着颳起勁風,撲倒一人在地,就啃上了。
嘴裡還發出“嗬嗬”嘶吼咆哮之聲,如同野獸一般。
十餘位捕快揮動長刀和鐵尺,衝上前去。
衝得有多快,就飛得有多快。
那兩頭人形的怪物,身上堅硬如鐵,刀尺劈在身上,就像是撓癢癢一般的,發出撲撲悶響。
被攻得急了,反而手抓嘴咬的,轉眼間,就有三四位捕快受傷倒地。
四周哭聲更大了。
冷月般的劍光閃過,一道人影清喝出聲,雙臂衣服炸裂,疾衝上前,劍光如雪閃過。
艱難斬過那頭人形怪物的脖頸,斬到一半,就已卡住。
胸口處,被那人形怪物狂吼着一抓擊中,身形倒飛出去。
他張嘴就噴出一口鮮血,手中長劍還不忘橫拉一把,把那頭人形怪物腦袋斬了下來。
落地幾個踉蹌,晃了晃,差點沒站穩。
“是卓雲飛。”
陳平在看到兩頭人形怪物撲擊啃人的時候,想也不想就已經衝了上去……
卓雲飛以傷換命,斬殺一頭怪物的同時,他也已經悄然撲到另一頭身後,一劍橫斬,那污濁猙獰的頭顱就已沖天而起。
污血向着四方飛濺,腥臭難聞至極。
“這是?”
陳平感受到手中長劍入肉傳來的絲絲沉重阻力,再低頭看向那具人形怪物屍體。
就發現,這東西其實是人,但不是活人,而是早已死去。
皮膚呈烏黑狀,包在骨頭之上,有些地方,甚至早就腐爛得不成人樣,似乎在土裡埋了數月之久。
就這種模樣,還能四處奔行如獸,啃噬百姓。
“田兄!?”
旁邊傳來一聲極低的輕呼聲,卓雲飛兩步衝前,神情又驚又喜。
待到陳平轉過頭來,他臉上就露出一絲掩飾不住的失望。
“原來是認錯人了,還沒多謝這位兄臺出手相助,若是再晚一會,又得損傷許多人命。”
卓雲飛還是那樣。
陳平記得,當初就聽旁人傳說,身爲混元七子之一,這位是下山來紅塵歷練,爲了提升武學劍法。
可是,許久過去了,這位倒是越來越不太記得紅塵歷練的事情,反倒是在捕頭的位子上做得風生水起,整日裡全城奔波着,忙着救火……
興慶府三大捕頭,有一個死在自己手上,除了卓雲飛,應該還有一位圓滾滾的老油條,府衙附近出現怪物食人事件,那傢伙竟然沒有出現嗎?
“就你們這些人?”
想到先前出來追擊自己的大批帶甲兵士,還有大批的高手,完全不幹正事,只是護衛着胡人。
再看看這裡寥寥十幾位捕快,在忙着救人。
時不時的,聲聲哭嚎之聲入耳……
不知爲何,陳平心裡又升起絲絲鬱氣。
興慶府,的確是病了。
這樣下去不行。
官府高層,大家豪門,或許能在這場風波之中換個門庭,照樣榮華富貴。
但是,這些底層百姓,很可能就會被這一場大變,直接碾壓得粉身碎骨,成爲時代大潮之下的無辜冤魂。
都這個時候了,還鬥來鬥去的?
“聽聞南海方仙子攜蒼龍印不日即將前來興慶府,這下可好,什麼牛鬼蛇神都出來了,剛剛發現一個屍王宗弟子殺人練功的消息,南城方向又發現貪狼軍大檔頭入城。
此人窮兇極惡,什麼事情都做得出來,他想打方仙子的主意倒也罷了,就怕他濫殺無辜,引大軍入城,六扇門銀章商大人和陶捕頭已經趕過去了……”
卓雲飛說起南海方仙子,語氣中微微有些不滿。
來就來吧,這麼多事,招蜂引蝶的,鬧得興慶府大亂。
“屍王宗弟子?”陳平沉默了一下。
他現在倒是知道魔門七脈都有誰了。
聽熊霸說起,這屍王宗所過之處,一心挖墳掘墓,以生人練功,沒有絲毫人性,就算是邪派中人,見着了都是人人喊打。
“是他嗎?”
陳平入鞘的長劍,嗡的一聲,就刺出一溜劍影,身形動處,已然跨過五丈有餘,一劍刺入一個低頭哭嚎的百姓胸口。
那人本是捶胸頓足,爲了家裡親人的死,痛不欲生,眼角淚如滂沱,一個不防之下,被陳平利劍入胸,登時愕然,怒吼一聲,雙手前伸延長,撐出尖銳漆黑的利爪來,向前一撲,腥風撲鼻,反撲抓來。
“這門功法的確邪門。”
陳平冷然一笑,手腕微微一振。
劍鋒橫掃,哧的一聲,就把這個看起來是個百姓的兇戾傢伙,斬成了兩截。
同時,他腳下一動,閃過飛濺的黑血,又到了卓雲飛身邊。
這時候,卓雲飛纔剛剛拔劍出鞘。
“這……”
他是一點也沒發現,這裡竟然還隱藏着一個敵人,還以爲那傢伙發現勢頭不妙,早就離開了。
沒想到,對方一直藏在身邊。
若非陳平一眼看穿,等到所有人都不防備的時候,再突然暴起,恐怕又會製造出一些慘案來。
就連自己,也不一定能保住性命。
因爲,剛剛此人受傷反撲之時,氣機洶涌狂猛,實力竟然一點也不弱。
據卓雲飛估算,很可能達到開奇經兩三脈的水準。
可就是這麼江湖一流邪道高手,在眼前這位青袍青年手上,如同稚童一般,沒什麼反應直接被斬殺了。
死得就如一根野草,沒半點聲息。
‘那麼,他有多強?’
卓雲飛眼睛都看直了,心中微動,連忙上前重重施了一禮,“不知兄臺高姓大名,若是知府大人得知今晚之事,定然也會上門謝過。”
“我是陳平,區區小事,不足掛齒。”陳平搖了搖頭。
他沒見過那位新上任的裴知府,但是,單看興慶府這亂糟糟的一團,想必,就算此人是有心人,能力上面,也算不得厲害。
能讓一個同知壓下去的知府,還是知府嗎?
他完全不想打交道。
“陳某還有要事,就不耽擱卓捕頭殺賊。”
“陳平,混元武館的陳平,敗七星,斬劍奴,以後天逆伐先天,斬大漠狂刀叔孫蕭的陳平?”
卓雲飛先是微微失望,緊接着猛然反應過來。
“原來是你,田兄,伱騙得我好苦。”
他一步上前,緊緊捉住陳平的手,一個大男人,笑得竟然比女人還嬌豔。
該死的男生女相。
陳平心頭一陣惡寒,連忙推開他。
“遠點,遠點,話說卓兄,你到底是怎麼把我給認出來的。”
他都有些無奈了。
好在這時候其他捕快都在處理現場,安慰百姓,否則,給自己身份,分分鐘就給曝光了,那還玩個屁啊。”
“怪我嘴沒遮攔,放心吧,他們聽不到。我就說了,田兄弟,不對,陳兄弟你沒那麼容易死,果然,一路護送明月郡主,一劍縱橫,從臨山府又殺回來了……”
他越說越興奮,狠狠的拍了一下大腿:“不愧是你,這下,興慶府可能有救了。”
看得出來,這傢伙近段時間壓力很大,此時看到陳平,面上神情氣質都有些不一樣,如果說先前是一柄蒙塵長劍,此時就像是一柄剛剛出爐的鋒銳寶劍。
什麼都好,就是這嘮嘮叨叨的模樣,與以往大不相類。
“先不說我是怎麼知道你的身份,陳兄怎麼看如今興慶府的形勢?”
“還用看嗎?大勢已去。”
陳平搖了搖頭。
從今晚情況來看,這座無比繁華的大城,已經千瘡百孔,被北周胡人滲透得厲害。
剩下的那些大勢力估計也是在心裡打着小九九,隨時可能傾向於北周。
“對,就是大勢已去,但也不是沒有一點生機。
裴知府前來上任,也不是什麼也沒做,所缺少的並不是人手,也不是大義,而是一個值得絕對相信的高手。”
“這話怎麼說?”
陳平心頭一動。
“今日人多眼雜,明日,卓某會與銀章商大人前去混元武館拜訪,共商大事。陳兄放心,這種情況下,混元武館決不能有事,裴知府聽聞韓師叔受傷的消息之後,已然星夜派人出城,謀取治傷寶藥。”
“如此甚好。”
陳平看了看遠處又有一大批捕快奔了過來,隱隱能感受到其中一人身上的強橫氣機。
他笑了笑,身形一閃,就隱入街道黑暗之中。
如果這位新上任的裴知府有心想要抗胡,聯手就成了必然。
對方有着大義之名,又是明面上的主官……
一方借力,一方借勢,倒也不是不可撲騰一二。
而且,陳平還有一個設想,先前鼓動韓小茹收攏長空武館和混元武館弟子,立威揚名,當然不是吃了沒事幹,花費錢財和心力,養着這麼弟子,不怕負擔過重嗎?
他是想着,既然官府靠不住,世家大族靠不住,那麼,唯一能靠得住的就是自己。
如果不想讓北周胡人奸計得逞,不想讓對方大軍入關,必須換個方向來思考。
並不能隨波逐流,看風雲變換。
那些打來打去,到處佔山占城爲王的義軍靠不住。
一都三府的達官貴人,王爺世族們,估計也有很大部分倒向了北周胡人。
想要讓自己徹底安穩下來,不被人針對追殺,想要護住天南一方水土,不被胡人禍害,非得有自己的兵馬,有自己的地盤不可。
‘那麼,就讓我以混元武館爲起點,好好的跟你們鬥一鬥,看看這興慶府的大勢,到底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