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我,救我,敵襲……”
“快快起陣,有刺客,遲恐不及!”
明玉長老在靖海軍營晃盪那會,一身玄色長衫,面如白玉,英偉至極,一看就是高人……
尤其是他身邊常年跟着的蟲羣,讓人敬重其高深武學的同時,又多出幾絲陰森詭譎,輕易不敢招惹。
再加上他與玄冰長老二人,還深得靖海王世子姬玄鶴的敬重,一口一個師叔,叫得親熱,更能襯得其地位尊崇高貴。
可是,這位既尊貴又神秘的厲害大高手,就如被欺辱了的小媳婦大姑娘一般,扯着喉嚨呼救起來。
聲音高亢尖厲,面容扭曲變形,讓人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這還是極陰教合一境長老嗎?”
“堂堂大宗師就是這麼一個德性?”
靖海王心中感覺荒謬的同時,竟然一時半會都沒反應過來。
實在是這種情況,他也沒見識過,沒有應對的經驗。
反倒是他家麾下幾員大將,從北周胡人交鋒一線撤下來,聽慣了呼救,也看慣了百姓悽慘,知道遇到這種情況,怎麼去破局。
首先,當然是要亮出獠牙,讓人不敢輕犯。
再就是大軍出動,把對方碾成齏粉。
如此而已。
眼見到明玉長老呼嘯着從身邊掠過。
一員騎將高舉大戟,怒吼咆哮道,何方宵小,膽敢強闖我靖海軍營,真是膽大包天,吃我佟大忠一斧。
這人黑臉黑盔,膀闊腰圓,身高九尺有餘,騎着一匹烏雲踏雪高頭大馬。
一拉馬繮,縱躍如飛,戟刃破風,捲起狂潮,就向着陳平頸項割來。
聲到人到。
馬到戟到。
出手快若流星。
不過,他死得也是快若流星。
噗……
金光一閃。
衆人耳中就聽得風雷大作。
鐵戟沖天而起的同時,圓滾滾瞪圓雙目滿是鬍鬚的大腦袋,也跟着沖天而起,翻翻滾滾的在半空灑下一片血珠。
人馬交錯而過。
陳平身劍合一,化爲浩浩長龍,一頭扎進了軍陣之中。
身後烏雲踏雪嘩的一聲,前蹄失足,倒地滑出數丈遠。
攔擋在他身前的士卒,無論是揮動兵器,還是身着重甲,被這金光一衝,如同數十顆彈珠一般,嘭,向着四面八方濺射開來。
痛吼慘嚎之聲,響成一片。
“放箭,放箭,結陣攔截,張明道,張明道……”
有人嘶聲怒吼。
喊着自己的名字,身後數十騎,數百騎上千騎飛速反應過來,在他的身後結成方陣,刀槍並舉,弩箭如雨。
陳平一眼就看出來了,心道這位將領率軍作戰倒是有幾把刷子,就算驟然遇襲,也是絲毫不亂,立即整軍備戰。
就算是稱不上一聲名將,也能稱得上一聲勇將,無畏無怖,見縫插針,隨機應變厲害得很。
再多聽兩聲對方的呼喊。
陳平面色就陰沉了下來……
就算是有着些微口音問題,他還是聽清楚了,這位叫着自己的名字,是叫張明道。
興慶府出兵之前,聽商震述說打探到的情報,他可是記得清清楚楚。
當初三府之地,本來並不是沒有一戰之力。
三府二十八縣,率大軍守大城的三員猛將,名字就叫做佟大忠、張明道以及方貴。
剛剛那悍不畏死衝上前來的虯鬚持戟壯漢,馬快戟沉,武藝精深,已是堪堪跨過先天后期,配合着軍陣軍氣,算是難得的厲害老將。
而眼前這位張明道一身氣機圓融老辣,手中銀槍幻起重重光影,身周軍氣如烈火燎原,洶涌澎湃,比起那位佟大忠還要強上些許。
再加上他有了準備,身後也有了一支軍陣聚集,驟然發動攻擊,竟然把陳平的前衝速度,壓制了少許。
“有兵有將,也不是沒打過仗,就算是遇到了北周奔狼騎,也有着一戰之力,至少,能拖延一段時間,讓百姓撤離。
可是,就這麼幾位厲害將領,竟然一招未發,一箭不放,望風而逃,把三府百姓,就這麼扔給了北周胡人。”
如果真正實在是打不過,本事不行,螻蟻尚且偷生,逃跑也就逃跑了,算不得什麼奇事。
陳平也沒什麼興趣關注幾個草包將領,只是認爲那些人被嚇破了膽子,天下之大,膽小之人處處都有,沒什麼奇怪的。
可是,他追着明玉長老身後,直闖軍營,看到的是什麼。
看到的是軍容鼎盛的靖海軍。
比起自家興慶府大軍,裝備還要精良不少。
領軍大將呢?
個個精銳勇猛,算是難得的高手。
但爲何就這麼厲害的高手,就躲在一旁,不幹正事呢?
那嗷嗷泣血哭號的無辜百姓,想必也沒想到這幾位將領竟然會如此“膿包”,把他們生生拋棄掉,拋在北周胡騎鐵蹄之下。
“你就是張明道,該死。”
陳平冷喝一聲,身上光焰猛然轟鳴炸裂,如同火鳳朝陽,一縷熾金劍芒轟隆隆猛然斬出。
身前身後,左右十丈方圓,金色焰流奔騰,無數弩箭同時震得粉碎,衝擊而來的人馬被狂風席捲,倒飛而起。
張明道一聲暴喝還在嗓子眼裡,就見到劍芒映入眼簾。
身前擋着的成一條線排列的護衛騎兵,同時從中間連人帶馬,分成兩片。
血光呼嘯而來,宛如海浪。
他狂舞銀槍,在身前輪轉成爲一道光鏡。
噗。
就如利刃下的豆腐一般,手中銀槍,甚至,包括他的真氣和長槍,以及披甲戰馬,全都一分爲二。
眼前一黑。
張明道端坐大馬之上的龐大健壯躲體,也跟着分成兩片。
[寒光乍現,陰陽兩分]
隨着佟大忠被斬掉腦袋,張明道一劍分爲兩半,帶甲士卒短短兩個呼吸時間之內,就死傷兩百有餘。
一道身影如同金線般衝入軍營之中,縱橫捭闔,所向披靡。
整個軍營都不由得微微一靜。
剛剛涌現的呼吼殺伐之音,也同時一頓。
殺什麼啊殺?
擋不住,完全擋不住。
方貴爲人最是精乖。
聽到身邊有護衛騎士在叫着方將軍,他慌忙一錘轟了出去,把這護衛騎兵打得口吐鮮血,倒跌馬下。
看着身邊各大將領向前衝擊,他倒好,竟是緩緩後退,退到了主將靖海王身旁。
若是論及哪裡防衛最是森嚴,哪裡最是安全,非王爺這裡莫屬。
“保護王爺。”
方貴捏着嗓子喊了一聲,頭也不回就往後撤。
速度,竟然不比那瘋狂逃竄的極陰教明玉長老稍慢半步。
“你能逃,我自然也能逃,事後王爺怪罪下來,也有人同罪,不好多做懲罰。”
再說了,方貴此時醒過神來。
這位極陰教長老是何等人物?
人家是合一境老牌大宗師,一個人可以打十個自己的厲害頂級高手。
就連他這等人物,也不敢回頭,使勁奔逃。
自己是吃了幾碗飯,纔敢與那隨後追來的兇人拼殺啊。
方明道和佟大爲兩個腦子裡都是肌肉的傻子,衝得越快,死得越快的道理也不知道,合該就死。
再說,方貴還看清楚了。
來人面如冠玉,黑劍白袍,雙眼亮得像是天上的星辰一般,一股睥睨霸道之意,隔着老遠,都讓人膽戰心驚。
如此形貌,軍營快報上面早就繪影圖形,畫得清清楚楚。
“那是陳平,興慶之虎[義薄雲天]陳大將軍,東拒東木軍,西抗河西崔的厲害人物。這一次,王爺號令衆將讓行,多半還是想要針對這位興慶之虎,讓他與北周胡騎拼個你死我活,然後再來收拾殘局。”
方貴事前或許還不怎麼理解。
現在就終於明白了。
這麼一個威勢滔天的人物,你想怎麼壓得住他。
真的當面鑼對面鼓打起來,誰又能有把握打得過他?
唯有讓北周那些不可一世的蠻子進入興慶府地界,與此人拼個兩敗俱傷,然後,再收拾舊山河,既得土地,又得民心,豈不是好。
方貴心裡還在想着一些詭計得謀算,明玉長老,已經被追得連身上的蟲子都控制不住了。
身後追着的那位年輕人膽子大到什麼程度呢?
他竟然在數十萬大軍營盤之中,信步徐行,但凡有誰擋道,信手揮劍,人馬俱碎。
無數箭矢如雨般射落,被他身上那三尺金光一衝,震得稀巴爛,長槍如林刺到,就要穿過那一層青白真氣光罩,二層血罡,三層琉璃金身。
先天之下的攻擊力度,連他最外圍的第一層青木長生真氣光罩都洞穿不了,又談何造成威脅?
更何況,他手中的黑龍劍並不是擺設,你要殺到他的面前,就要有粉身碎骨的覺悟。
大軍圍攻越來越急,呼喝聲越來越響,可是,能阻住他追擊步伐的,卻也沒有幾個。
前方兵將有如潮水,此起彼伏,身後殺機刺骨,如芒在背。
遠遠的就看到華蓋大纛,主帥行在。
看到了一身金黃蟒袍的靖海王爺,還有身旁衆將林立。
明玉心中大喜,看到了生機,他更是知道,最後這百丈之路,最是不好走,生死就在眼前,他怒吼道:“陳平,冤有頭債有主,老夫與你向無仇怨,何必如此不依不饒?”
“你先前在追殺明月小郡主。”
陳平一劍揮出,陰陽顛倒,兩儀輪轉,四周斷臂殘肢如雨般飛起,前方無論是人是馬,被他連人帶劍一衝而過,就趟出一條長長的血肉甬道來。
雖然衝勢兇橫狂野,但是,他說話的聲音卻是不緊不慢,尾音嫋嫋,響徹戰場,讓人隔外心守。
你瑪,這是人是鬼,如此血腥殺場,在他眼裡,看上去就像是閒庭信步一向的,完全沒有一點吃力。
看這樣子,打到天黑,再打到天明,都不是問題。
想要擋住他,得需要多少條人命來填。
一時之間,士氣爲之大跌。
明玉長老只覺得自己與天地融爲一體的元氣都差一點被剝奪,他甚至還感覺到身後攔截扔蟲雲,也開始失去生命氣息,被那濃濃血焰金光燎到,就已經化爲土石跌落在地,再無聲息。
這是從靈魂層面,心靈抹殺掉冥蟲的精神。
果然是劍意通靈,無物不斬。
“傷到小郡主的是玄冰長老,追殺最前的也是他。”
明玉此時已經再也顧不得臉面,一邊跑,一邊使勁推諉。
“所以,他死了。”
陳平悠悠嘆息。
終於看到靖海王,這位看起威風凜凜殺氣騰騰,騎在高大白馬之上,氣度淵深,面沉如水,讓人不敢輕犯。
“果然有幾分王者氣度,可卻只是修練了表皮,骨子裡卻仍然是膽小如鼠,目光短淺之輩。”
想到當初自己千里護送小郡主來此一遭的際遇,陳平忍不住就暗歎,此一時彼一時。
如果靖海王並不是這麼一個人。
或許,自己接下來的道路,可能完全不一樣了。
世事如棋,一着走錯,滿盤落索。
對方坐擁二十萬大軍,兵精糧足,謀士如雲戰將如雨,又何至於龜縮一旁,被自己打上門來。
“王爺救我。”
明玉長老已經被身後那龐大凶橫的氣勢,壓得直喘不過氣來。
再也忍不住了。
高聲呼救。
別人不知道,他這位修爲達到合一境第二層高段真氣通靈的大高手爲何如此不要臉面。
只有他自己明白。
那道鋒銳浩大的氣機,一直牢牢鎖定自己的靈臺方寸之間,每每想要反擊之時,就有一股沒頂危機感瘋狂示警。
會死的,一定會死的。
這種直覺,在明玉長老一生之中,不知救了他多少次。
從一個外門弟子,在極陰教中苦苦煎熬,鬥敗不知多少競爭對手,最後成爲一個實權長老,他不知道有多少次處於危急關頭。
這種感覺,絕對不可能錯。
所以,他根本連回頭試探一下的想法都沒有。
只是瘋狂逃跑。
因爲,他知道,無論是哪裡都不安全,唯有靖海王身邊纔是最後的安全所在。
“起陣,救下明玉長老。”
靖海王眼神淡漠,神情不變,冷然下令。
八員將領同時竄出。
四面八方,軍氣沸騰如血,衝上半空,化爲一條連天接地,浩瀚龐大的精氣血蛟。
這頭巨蛟搖頭擺尾,嘶吼咆哮着,二十萬軍齊齊呼喊。
這一剎那,衝來的八位將領,身上同時有着精氣沖天,化爲八道高聳光柱,身周血焰滔滔,掀起大浪狂潮,刀風槍芒直斬數十丈,空氣都被斬成道道黑色波紋。
一瞬間,身前數十丈空間,就被打成了虛無。
而那靖海王,騎在白馬之上的身影,卻是恍如威嚴神祇一般,身後虛影越來越大,直至籠罩天地。
“果然不愧爲東南名將,靖海之名,這架勢還真有點唬人呢。”
陳平呵呵輕笑。
前衝身形,猛然炸開,九道虛影同時出擊。
拔劍一斬。
天空彷彿突然出現九輪烈日。
金光如熾陽般,閃了閃,就已經劈到八員大將和明玉長老身前。
八位同時前衝的猛將,全都身形一滯,如同遇到畢生大敵,擋住眼前斬身斬神的熾金身劍芒。
明玉長老卻是面色一喜。
身周烏雲狂卷,身形縮小近倍,從氣勁交鋒的孔隙之中一掠而過,並不去格擋那追擊而來的一道劍芒。
他知道,擋不住。
果然,八位軍氣附體的將領同時一聲厲吼,身形倒飛而起,中間就露出一條長長的通道來。
在明玉長老的身後,劍光變幻,拉出一個人影,人影身後元氣涌動着,突然就出現一個身高六丈,雙眼淡漠的人形虛影。
人影側身揮劍。
身後虛影也同時側身揮劍。
四周空氣凝固,心靈鎖定。
“不……”
明玉長老驚駭回頭,伸手一指,烏雲啾啾輕鳴着,化爲一頭巨大的烏黑蟲影吞噬而來。
陳平不爲所動,甚至連眼尾都沒掃一下那呼嘯的蟲影。
劍光一斬。
前方數十丈空氣元氣化爲虛無,出現一條長長黑痕。
地面無聲無息的就分成兩片,露出一條長達三十餘丈,深達十餘丈的巨大裂縫。
明玉長老張了張嘴,還想說些什麼。
整個身體,就如同破布娃娃一般,碎成漫天粉絮。
“你追殺了小郡主。”
陳平擡頭看着漫空碎末,笑道:“誰也救不得你。”
他的身後,八道虛影齊齊潰散。
八員猛將被勁風吹襲,人馬如紙片一般的在身後狂舞,轟然落地。
四周一片驚呼。
靖海王姬長烈再也保持不住面容淡定,眼神深處終於露出一絲隱藏極深的驚懼。
二十萬大軍軍氣護估,都沒有給他帶來一丁半點的安全感。
他發現,前面種種情報,所有判斷,其實都不太準確。
這哪是憑藉着滄龍印,因人成事的倖進之輩啊?
以一人之力,衝二十萬大軍,氣勢分毫不落,若是他真的提大軍來攻,自己能不能擋住?
姬長烈心中全無勝算,甚至,這一刻,他都不想開口,只覺說什麼都是錯。
心底深處,依稀就想起,數月之前,那個走投無路,一路驚險萬分踏入自家地盤的落魄小乞丐。
自己當初好像都懶得見他。
心想這可能是個人才,但是,天下人才衆多,也只不過是大點的螻蟻,完全不值得多看一眼。
現在呢?
“你待如何?”
姬長烈心中殺氣越來越盛,恨不得揮軍直把眼前這位不給自家臉面的年輕人斬成肉泥,可不知爲何,本應出聲怒斥,卻轉成了質問。
是那般的軟弱無力。
“呵呵,呵呵哈哈……”
陳平咧嘴輕笑,再到仰天大笑,笑聲越來越大越來越響,直至震盪二十萬軍。
他笑聲一歇,冷然道:“見北周胡騎勢強,退避百里,膽小如鼠,賣女求榮……姬長烈,我看不起你。”
明明自己只是一人,對方身上那大宗師合一境的氣息,也極爲強大。更有着二十萬大軍豪烈軍氣附體,真的論及能量強度,遠在自己孤家寡人之上。
可是,他竟然不敢打。
就算是自己殺了這麼多人,掃了他的顏面。
當然,他打也沒用。
自己拼不過了,隨時抽身而走。
領軍來圍,也要圍困得住才行。
“父王。”姬玄鶴憤怒欲狂,可卻也不敢上前。
剛剛那八位猛將衝出去的姿態,有多兇猛,飛出去的身形,就有多可笑。
明玉長老被一劍斬成肉末的景況,實在是太過驚人,太過恐怖,姬玄鶴完全不想去領教一下。
只是無能狂吼。
“王爺。”
四周響起無數聲怒吼,就想要姬長烈下令圍攻,拼到力竭。
姬長烈卻是一言不發,冷冷看着。
有細心的就能發現,他雙手手掌,都捏得骨頭變了形,可終究沒有反駁一句,看着陳平轉身扛劍,一步十丈,漸漸去得遠了。
空氣中一句話餘音嫋嫋:“二十萬人齊跪倒,更無一個是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