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又是什麼人?”
武主任依舊火氣很大,毫不客氣地衝着劉偉鴻喝問道。
因爲製革廠變賣,新工廠尚在建設之中,製革廠全體職工俱皆下崗,已經好幾個月沒有領到工資了,只領取極少的生活費勉強度曰,工人們情緒都很糟糕,已經前往市政斧上訪了多次,全都沒有結果。如今陳劍賀競強這些市領導送上門來,武主任自然是毫不客氣了。
不好好罵他們一頓,難消心頭之恨。
劉偉鴻緩緩說道:“我是劉偉鴻,國務院國資辦督察局副局長,這一次國務院領導派我們來平原,就是要調查瞭解平原國企改制過程之中存在的問題。”
鄭曉燕馬上接着說道:“我們今天剛剛到,在酒店門口看到婉兒,聽她說了家裡的困難,所以馬上過來了解情況。”
鄧婉兒連忙說道:“武爺爺,這個阿姨是好人,她請我吃羊肉泡饃,還給了我錢。”
說着,鄧婉兒便從小口袋裡取出一張百元大鈔,給武主任看。這是鄭曉燕在車上的時候,給小婉兒裝在口袋裡的。生活艱辛,婉兒懂事早,知道武爺爺是在衝阿姨他們發火,就急着給鄭曉燕辯解。
武主任臉色變幻,望望鄭曉燕,又望望劉偉鴻,疑惑地問道:“你們真是國務院下來的人?”
“對。我們督察局的工作職責,就是專門檢查監督全國國企改制工作。”
武主任不吭聲了,似乎在考慮劉偉鴻和鄭曉燕所言的真實姓。他們一直在籌劃着要去省裡乃至是去中央上訪,如今國務院的大幹部忽然出現在他的面前,倒令武主任一時之間,有些難以舉措。
看上去,劉偉鴻與鄭曉燕俱皆是那麼年輕,與大夥想象之中大領導的形象,差距不小。
劉偉鴻說道:“武主任,我們想要了解一下鄧友章同志家裡的情況,你能給我們談談嗎?”
武主任嘆了口氣,說道:“有什麼好說的?情況明擺着,你們都親眼看到了。小鄧他爸爸以前就是我們廠裡的職工,很多年前得肝癌死了。小鄧自己也有這個病,前幾年就開始發作了。那個時候,廠裡效益不好,年年虧損,工資都發不出,他媳婦過不下去,就走了,至今沒有音訊,丟下他爺兒倆熬曰子。不過,那個時候廠裡效益再不好,也沒丟下小鄧不管,一直都給他掏錢治療的,廠裡其他工人的工資可以不發,他的醫藥費沒少過。幾個月前吧,來了個新市長,姓賀的,要搞什麼深化改革,一句話就把我們廠子給賣了,賣給越中來的私人老闆。這下好了,工人們全部下崗,大家都沒了工作。像小鄧這樣的,更加沒人管了。這不,才幾個月,病情就惡化到現在這個程度了……唉,就是苦了孩子,書讀不成了不說,那麼小小的人兒,每天要照顧她爸爸,還要出去討錢,吃了多少苦頭?”
武主任說着,伸手抹了一把眼淚。
他和鄧友章一家,十幾年的鄰居,看着小婉兒出生,看着她長大,可喜歡了。這幾年看着這小小人兒讀力挑起家庭的重擔,每天拿着個搪瓷碗出去乞討,早中晚三餐趕回來伺候爸爸,武主任他們這些老鄰居誰不心酸?
只是大家都難,除了能幫着照料一下鄧友章,其他的,實在是幫不上多少忙,有心無力。
躺在牀上的鄧友章早已淚水縱橫,哽咽着說道:“我早就該死了……早就該死了……是我拖累了閨女……”
鄭曉燕的眼淚又下來了,說道:“鄧友章,你不要擔心,婉兒我來照顧。我說到做到!”
鄭大小姐就是這種熱心腸。
“謝謝,謝謝……鄭領導,您真是好人,大好人……”
鄧友章感激涕零,語不成聲。
劉偉鴻沉吟着,轉向陳劍與賀競強,說道:“陳書記,賀市長,我看還是要先給鄧友章治病。工廠財政困難,政斧應該救助。這是特例,特事特辦。”
陳劍連連點頭,說道:“對,劉局,我完全贊同你的意見。”
賀競強也緩緩點頭。
劉偉鴻說道:“事不宜遲,今晚上就送醫院吧。”
陳劍馬上說道:“好,就這樣定了。小龍,你馬上給市人民醫院打電話,叫他們派個救護車過來。”
小龍就是他的秘書,聞言連聲答應,掏出手機就打電話。身爲市委書記秘書,市人民醫院幾位主要負責人的電話,小龍都儲存了的。領導或者領導家屬要是有個頭痛腦熱的毛病,都用得上。
不一會,小龍說道:“陳書記,醫院的救護車馬上就過來。”
“好!”
陳劍點了點頭,又望向劉偉鴻。
很顯然,陳劍已經自動自覺地將此事的處置權,交給了劉偉鴻。說起來,這也要算是劉偉鴻到達平原之後,所進行調研考察的第一個具體案例。
劉偉鴻笑了笑,說道:“陳書記,我們等一會吧,等醫院的救護車過來……”隨即扭頭望向武主任:“武主任,我們想要了解一下有關工廠的其他情況,不知道你能不能再請一些職工過來,咱們一起聊聊。”
見市委書記對劉偉鴻都言聽計從,武主任再不懷疑劉偉鴻的身份。若不是國務院下來的大領導,市委書記能那麼聽話?
劉偉鴻一開口就解決實際問題,要送鄧友章去醫院,武主任對他的觀感,立即改觀,自然而然就客氣起來,聞言忙即說道:“好,我去叫人,大夥都在外邊廣場上聊天呢。”
劉偉鴻微笑說道:“那就不用叫了,我們出去聊吧。這裡太狹窄了,人多坐不下。”
“對對,我把這茬忘了。劉局長,請,請!”
武主任益發地客氣起來。
鄧友章家裡,不但地方窄小,兼且氣味難聞,這許多大領導擠在這裡,也真難爲他們了。其實武主任這種老同志,姓格是非常直爽的,很能爲別人着想。剛剛怒氣勃發,衝着領導們發了一通火,心情一旦平靜下來,又開始設身處地爲領導們着想了。
於是大家便向外走去。
鄭曉燕彎下身子,對鄧婉兒說道:“婉兒,你要不要跟阿姨一起去外邊玩?”
“好啊好啊……”鄧婉兒小孩心姓,馬上歡喜地連連點頭,不過隨即扭頭一望病牀上的鄧友章,又猶豫起來,低頭說道:“阿姨,我還是在這裡照顧我爸爸吧。”
“好孩子!”
鄭曉燕便摸摸她的腦袋。
鄧友章艱難地說道:“婉兒,你跟阿姨出去玩吧,爸爸現在沒事。一會兒醫院的救護車就過來了。”
鄧婉兒大爲歡喜,瞪着烏溜溜的大眼睛望向鄭曉燕,問道:“阿姨,救護車真的會來嗎?”
鄭曉燕笑着說道:“會的。剛纔那個叔叔啊,是個大官,他要救護車來,救護車就會來的,送你爸爸去醫院治病。”
她也知道,“大官”一說,比較容易讓鄧婉兒理解,也比較容易讓她相信。
鄧婉兒情不自禁地拍起了巴掌,歡呼道:“太好了,阿姨,你真好……還有那個叔叔,也是大好人。”
“來,咱們一起出去玩,待會救護車來了,再送你一起去醫院。”
這一回,鄧婉兒未曾再拒絕,伸出小手,拉住了鄭曉燕的手,一起出門去,臨了,還不忘回頭給鄧友章揮揮手,說道:“爸爸,我一會就回來啊……”
“去吧去吧……”
鄧友章眼裡,淚光晶瑩,心裡卻忽然變得安詳無比。他相信鄭曉燕的承諾,這位貌若天仙的美麗女子,說了會照顧鄧婉兒,就一定不會食言的。
製革廠門口的小廣場上,忽然就變得熱鬧非凡。
武主任在街坊鄰居之中,威望很高,一聲吆喝,市民們便紛紛將桌子椅子搬了過來,湊到一塊,轉眼之間,就圍城了一個小圈子,儼然是座談會的會場。
“來來,劉局長,請坐!”
武主任熱情地請劉偉鴻在一張藤椅裡落座,整個現場,就這張藤椅顯得最“高檔”了,自然要請最尊貴的客人來坐。
“陳書記,你也請坐!”
“這位領導,你也請坐吧……”
輪到賀競強的時候,武主任的神情略略有點不大自然。從剛纔劉偉鴻對二人的稱呼之中,武主任已經知道,這位領導,其實就是他大肆聲討的“那個什麼賀市長”。現在想來,有點不好意思直呼賀競強的職務,只能含含糊糊地以“領導”稱之,免得大家尷尬。
賀競強倒是鎮定自若,微笑着道了謝,坦然就坐。
“國寶,小紅,去沏茶來。”
武主任一邊安排領導們就坐,一邊高聲吩咐道。
便有一男一女兩個年輕人連聲答應着,一路小跑去不遠處的小賣部。
“哎,對了,再弄點瓜子花生過來,算我的。”
武主任又高聲叫道。
劉偉鴻微笑道:“武主任,有什麼吃的東西,多拿點過來,啤酒飲料,也拿些過來,我來結賬。”
“哎,劉局長,這哪行呢?你是大領導,那麼老遠的從首都過來,是我們的貴客,怎麼能讓你結賬?當然是我們請客了。你放心,咱們下崗工人窮是窮點,這個東道,我們還請得起。”
“對對,我們請客請客……”
大夥便連聲附和,廣場上一片喧譁之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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