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振起不能這麼搞！”
站在大義嶺山巔之上，面對着西方天際殷紅的夕陽，朱建國重重噴出一口濁氣，悶悶地說道，雙眉緊蹙，神情十分不愉。
劉偉鴻站在他的身邊，遞給他一支菸，微笑着說道：“專員，抽支菸，消消氣。”
今兒星期天，劉偉鴻應邀到大義嶺一號別墅來吃晚飯。來得早了點，劉偉鴻便建議陪着朱建國一起出去走走，登登山，算是一個鍛鍊吧。
這一點，於阿姨自然不反對。
而且這幾天，老朱心思重重的，動不動就在家裡發火，於阿姨也比較擔憂。這也是於阿姨打電話請劉偉鴻來家裡吃晚飯的主要原因。老朱肯定是在工作上遇到難題了，這才心情不好。這個時候，請劉偉鴻過來陪他聊聊，是最好的方式。
劉偉鴻總是有辦法讓老朱開心起來。
大義嶺本來就是以前老城區市郊的一座小山峰，海拔不高，但是順着水泥馬路慢慢走到山頂，差不多也要三四十分時間。腳下快一點，大約二十幾分鍾。
劉偉鴻知道朱建國爲什麼生氣呢。
“偉鴻，你說，段寶成那種腐敗分子，爲什麼就不嚴加懲處？那樣的人，還有半點黨員幹部的覺悟嗎？我看他就是個下三濫的流氓！曹振起還要包庇他，到底是何居心？”
朱建國抽了一口煙，益發的憤怒起來。
全國黨代會圓滿落幕，李逸風當選中委，方東華當選候補中委，大家的政治目的都達到了。曹振起也就沒有了多少顧忌，自然要開始着手處理宏大建築總公司牽扯出來的大案子了。
這個案子，託了兩個多月，總也不能無限期地拖下去。
宏大建築總公司的案件，牽扯級別最高的幹部，就是常務副專員段寶成。最引人關注的，自然也是對段寶成的處理。任誰都知道，段寶成曾經是曹振起的嫡系心腹，怎麼處置段寶成，關係到曹振起在浩陽地區的威望。
鑑於段寶成地委委員、常務副專員的身份，對他的處理，曹振起也不能完全自專，必定要召開書記辦公會議討論的。
結果在書記辦公會上，出現了較大的分歧。
專員朱建國堅決要求嚴肅處理段寶成。根據目前地紀委調查的情況來看，段寶成的問題確實比較嚴重，在宏大建築總公司直接佔了股份，這兩年多時間，從宏大建築總公司那裡分了數十萬的紅利。其中自然免不了權錢交易。段寶成利用手裡的職權，爲宏大建築總公司搞到了不少的工程。很多工程的承包均是暗箱操作，嚴重違規。
更不要說段寶成還和孫宏“共用”一個女人了！
對於這樣的幹部，朱建國十分痛恨，要求嚴肅處理，也很理所當然。
但是其他兩位副書記，地紀委書記張平安，政法委書記崔雲峰，都明確反對嚴處段寶成。張平安是曹振起的嫡系，都曾經是方東華的老部下，一貫跟曹振起一個鼻孔出氣的，以前跟段寶成的關係也很不錯。他反對朱建國的意見，要放段寶成一馬，也在情理之中。崔雲峰年紀較大，五十六七歲了，馬上就到退休年齡，雖然是政法委書記，卻喜歡和稀泥，不大願意得罪人。尤其不願意得罪曹振起。再說了，崔雲峰恪守“得饒人處且饒人”的信條，怎麼說和段寶成也同事兩三年，不願意看到段寶成臨到老來遭受牢獄之災。多少有那麼點“兔死狐悲”的心思。所以他話語說得委婉，卻也是爲段寶成開脫。
張平安與崔雲峰是這樣的態度，倒也在朱建國的意料之中。
但黨羣副書記彭健的態度，就讓朱建國有些憋氣。彭健算得是前任地委書記陸大勇的好友。浩陽地區組建，從全省抽掉幹部組成地委行署等四套領導班子，彭健是從瀚湖市調過來的，並非陸大勇的嫡系。不過上任之後，和陸大勇的關係處得很不錯，算是“盟友”。陸大勇、彭健和前任地委組織部長魏愛國一條線，牢牢掌控着浩陽地區的幹部調配大權。陸大勇離任之時，也跟朱建國交代過，彭健是值得信任的朋友。朱建國到任之後，彭健都朱建國還算友好。自然，關係的密切程度，不能和陸大勇相提並論。
說起來，彭健也算得是資歷很老的副書記了，地委三把手，位高權重，他與朱建國之間，多多少少有那麼點平起平坐的意思。不可能像尊重陸大勇一樣尊重朱建國。事實上，浩陽地區剛剛成立的時候，朱建國纔是地區農業局長，見到彭健的時候，得規規矩矩的叫聲“領導”。兩三年時間，朱建國噌噌噌的就上到了行署專員的位置上，叫彭健怎能在心裡當真將朱建國當成上級領導來尊敬？
所以，在陸大勇離任之後，彭健的態度就變得比較“曖昧難明”，既不特別和朱建國親近，也不特別和曹振起親近，都保持着一定的距離。最多是略略有點偏向朱建國。隱然有“自成體系”的意向。
不過在此番的書記辦公會上，彭健也不支持朱建國。
朱建國很是勢單力孤。
曹振起提出來，對段寶成做黨內處分，建議給予段寶成黨內嚴重警告處分，行政記大過處分，提請上級組織，將段寶成調離現崗位。
彭健、張平安和崔雲峰都明白表態，贊成這個意見。
鑑於段寶成的職務和級別，浩陽地區對他的處理意見，只能是一個建議，最終要報請省委批准。但實際上，省裡一般都會同意地區的意見。
朱建國被氣得夠嗆，硬邦邦地表態說，自己保留意見。
不過朱建國也清楚，在地區這一級，他恐怕很難改變這個決定了。五名正副書記，有四個人意見一致，就算上了地委全會討論，除開段寶成自己不說，其他五名地委委員，又有幾個人會支持他的意見呢？除非這五名地委委員全都贊同嚴懲段寶成，纔有可能“翻案”。但這種可能性爲零。別人不說，宋曉衛是絕對不可能站在他朱建國這一邊的。
劉偉鴻站在大義嶺山巔，抽了幾口煙，緩緩說道：“專員，有些事情，急不得。你心裡生氣，曹書記心裡怕也不高興吧！”
曹振起確實也有理由不高興。
段寶成、王寧這兩位副專員交由他來處置，本就是當初“談判”的結果。曹振起在浩陽市對劉偉鴻全面讓步，拿下週鵬舉，撤掉郭麗虹，換上熊光榮和樊國生，劉偉鴻在浩陽市的威風，一時無兩。相對應的，地區這一級別的幹部如何處理，劉偉鴻和朱建國都要以他曹振起的意見爲主。
這都是說好的。
好了，現在全國黨代會結束了，劉偉鴻也風風光光的當了一回黨代表，在首都開了六天會議。朱建國卻說話不算話，要求嚴懲段寶成，當我曹振起好欺負啊？
“哼！他高不高興關我什麼事？就爲了他曹振起的一個面子，要放過段寶成這樣的腐敗分子，太過份了吧？”
朱建國又一次從胸中噴出一口濁氣，氣哼哼地說道。
劉偉鴻微笑點頭。
朱建國這話，算是說到了點子上。對於段寶成本人，曹振起怕是不會再有什麼好感了。甚至於曹振起心中對段寶成的痛恨，更在朱建國之上。曹振起要力保段寶成的唯一理由，就是他自己的面子。也是爲了維護他地委書記的威信。
段寶成作爲曹振起曾經最得力的臂膀之一，如今出了問題，就被曹振起無情拋棄的話，曹書記的威望立即會垂直下降，從今往後，還有什麼幹部敢於追隨曹書記的步伐？
瞧瞧吧，宋曉衛跟着你，被劉偉鴻搞得灰頭土臉，市委書記的威風一點都不剩，每天窩在辦公室生悶氣。段寶成跟着你，直接進了監獄！
你曹書記乾的都叫什麼事？
曹振起不保段寶成不行。
“專員，有些事情，我認爲還是要體諒一下曹振起。不管怎麼說，他對經濟建設這一塊還是比較支持的。聽說他這些日子，都在交通廳泡着，想要多搞點資金回來修路。如果和他徹底鬧翻了，大家每天吵個不停，誰都沒精力搞建設了，最終吃虧的，還是整個地區的羣衆。有些步，不讓不行啊……”
劉偉鴻說着，輕輕嘆了口氣。
這兩三年，劉偉鴻也一直在鬥爭，但他鬥爭的目標也一直都十分明確，就是要能夠集中精力搞建設。讓羣衆的生活實實在在地好起來，纔是硬道理。
朱建國不吭聲，腮幫子鼓了又鼓，良久，才悶悶說道：“偉鴻，我知道你說的有道理。我就是心中憋氣！你說，我們這麼辛苦地搞建設，爲了什麼？就爲了養一幫像段寶成這樣的腐敗分子？我朱建國不爲這種人服務！”
劉偉鴻苦笑一聲，搖了搖頭。
身處這樣的環境，面對這樣的現實局面，他也好，朱建國也好，想要徹底扭轉，都是不可能的。
“專員，走吧。天黑了，該吃飯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