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莫書記和文市長的意見，我都贊同。
劉偉鴻抽着煙，不徐不疾地說道。
大夥便都一愣一愣的。莫言和文質的意見，可謂是針鋒相對，這位卻都贊同，什麼意思？不過領導幹部說話，從來都是這麼“不靠譜”的，也許劉偉鴻的本意，和莫言文質的意見都大相徑庭。
“改革開放走到今天，幾十年計劃經濟造成的影響，逐漸開始大面積蔓延開來，全國範圍內都出現了國有企業舉步維艱的情形。國務院領導的決心是正確的，我完全贊成。國有企業要想適應環境，繼續生存發展，改制不可避免。實在改無可改的，那就只能破產倒閉。對於有些老大難企業來說，破產重組，可以說是唯一的出路。當然了，這個問題，也必須要一分爲二地來看，要根據實際情況區別對待，不能搞一刀切。畢竟涉及到無數幹部職工的切身利益，涉及到更多家庭的生存，涉及到整個社會的和諧穩定，慎重一點是對的。比如楚江機械廠，是不是已經到了非賣不可的地步？這一點很值得商榷。楚江機械廠行政級別雖然不高，卻是我們久安規模最大的國有企業。工廠由興旺走向破產，時間不到一年。這一年中，火炬區政府都做了些什麼事情？作爲楚江機械廠的直接上級，火炬區政府有沒有在這個過程中發揮應有的作用？或者說，就這麼眼睜睜看着楚江機械廠垮臺，破產倒閉？這中間有沒有什麼問題，我看應該好好查一查。”
陸默插話說道：“劉書記，楚江機械廠有沒有問題，確實應該好好查一查。不過，眼下的難題是機械廠那些下崗職工怎麼辦！”
咱們今天主要是就事論事，人家下崗工人可是隻給了三天的期限。你劉書記在這裡長篇大論，能解決這個具體的問題麼？
陸默說着，望了張效廉一眼。他相信，張效廉肯定也贊成他的意見。馬上就要過春節了，張效廉初來乍到，必然不會想要在這個當口大動干戈。他得先穩定局面，然後藉助春節期間，和市裡和下面區縣的主要負責幹部進行第一輪接觸和溝通，確定下他明年的施政方針。
眼下嚴查楚江機械廠的問題，搞得大家都無心過年，何苦來哉？
這可不是一把手該有的做派。
劉偉鴻微微一笑，說道：“陸市長，調查楚江機械廠的問題，和解決下崗職工的困難，並不矛盾。我認爲，眼下給下崗職工一點錢，只是起到一個暫時的安撫作用。而且給他們這點錢，是不是能夠把這些下崗職工安撫好，現在也不能肯定。按照唐方書記剛纔說的，一千下崗職工，每人給兩千，就一定夠了嗎？如果職工不滿意，繼續鬧，怎麼辦？是不是把欠他們的安家費，生活費，買斷費在過春節前一次性付清？一兩千萬的現金，這個時候去哪裡籌措？火炬區能拿出這筆錢，還是市裡面能夠拿出這筆錢？”
陸默不禁嚥了口口水，不吭聲了。
這個話，可不是在打嘴仗，要見真章的。別看他口口聲聲說楚江機械廠的問題，現在還不能確定是由葉有道還是由韓金鎖引發的，但他的心裡有數得很。機械廠的職工，對韓金鎖和火炬區政府的意見，大了去了。莫言剛纔也說了，他在大寧見過葉有道。萬一陸默在這裡放了狠話，莫言或者劉偉鴻給葉有道遞個話，葉有道私下裡一攛掇，機械廠的職工要求全部結清款子，他陸默還真的拿不出這一兩千萬的現款。
下崗職工鬧事，鬧到省裡去，第一責任就在他這個市長頭上。經濟建設，國企改制，可都是市長的正管。這一塊出了問題，陸默絕少騰挪閃避的餘地。他現在可還是“待罪之身”，邵令紅爲了自己的顏面，花了九牛二虎之力纔將他保了下來，在這節骨眼上，又鬧一出羣衆圍堵省政府的事件，邵令紅還不得生吞了他？
“那偉鴻同志認爲，最好的辦法是什麼呢？”
張效廉很認真地問道。
前來久安之前，張效廉再次宴請過省委書記林啓航的秘書雷旭明，雷旭明曾經給他漏個半句話，讓他去久安之後，要儘可能團結班子裡的同志，尤其是老同志。張效廉老於官場，對雷旭明這半句話的真實含義，心知肚明。所謂“老同志”，不就是指的辛明亮和陸默嗎？陸默年紀雖然不大，只有四十出頭，但在久安官場的資歷，卻非常之老。
從雷旭明這個話裡，張效廉也能推測得出，必定是邵令紅向林啓航妥協了。久安的“邵系”舊人，俱皆會向他這個新市委書記靠攏。這是由省裡的政治大環境決定的。
林啓航既然讓他去久安當書記，肯定要給他創造一個良好的條件。
所以在這個書記辦公會議上，張效廉明裡表現得非常公正，暗中自然要想方設法維護陸默。保住了陸默在市裡的權威，在市政府的權威，陸默才能給他強有力的支持。
而劉偉鴻和莫言，毫無疑問是久安的“李系”代言人，他們肯定有自己的訴求。
矛盾，在張效廉出任市委書記之前，就已經存在了。
所謂政治，就是這樣的。
劉偉鴻微笑說道：“我認爲，要安撫機械廠的下崗職工，除了給錢之外，更重要的還是要給他們一個明確的交代，一個公開透明的交代。心理上的疙瘩一解開，其他思想工作就好做了。所以，我認爲，楚江機械廠的問題，不能緩，必須馬上查，而且是大張旗鼓的查。由市紀委和火炬區紀委，組成一個調查組，立即進駐機械廠，好好查一查機械廠的問題，讓機械廠的幹部職工，都看看我們黨委和政府的決心。”
喬賢平輕輕一笑，問道：“劉書記的意思是，只要我們查機械廠的問題，那些下崗職工就不鬧了？不給錢他們也會安安靜靜的？”
劉偉鴻瞥了喬賢平一眼，還是微笑着說道：“喬書記稍安勿躁，事情總要一步一步的來。”
我話還沒說完呢，你急什麼？
喬賢平臉色微微一沉，隨即又浮現起笑容。
倒要看看你劉偉鴻有什麼高招！
“第二步，我認爲市裡對楚江機械廠的破產清算，要有一個明確的態度。我的意見很簡單，楚江機械廠不能破產，必須要繼續經營下去。前段時間，我去過機械廠，和廠裡一些老幹部職工談過話，瞭解一些情況。機械廠的產品，是很受市場歡迎的，銷路不成問題，生產能力也不成問題。就是欠了一些貸款，說是無力歸還，資不抵債。在這樣的情況下，宣佈楚江機械廠破產清算，完全沒有道理。就在去年，楚江機械廠還創造過兩百萬的年利稅。這樣一箇中型工廠，上千職工，說破產就破產，不是太草率了嗎？”
“我完全贊成劉書記的意見。而且機械廠那所謂的兩起詐騙案，七百多萬貨款血本無歸，我看也很有問題，必須要徹底調查清楚。真要是被騙子騙走了，也得查個水落石出。這騙子難道就能逍遙法外？”
莫言馬上說道。
陸默、喬賢平、文質的臉色，都變得比較難看。
這兩位一唱一和，還真不是安分守己的主。偏偏這兩個人，手裡又掌握着久安的兩大強權機關，他們說要調查，確實沒人攔得住。難道還能在市委常委會上形成決議，禁止他們調查楚江機械廠的問題？
劉偉鴻當初堅定不移地要爭紀檢監察權，作用就在這個時候顯露出來。
張效廉倒還是比較鎮定，平和地說道：“偉鴻同志，請你繼續。”
“做到了這兩步，基本上機械廠的職工，就能穩定下來，不會隨便再鬧。至於過年前的資金和物資發放，肯定也要給一些的。不過我認爲，數額可能用不到兩百萬那麼多。昨天聚集的下崗職工，大約也就是一百多人的樣子，其他的應該都是職工家屬。機械廠的下崗職工，現在有這樣幾個主要的去向，一部分留在久安，大約是兩三百人左右，一部分去了大寧找臨時性工作，大約也是兩三百人左右。少部分還在廠裡上班，看守工廠和材料，幾十個人吧。還有一部分，去了外地打工。目前我們主要是安撫好留在久安的這兩三百人。每個人先發半年工資，可能是五六百元，估計能夠有三十萬現金，就差不多了。唐書記，火炬區再困難，不至於連三十萬都拿不出來吧？”
劉偉鴻不慌不忙地說道，望向唐方的時候，嘴角甚至還帶着笑意。
唐方眼神一亮，馬上問道：“劉書記，三十萬真的夠嗎？”
他當初預算，兩百萬都不一定夠，現在劉偉鴻卻告訴他，只要三十萬就能“打發”了，簡直是不勝之喜。韓金鎖和莫言劉偉鴻之間有何糾葛，他眼下管不着，先度過這個難關再說。
劉偉鴻微笑說道：“不管怎麼樣，總是要先嚐試一下。兩千萬，咱們一時半會也拿不出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