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曲陽縣,乃是常山郡北邊的一座縣城,曾幾度爲流民軍佔領,又先後被朝廷收復了幾次。
如今,在驅逐和擊敗了朝廷的幾百守軍後,石勒的兵馬接管了此處,城中巡查已經換了一夥,爲石勒軍的裝扮。
這座飽經磨難的城池,迎來了新的主人。
此時,城中正有幾人小心翼翼的在街巷中行走,最後停在一家戶院門前。
他們正是劉綱、彭棋等一行人。
與之前相比,這兩位世家子弟的樣子略顯狼狽,身上衣衫有破損和泥污,臉色也不如幾日前紅潤,不過依舊潔淨。
兩人身邊跟着幾道身影,離得最近的是三道纖細身影。
這三人的衣服包裹全身,臉都被帽兜遮住了,看不清面容,但從體態、身姿上不難看出,這其實是三名女子。
而更外圍,則是五名孔武有力的男子護持,一看就是護院之流,正滿臉警惕的注意着周圍,時刻不停的觀察着周圍情勢。
正當幾人越發警惕之際,前方戶院的門忽然打開,一名看着頗爲精明的男子走了出來,這人看起來年約四十,身後還跟着兩名普通模樣的男女,這兩人穿着粗布衣裳,神色拘謹。
“兩位公子,”那四十歲左右的精明男子來到劉綱等人跟前,朝劉綱、彭棋行禮,然後低聲道:“已經說好了,這家家主願意讓咱們進去住上一晚,不過要花費二兩銀子。”
“二兩銀子?”彭棋瞪大眼睛,這個價格就只住一晚上,簡直匪夷所思,就算是在洛陽,恐怕也沒有酒館旅店敢如此要價,如果放在彭城,更足以在城郊買個舒適的院落。
精明男子壓又低了幾分聲音,很是無奈的道:“這也是沒法子的事,局勢不同,此城內外戒嚴,恐怕沒有人願意收留外來之人,這兩位還是與我有舊,過去有些交情,這才能夠說通,只是代價畢竟大些。”
原來,這精明男子乃是劉綱府上的管事,名爲劉荃,這次隨同照顧劉綱二人。
他早年曾隨劉家老爺外出遊歷,結識了一些朋友,當下被他找上的這戶人家,就是當年在遊歷中碰到了故人兄長,有過幾面之緣。
劉綱因爲打抱不平,不得不逃離出真定,隨行的衆人四散,只有忠心耿耿的管事和護院相隨,境遇一落千丈,好在這管事想起過去的交情,便提議來上曲陽躲避一下,一行人這纔來此,沒料想此處經過幾次兵災,早就變了一副模樣,加上石勒兵馬佔領後,施行戒嚴,入城困難,住宿更難,幾經周折才找到此處。
等劉荃過去交涉,對方卻不看情面,以安全危險爲由,索要鉅額銀兩,但形勢比人強,當前這個局面,衆人急需一個穩定的落腳之處,不然根本就沒有精力繼續北上,更需要找個機會給北邊傳遞消息,所以權衡之後,劉荃還是將那夫妻兩人帶了過來,打算讓劉綱做出決定。
果不其然,彭棋一聽錢數,便大吃一驚,面露猶豫之色,他們這次出來,帶的銀兩不多不少,但先前遭遇突變,很多錢財被四散的僕從、護衛給順走了,手裡剩的着實不多,眼瞅着前往幽州的路途也不太平,怎麼都得留着以備不時之需,若是在這裡就給出二兩……
“都是因爲小女子,連累了公子等人。”三名包裹嚴密的女子中,爲首的一人輕語說着,話中帶有一絲愧疚,聲音清脆,“若不是因爲我等緣故,以公子等人的身份,豈能遭遇這般災禍。”
他這麼一說,氣氛頓時凝重起來。
劉荃身後那對夫妻的表情也開始陰晴不定,似在思量着什麼。
正當衆人的心情越發沉重之際,劉綱忽然道:“便這個價格好了,只是還請賢伉儷能爲我等準備些普通衣衫,晚飯也該預備好,除此之外,還望兩位能幫咱們準備些乾糧,購買的錢財也是我等出,你們只負責買。”
他一說話,無論是劉荃,還是彭棋,乃至那夫妻二人,都鬆了一口氣,隨後夫妻二人點頭稱是,將一行人領進了院子。
這家人的院子不大,佈局簡陋,沒有什麼裝飾,一看就是普通人家,劉綱等人走進去的時候,能看到裡屋的門口,正有一男一女兩名小童躲在門後,怯生生的打探着走進來的一行人。
劉綱衝兩個小童笑了笑,頓時將兩個孩子嚇了一跳,趕忙躲了起來。
夫妻兩人中的女子見狀趕緊走過去,低聲吩咐着什麼,不一會就不見了三人身影。
倒是那個男家主走過來,小聲說道:“劉公子,你是世家大人物,這裡可能住不慣,還請稍微忍忍,晚飯這就去準備,衣衫也會盡快拿上來,這個……”說到最後,他的表情有些扭捏。
劉綱看着,已然明瞭,對劉荃說道:“荃叔,銀子先給他。”
劉荃點點頭,從懷中取出銀兩,交給了滿臉喜色的男人,眼睛裡蘊含着怒意。
那人接了銀子之後,終於不再耽擱,說了兩句話,就趕緊退去。
很快,衣服先被送來。
“咱們先換上,原來那一身太過扎眼了。”劉綱馬上吩咐起來,彭棋與諸多護院聞言點頭,紛紛換好。
彭棋感慨道:“蘊及,你現在確實不一樣了,很多時候,都要有賴於你做決定,不然這路上不知要出多少狀況,這般局勢,亦是有你沉着應對,不然咱們早就遭殃了。”
劉綱搖搖頭道:“我這不算本事,不過是模仿陳兄罷了,咱們現在的遭遇,與我也有關聯,理應負責。”
這時,先前的三名女子靠了過來,爲首那人解開兜帽,露出了一張清秀面孔,她滿臉愧色的道:“這事是因小女子而起,給兩位公子添麻煩了,若是事不可爲,便將小女子交出去吧,總要保得兩位公子的周全。”
劉綱擺擺手,道:“這事並非如此,遇到那等事,但凡心有正氣的都會挺身而出。”
彭棋也點頭道:“正是如此,當街強搶民女,着實下作,也就是胡人治下才能發生。”說着說着,他忽然對劉綱道:“蘊及,你可曾留意街上情形,此處這胡人秩序,更爲明顯,恐非好事。”
劉綱臉色嚴肅,點頭道:“咱們這段時間觀察所得,一定得跟陳兄好好說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