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雄早就有些等得不耐煩了。
當年李雄可以有耐心登上許久,但今時今日畢竟不同了,他已然不是當年那個造反之後,稍微有些根底,但還是有諸多欠缺的軍中頭目了。
經過幾年國主位格的蘊養,此刻的李雄已是名副其實的蜀地之主,手握權柄和兵馬,習慣了頤指氣使。
所以哪怕知道天師道在蜀地的影響力,更在心裡敬畏老道士,但時至玄甲軍南下、蜀地危局的這個關鍵時刻,李雄放下了手頭上急待處理的事,甚至沒有第一時間聚集兵馬,反而來到這裡,就是對老道士抱有極大的期待。
當然,另一方面,也是他很清楚,靠着自家的那些兵馬,面對原來關中朝廷的兵卒還能抵擋一二,甚至荊州王敦攻伐過來,也是不懼。
但是玄甲軍和他們可不一樣,就算靠着地理優勢,能夠抵擋一陣子,但也不過只是暫時的,索性他便不求兵馬,尋鬼神之助了。
只是這麼一等半天,難免讓他在心裡嘀咕,想着這個決定是否正確,放着那麼多正事不做,來到這裡。
而他的親兵,已經和那攔路的幾個道士爭執起來,想要爲自家主公爭取一些時間,換成其他時候,李雄早就出言制止,然後做出禮賢下士的姿態了,但這次,他卻是沉默以對,這無異於是在默認親兵的行爲了。
當兩邊因爲爭執,以至於氣氛都開始有所轉變,越發凝重的時候,那道觀原本緊閉的大門,終於緩緩打開了,隨後張玄走了出來。
“王上,請隨我進去,老師有請。”
“見過師兄。”李雄擺擺手,那些親兵便停止了爭論,然後隨着這位蜀地止住,一起走進了道觀。
“不知老師做了什麼準備?”
走在路上,李雄忍不住就問了起來,這關係到他當前的基業安危,實在由不得他不重視,自是忍不住要詳細瞭解。
張玄並不隱瞞,直接說道:“老師有一套法門,或許能有作用,只是還要與王上說清楚,讓王上親自抉擇才行,只是這具體之法,便不是我能知曉的了。”
李雄點了點頭,稍微安定了一些,知道老道士不是毫無辦法就好,只是張玄口中的“抉擇”兩字,卻還是讓這位蜀地之主忍不住皺眉,思量着這背後的深層次含義。
不過,他並不需要思考多久,就得到了答案——
老道士親自告訴他的——
“玄甲來襲,蜀地是無法阻擋的,只是老道卻可以做法,削減那冠軍侯的一些氣運,讓他此次攻伐不順,從而爲蜀地延長兩三年的國祚。”
老道士坐於蒲團,見着李雄,並不弄什麼玄虛之言,直接就交代了方法。
張玄聽了,不由神色黯然。
“只有兩三年?”
李雄拜師老道士後,也瞭解一些陰陽家說和天師道藏,自是明白這削減氣運的意思,只是聽着這老道的意思,根本不是一勞永逸之法,而是拖延之術。
“這兩三年的時間,便是某家再怎麼做準備,恐怕也難以再次抵擋啊……”李雄輕輕搖頭,“除非能拉攏一些盟友,只是那江左朝廷,和陳氏固然有矛盾,但雙方聯繫更多,遠非某家能夠利用,要麼就是那王敦……”
他這邊說着,無非還是想要請教範長生。
老道士雖然是個倒是,學的是長生之術,但學問淵博,通涉百家,過去無論是政務還是兵家事,都給了李雄不少有用的建議,而且往往言語不多,卻能一針見血。
此刻,這蜀地之主無疑是想要像過去那樣,希望老道能給個提醒。
沒想到範長生卻只是搖了搖頭,然後輕輕說道:“老道能做的,便是這般了,王上這些年對老道士不薄,自是要與回報的,若是能阻擋玄甲南下,王上自有威望,可以藉此而行,只是今後是要對抗,還是尋求其他之法,就非老道能管得了。”
李雄從這話裡面聽出了其他意思,不由皺眉。
老道士所說的其他之法,大概就是投降了,只是李雄到底是當年生生從一介流民,靠着造反,生生割據一方的,那朝廷他投靠之後,不合心意便復叛之,今日若說向陳氏低頭,這心裡難免會有些牴觸。
只是,仔細一想,這確實是個法子,畢竟要抵抗玄甲軍實在是不容易的,不過按着老道士的說法,若是這次能抵擋一次,那玄甲軍戰無不勝的名號,也就折在自己手上了,那這個意義就太大了,足以借題發揮,做很多事了,說不定還能開創新的局面。
只是一個不好,也是身死族滅的結果,畢竟前車之鑑可不少。
另一方面,若是投降了,至少榮華富貴開始能夠爭取的,也能讓自家安穩下來。
這麼想着,李雄左右權衡,一時之間卻是難以確定想法了。
但就在這時候,老道士卻幽幽開口,用有些告誡的語氣說道:“陳氏以正立足,堂堂而行,滅國破勢,乃成大勢,氣運濃烈,這是天地正道,今日老道若強行折其氣運,其實有違天和,日後必有反覆,是以兩三年後,玄甲再來,或十倍於今日之勢!”
李雄的臉直接變了顏色,越發憂愁起來,他沉默許久,終於還是問道:“不知老師要如何爲之?”
老道士看了他一眼,說道:“雖是旁門左道,但要制堂堂之兵,還是得借兵家氣血,王上回去之後,整頓兵馬於沙場,點將之時,老道自爲之。”
李雄神色嚴肅的點點頭,也不多問了,匆匆而去。
等這人一走,張玄才一臉擔憂的走過來,低語道:“冠軍侯氣運正隆,承乾坤正道,行人教之法,老師若是要強行削減他的氣運,怕是要折壽許多,不如學生代勞……”他看着老道的老態,越發不忍。
老道士卻笑道:“人誰無死,我爲道矣,你藝不精,不可。”
話落,閉幕不語。
當日,玄甲軍勢如破竹,已入蜀地,李雄則沙場點兵,然後着人來請老道士。
範長生緩緩而行,走出道觀之後,回首一觀,默然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