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嶽書院位於洛陽以西的城外,說是書院,其實乃是一處莊園,最外圍被圍着,過去還曾在兵災波及的時候,作爲防禦工事,所以內裡的佈置頗爲考究,齊直他們所在的屋舍,就在莊園的深處的獨院。
此時,這院子裡裡外外佈滿了人,多數都是訓練有素的護衛,但也有齊直這樣的士子。
齊直口中的楊老太公,就是三楊中排名最末的楊濟。
說是最末,那也要看是和誰比,與前兩楊比,他在最末,但比起其他家族之人,卻是不可同日而語。
就是現在,楊濟都還掛着一個安北將軍、太子太傅的名號,這樣的身份,就算他什麼都不做,到了任何一地,都要引起雞飛狗跳,就算是洛陽也不例外。
只不過,此時距離他抵達洛陽,已經過去一段時間了,加上最近的洛陽經歷了諸多變化,尤其是東海王的倒臺和身死,諸多勢力的洗牌,多多少少將楊濟到來的影響力沖淡了。
即便如此,當這位老太傅來到左嶽書院的時候,這個書院的上上下下還是提起了全部的精力,所有目光都集中過來,也都有着和齊直想通的想法。
不過,他們的這個願望想要實現,卻不容易。
哪怕是身爲楊木直傳弟子的齊直,也要恭恭敬敬的等在外面。
院子裡的屋中,正有兩人相對而坐。
其中一人年齡頗大,腰桿挺得筆直,雖然鬍鬚半白,但依舊能看得出面龐棱角分明,配合着那雙有神的雙目,更給人一種英武有力的感覺,這人正是楊濟。
在楊濟對面坐着的,則是一名中年人,他的體格相對瘦弱,神色也頗爲恭敬,正在低頭說話:“當下的情況就是這樣,廣漢王有意兼任太尉和大司馬,這件事朝中反對的聲音不少,若是我楊家動用上下關係,幫叔父您疏通一番,這太尉的職位拿到,並非不可能。”
“太尉……”楊濟微微閉眼,低頭沉思了片刻,笑道:“這個位子當真是好大的吸引,就是老夫聞之,也不免心動。”
太尉主五兵,丞相總百揆。
丞相之權柄,就算對這個官職瞭解不多的人,也都是聽聞一二,乃是百官之,而太尉在很多時候,能夠與之並稱,足見其能。
自來三公,多有太尉之名,此官可掌武事,在王朝天下,這兵家之主可謂是定海神針,就算不說其能,單說此位意義,三公之一,人臣巔峰,得之必上青史,留名後世,就足以說明此官對常人之吸引,到底是有多大。
如今,那位得了太師之位,兼大司馬之職,有掌尚書檯的廣漢王,也盯上了這個位置。
不說其他,就說這廣漢王眼下兼任的職位,就已經可以稱之爲權臣頂配了,那大司馬的很多職權,甚至還過太尉,在兵事上的權柄更爲廣泛。
實際上,東西兩漢的時候,太尉、大司馬這兩個同樣掌兵的職位,多數不會同時存在,但自三國以來,兩職多有並立,直到此時。
可即便如此,在衆人眼中,太尉的名頭,還是要越大司馬的。
楊濟陡然聽到有可能擔任這般官職,呼吸也急促了許多,但最後卻搖搖頭道:“不過,此位得之,有害無益,或許還是取死之道!”
“怎麼會呢?”楊木卻擡起頭,然後搖了搖頭,“如今朝政不清,東海王歿、武鄉侯隱,那其他幾家都取得了不小的利出,尤其是琅琊王家,除了王理之外,那王導也終於出仕,而且有傳聞說,他不是入尚書檯,就要入御史臺,乃至直接位列列卿都有可能,我楊家在北方若想壯大,最大的對手和阻礙,便是王家……”
“老夫知道你想說什麼,”楊濟微微一笑,伸出手指,在兩人之間的坐席上指了指,“你覺得各家皆有所得,填一二官職空缺,但我楊家也得了一個列卿之位,只是暫時還未落實,最多不過一個月,就會有結果了。”
楊木還是有些不甘心,遂又說道:“但是,廷尉畢竟不是太尉!”
楊濟收了笑容,淡淡說道:“但是太尉和大司馬的職權多有重疊。”
楊木聽得這個語氣,心中一凜。
楊濟卻道:“太尉是好,但你也不要被這個位置蒙了眼,若是老夫得了此官,我楊家就能安穩了?從來世家大族,雖然需要官職品階的支撐,但家學也很重要,昔伯起公,乃以大儒之身,名傳當世,方有家族長興,況且我楊氏本就立下了計劃,要按部就班的在朝中經營,畢竟是盛極而衰,宣武一朝之後,兄長先後退隱,就是爲了防止被人皇猜忌,現在這種時候,本就是紛亂之時,我等又豈能主動走上前臺,況且……”
說到這裡,他忽然壓低了聲音:“太尉之位,此時得知無用,蓋因兵權皆在大司馬之手,廣漢王不會分之,反而還要被其猜忌,你當其他各家,爲何不取此位?真是家中沒有威望之人?非也,無非是順水推舟,老夫豈能上他們的當?若真的應下來了,權勢沒有到手,反而要成廣漢王的眼中釘,何等冤枉?還是當先固本,只要家族根本不動,三公之位,早晚會回來的。”
楊木點點頭,半天不說話,最後卻又問道:“那叔父此番來洛陽,真是隻爲了悠兒的事?”
“這個自然,這纔是頭等大事。”楊濟的臉上再次露出笑容,眼神也柔和許多,“老夫寶貝孫女的夫婿,當然要精挑細選,由老夫把好關,畢竟這孩子性子軟,若是所託非人,那是要受委屈的。”
楊木聞言有些無奈,卻也不敢多言,不過隨即提了一句:“叔父這些天來,讓偉兄去幾個大族之中看過了,可曾有什麼入得眼的人物?”
楊濟搖頭道:“未曾見到。”
楊木忍不住就提及:“叔父若不親眼看看,如何能夠放心?這些天也有些家族的子弟找到我這裡來,其中不乏風度不凡者,背景也各有可取之處,若不然,您挑個時間,在書院中見見他們?”
“你這是替他們來做說客了啊。”楊濟笑了笑,見楊木想要解釋,就擺手阻止,然後說道:“別急着辯解,這並不是壞事,能見就見吧,我也想見見這年輕一輩的人傑,時間就由你來安排吧。”
楊木點頭應下,他們這個層次的家族,挑選姑爺的時候,自是看重家世、鄉品的,但同樣也品性和前途,所以疏忽不得。
同時,這家族聯姻,也是穩固世家地位的重要手段之一,所以他們這些長輩難免上心,挑選的家族人選,亦有門道。
過去,楊家就曾與政敵聯姻,化干戈爲玉帛。
但此一時彼一時,因爲新漢權勢起伏,北方世家有崛起之勢,山東以王家爲,而關中則諸族相爭,楊家略佔優勢,這個時候,他們與王家之間的矛盾,可不容易化解,因爲這不是政爭,而是爭運,誰能贏,至少奠定百年家運。
這種情況下,就算是聯姻,也不會尋找王家,或者近似的家族,而是會選擇稍小一些的,也方便楊家借力和控制。
“行了,正事就說到這吧,”楊濟話鋒一轉,“老夫這次來書院之中,看這裡頗爲清淨,準備住個幾天,希望你不要嫌老夫麻煩啊。”
“這樣的好事,我等自是求之不得!”楊木衷心說着,他爲山長,當然也有經營書院的心思,楊濟若能在此停住,好處諸多,“說起來,我有幾個學生,一直仰慕您的學問,此時就在外面,叔父可願見上一面,指點一二?”
楊濟笑道:“你話都說了,老夫豈能拒之?讓他們進來吧,老夫也和他們說說話。”
楊木致謝一聲,就吩咐身邊僕人,去呼幾個弟子過來。
這人一出去,門外的齊直二人知曉,就當先一步走入,那僕人則又去召集楊木餘下的學生過來。
“後生末學見過文通先生。”齊直和同窗當先拜見楊濟,又見過老師。
楊木有些意外的問道:“齊直,你怎麼來了,這幾天不是身染不適,在家靜養麼?”
“回稟老師,我本在家中靜修,但聽說那入夢公子陳止,最近剛剛抵達,就在那鎮上暫住,於是忍不住過去拜訪,見過其人之後,就過來稟明老師。”
楊木還未說什麼,楊濟先露出感興趣的模樣,問道:“哦?可是那個斬殺小王子、氣死匈奴王的入夢公子陳止?”
“正是!”齊直趕緊恭敬迴應,不敢有一點遲疑。
“他來京城,是過來當官的,得了一個徵北將軍的頭銜,又承了太樂令之位,”楊濟言笑了起來,“我爲安北將軍,他爲徵北將軍,也是有緣,你叫齊直是吧,說說,此人如何?”
齊直趕緊誠惶誠恐的將自己的所見所聞講了一遍,其中就提到了陳止當衆彈琴的一事,而且爲了給楊濟增加印象,他將王布的一番分析也說了出來,當然了,在這裡都成了是他的分析和想法。
果然,楊濟聽聞,先是指着齊直,對楊木說:“你這個學生不簡單啊,思慮周詳啊。”
楊木也有些意外的看着齊直,但還是點頭致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