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華是最近才抵達洛陽陳府的,這到來之後表現的非常低調,每日也是深居簡出,連其他陳家子弟的邀請,都一概推辭——
這陳華乃是下邳名士,在江左都有名氣,再加上又師從名師,在陳家之內的名氣極大,過去不管抵達哪裡,只要有陳家子弟,都會對他邀請,或者請教學問,或者吟詩作對,好不逍遙。.%m
但這一次,他來到洛陽,卻這般蟄伏,其他陳家子弟心裡都知道原因,因爲先前《師說》一文的事,在場的衆人也都知道這前後的緣由,所以沒有人多言。
卻沒想到,等到這品評會之後,陳華卻突然活躍起來了,前後串聯,號召起了這一次的聚會。
和之前一樣,這一次,其他的陳家子弟,也都知道陳華所求爲何,但沒有人敢隨便說破,因爲陳止眼下乃是實權官僚,就算其他陳家子弟的心裡再怎麼有想法,也不會愚蠢的說破。
不過,被陳華直接針對的陳梓,卻是輕笑一聲,出聲道:“陳華,你召集我等過來,圖謀爲何,諸位都是心知肚明的,那也不用說我什麼,陳止的行事如何,你是最清楚的,難道還敢小瞧他?或者說,你又有什麼資格小瞧他?他乃是徵北將軍,又有實權,受族中重視,你也敢非議他?”
陳華被說的臉上難頭一皺,淡淡說道:“過去可沒,你陳梓竟是個馬屁精,可惜你在這裡說的話,陳止可都聽不見。而且,他很快就會自身難保了,這品評會之後,直接得罪了衆多的書院,下場堪憂。”
“哦?聽你這話的口氣,莫非是知道什麼?”陳梓絲毫也不動氣,反倒笑了起來,“你若是知道什麼,那就該給族祖說一說,他老人家可是早就說了,值此關頭,家中當齊心協力,共渡難關。”
陳華卻笑了起來:“笑話,這個難關,乃是他陳止自找的,與我等有何關係?爲何要與他同心協力?”
陳梓搖搖頭,嘆息道:“你不願與人同患難,莫非只想同富貴?世上焉有這般好事?我實話告訴你吧,陳止之前就派了人來,將自己的打算,給家中透露了些許,叔祖早就默認,這相助陳止本就是不可避免的,你與其在這裡上下串聯,不如思量着如何輔佐,這樣一來有着同族情分,你過去和陳止的一點恩怨,能算什麼?日後自有好處。”
陳華眉頭一皺還要再說,但陳梓則乾脆起身,不願意在待下去了,轉身就走。
他一邊走,還一邊說着:“本以爲你蟄伏這些時日,是在反省,突然召集諸多兄弟,是要說什麼感想,沒想到還是這般形勢,真是令人令人失望,我也就不陪着你在這裡了,否則傳了出去,讓陳止誤會了,那可就得不償失。”說話的時候,他的目光掃過衆人,沒有再說什麼,徑直離開。
“膽小如鼠!竟然害怕陳止!陳止現在自身難保,難道還能將我等如何?”
梓遠去的背影,陳華的心中一陣惱怒,面龐更是漲得通紅,覺得被人小瞧了,便說了些硬氣話,想要找回場子。
但話音落下,卻又有幾人站了起來,猶猶豫豫的對陳華說道:“兄長,我等想到還有事要做,實在是對不住了。”言下之意,也是要離開。
“你們也要走?”陳華的臉色當即就變了,但那幾人也顧不上其他,又說了幾句,就匆匆而去。
人遠去的背影,陳華粗喘了幾口氣,臉色不愉。
但更讓他難以接受的是,隨後又有幾個人,零零散散的起來,找着各種藉口,也一一離去,到了最後,竟然只有聊聊四人還陪在陳華身邊。
實際上,這並不奇怪,這聚集於此的陳家子弟,很多本來就不想得罪陳止,不過是礙於陳華的面子,不得不來,現在有陳梓帶頭,其他人抓住機會,哪能放過,自是先後離去了。
當然了,這其中也有不少人是從衆,本就沒有什麼主張,聽陳華說的有道理,再聽陳梓所說,也覺得極是,因此本着中庸的念頭,也趁勢離去。
“這羣人,被眼前的局面迷惑,被陳梓的一番話亂了思緒,做事沒有遠見,不足與之爲伍。”
那剩下的四人,就有人這般說着,安慰着陳華。
陳華濃烈的喘息着,好不容易平息了心中的不快,然後勉強擠出一個笑容,對剩下的四人笑着,又說了起來,但眼前的情況,已經不允許他再有太多的選擇了,最後草草了事。
他們幾個並沒有注意到,就在自己等人交談的時候,在這不遠處的,一片被樹枝遮蔽的走廊上,太僕陳永正立於其中,朝這邊
待這場聚會差不多三場了,陳永才搖搖頭,對身邊侍候的管事說道:“讓陳華那四個人都回去吧,以後也不用重用了。”
陳永說的輕巧,但聽在那管事的耳中,卻讓他心中一凜,忍不住道:“華少爺其實也是爲家族着想,並非針對止少爺,而且他乃是咱們下邳陳氏的俊傑,這……”
“既是陳氏,那就不分彭城還是下邳,陳華所爲,不管出於何等想法,但值此關頭,真以爲陳止倒下,家族還能獨善其身?”
那管事聽到這裡,徹底不敢開口了,只是點頭稱是,也知道自家這位老太爺,是鐵了心的硬撐陳止了,這心裡不由有些疑惑,因爲陳華所言,也並非一無是處,是有這種可能的,爲何自家老爺,卻硬是要支持陳止。
他卻不知道,陳永考慮的更多。
“當初陳止斬殺了匈奴小王子,我就現此子行事非同尋常,或許可成大器,但讓人章法,也有可能讓陳家因此蒙受牽連,凡事不求有功但求無過,是以纔有讓他暫止的想法,但既然如今他已經登上了仕途,那情況就不一樣了,我相信張家也好徐家也罷,就連那荀家,都不會單純想要給陳止難堪,陳止只是一個突破口,他們真正的目的,是以陳止爲突破口,攻訐於我!”
畢竟是官場老兵,這個道理陳永如何來,所以不管陳止所作所爲,到底有沒有章法,至少是現階段而言,他陳永必須全力支持陳止。
陳華連這個都來,留在洛陽也是個禍患,說不定反倒要被政敵利用,難道還留着他過節?當然是儘早打回去,他召集子弟過來,是來幫襯的,不是來給自己找麻煩的。
不過,管事還沒把消息帶過去,就有人通報,說是陳止來了。
“來的正好,老夫也有話要問他,將人帶到正堂。”吩咐了一聲,陳永就轉身回去。
同樣的,陳華他們也得知了這個消息。
“我料想他也該來了。”陳華作勢,居然想要去面見陳止,還帶上了那跟隨自己的四個人,“不要覺得此舉冒失,現在去找陳止當面對峙,對整個家族都有好處,可以當面揭開他的謊言!”
其他四人雖然有些猶豫,但事已至此,也已是開弓沒有回頭箭了,也都同意下來。
但事情並不像他們想的那麼順利,當陳華帶人過去的時候,甚至連正堂都接觸不到,就已經被管事帶人攔下來,隨後就接到了一個讓他有些難以接受的消息——
“什麼?這是什麼意思?不讓我過去?莫非他陳止和我們不一樣?他能做的事,我們連湊上去都不行?”
管事只是陪笑着,但心裡卻很清楚,陳華確實是摸不清自己的斤兩,他豈能與陳止相提並論?
不過,這話他是不敢說出來的,甚至連陳永打他五人離開的消息,暫時都沒有表露,否則就現在的樣子,指不定要弄出什麼事來。
就在陳華被阻擋的時候,陳止已經在正堂見到了陳永,邊上還有陳梓相陪。
一刻鐘後,陳永點點頭,說道:“守一啊,你既然把打算都說清楚了,那家中自是全力相助,我這就派人出去,給外面的流言添一把火。”
“多謝叔祖。”
陳止致謝之後,陳永又問道:“那接下來這一個月,你就主要與大鴻臚那邊聯繫?那我可要提醒你一句,那位大鴻臚趙珉不是好相與的人,你凡事得多注意一些,有什麼事就多來找我商量。”
“守一謹記。”陳止點點頭,忽然話鋒一轉,“另外,還有一事要與叔祖講清,這一個月裡,我會邀請洛陽的各路大家,琴棋書畫皆要涉獵,因此要提前做些準備。”
陳永微微一愣,跟着才道:“真的是所圖不小,可是要老夫動用人脈,幫你聯絡?”
陳止搖搖頭,卻道:“並非如此,而是府中有諸多琴譜樂譜,又有許多事物,我是想要來這裡,時常練習。”
“什麼?”陳永一臉錯愕,着實沒有想到,陳止會提出這麼一個要求,“你是要在這裡練習音律一類?這與邀請各方大家,有何聯繫?”
陳止就道:“那些大家,可不是輕易就能服人的,再說了,這背後還有人在干涉,所以要做準備。”
時間流逝,轉眼七日時間已過。
洛陽,羅家,羅勳的屋舍外面,那外廊之上,正有兩名青衣小廝低聲交談。
“聽說了麼,昨日那左廉家中,又有不少人拜訪,其中還有人大老遠從荊州遷來的,就是爲了讓他品評文章的。”
“可不是麼,這才幾天啊,聽說那左家門前,日日人流不息,不少人都是慕名遷來,想讓他給品評,真是不得了。”
“你說這事離奇不離奇?那左廉雖然也是洛陽名士,文章出名,但不少名望都是靠着祖上的餘蔭,要是論文章的,哪裡比得上咱家老爺啊,結果現在這些人就都認準他了,原本沒三兩天還有人來咱家,想讓老爺品評,現在倒好了,都一窩蜂的衝到其他家去了。”
“我聽說啊,之所以這樣,就是因爲那個太樂署的品評會,這城中都傳了,說是這品評會能評出文章第一,五位大家乃是當世頂尖,連皇上都認可,有朝廷在背後撐腰,要是能得到他們五人任何一人品評,都可以身價倍增,得到的評語,更是無從質疑!”
“這個我也聽說了,其實我有件事沒說呢,之所以覺得離奇,還是左廉本來名氣就不如咱家老爺,但比起左廉,其餘四位大家的家裡,更是非同小可,那古優等大師的家門前,早就排起長長的隊伍了,一直排到巷口,勸都勸不走啊!”
“誰說不是呢,唉,真是可惜啊,當初要是咱家老爺接受了那太樂令的邀請,咱家現在也得威風了。”
這邊一個小廝還在嘀咕,猛然見到對面的同伴,朝着自己擠眉弄眼,這心裡猛然一突,臉色當即就變了,一轉頭,色陰沉的羅勳站在身後。
“老爺!”
小廝的皮鼓下面好似裝了彈簧一樣,一下子就從座位上彈起來,然後趕緊就告罪起來,心中忐忑,這背後非議自家老爺,可是不小的罪名,真要是追究的話,足以讓他被配到城外的田間,那和內宅僕從比起來,這待遇可就是天壤之別了。
他的這個擔心,並非杞人憂天,因爲這府中裡裡外外,誰不知道自家老爺自從幾天以前,聽說了那五位大家的消息之後,心情就有了變化,任誰都能快。
隨後,這府中的人,要是有人不小心提到了品評會五位大家和兩家書院等名詞,都會惹得老爺不快,輕則只是眼神責備,重者甚至還有直接的斥責。
不過,這次的情況卻有好轉,在那小廝說的話被羅勳聽到,羅勳的眼神頓時更加兇惡,卻沒有多說什麼,只是留下一句,將大少爺叫過來,隨後就一言不的回屋了。
那小廝頓時長鬆一口氣,坐倒在外廊之上,但身邊的同伴就提示道:“還不趕緊去通知大少爺,你還想捱罵不成?”
“對對對!”
那小廝趕緊起身,跌跌撞撞的衝了出去,過去通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