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止行走之時,那周遭的諸多藏書,彷彿與他相合,傳遞出一股和諧的味道。
這裡正是秘書省的核心所在,爲東苑閣,與西苑閣並稱東、西兩苑,爲皇家藏書之地。
在這個時代,乃至之後,書本、知識都是人文的載體,是傳承文明的關鍵,但頻繁的戰亂,卻使得這種載體時常會有折損。
祖龍秦皇焚書坑儒,無數典藏被付之一炬,後人追思之際不免心痛,加上先前簡牘傳播不易,紙質書冊則容易損毀,加上抄錄之難,傳播桎梏,以至於書本在此時爲珍貴之物。
普通的世家,也有自己的藏書之地,用於傳家,而寒門之家若是有藏書,往往都會當寶物,讓後世子弟習練。
皇家自然也不例外。
再加上中原多有戰亂,其中對書冊、簡牘的損壞,不知道令多少人爲之心痛,不斷上書,提醒朝廷。
所以,從之前的兩漢開始,漢廷就經常下詔求書,並且有專門的機構和人手,被派遣出去,收集流落在外的書冊,同時又有秘書省這樣的機構加以整理和收藏。
所以,這皇家藏書庫的價值極大,在秘書監任職,也被很多人看作是進一步爲學的機會。
陳止也不例外。
此時,他走過了一排排的書架,目光掃過書架上的一本本書冊,心裡就閃過相應的內容。
這半年多爲秘書監,他的很多時間都花費在裡面,並且用這些時間將這裡的藏書,都從頭到尾的看了一遍。
當然,這只是單純的看,而不是參悟和理解。
皇家藏書浩如煙海,其中內容包羅萬象,更涉及到諸多不同的字體、語言,比之王家書癡所記憶的書冊,還要多上不少!
這也難怪,這可是整個王朝,運用國家的力量,前後繼承幾百年的底蘊。
哪怕是歷經戰亂,有所損毀、失軼,但其總量龐大,又有許多忠人義士,不顧刀兵威脅、不顧自家性命,出面維護。
再加上東漢末年、三國之時,那割據的諸侯,除了一二人之外,都是世家出身,受過貴族教育,也知道簡牘、書冊的珍貴,無論是出於本心,還是爲了收買士人之心,多數諸侯都會注意保存這些知識的載體。
這種種因素的共同作用之下,新漢東西兩苑所藏之書,數目龐大,其中不乏珍貴的孤本,在外很難尋得,也只有用國家的行政之力才能蒐集得到、保護得了。
這般積累,就算是陳止在半年的時間裡,也不可能將之理解通透,但他很清楚,自己在這裡停留的時間不會太長,所以就抓住了機會,要在調任離開之前,先把書庫藏書的內容,都記憶下來。
不錯,靠着陳止近乎過目不忘的能力,以整理和歸納圖書爲辦法,將藏書盡數翻看了一遍,已經將裡面的大部分內容都記在了心裡。
這種記憶,爲囫圇吞棗,所以陳止也要像之前領悟和參研心中藏書一樣,慢慢的將這些記憶轉化過來。
索性在他在記憶的同時,也把原本較爲雜亂的圖書,分門別類的整理歸納,按照經史子集的大類,依照百家之言的劃分,又遵循前後時間的順序,重新編排了藏書之地的佈局,令其更加直觀,也更爲容易翻查,而且又有單據爲憑,若是哪裡少了一以很快察覺。
但對於這些變化,知曉的人反而不覺得奇怪,因爲陳止擅長整理這一點,早就名聲在外了,無論是青徐兩州,還是在太樂署、鴻臚寺,他都展露過一手,在秘書省中再行,旁人也只當是應有之意。
不過,也有一羣人對此頗爲在意,因爲這羣人根據自身經歷,很清楚想要整理藏書,並且分門別類,讓沒有讀過的、瞭解過的人,也能迅尋找到相應的書冊、簡牘,那需要多麼深厚的底蘊。
這羣人,就是閱歷和知識都很豐富的大儒、大經學家、大學問家、大宗師。
簡單來說,至少也得是通讀了一遍,熟悉了其中內容,方能放手施爲,這也是自古以來,編著書籍的困難之處。
但正常的人,其閱讀量小的可憐,能閱讀萬字、十萬字的,就可以說是博人,若是百萬字了,那就是通曉智慧之輩了,要整理一個國家級的藏書館、圖書館,乃至編著一部大典,那其中所涉及的閱讀量,可以說是駭人聽聞了,過去若是要整理這樣的藏書,怎麼也得動用百多人手,召集各方學者共參,才能成功。
最近又傳言,說陳止要編撰一部典籍,但沒有多少人相信,反倒是他將東西兩苑大部分的典籍,都重新整理、歸納了這件事,已經被很多人親眼所見,是無可辯駁的事實了,於是就有不少宗師級別的人物,過來諮詢——
這東西兩苑乃是皇家藏書館,輕易不會開放給外人,但也有例外,就是那些真正名聲在外的尊者、長者。
新漢以孝治天下,對於老人是非常尊重的,而爲了蒐羅人才,更是有諸多特殊的制度,比如這皇家藏書的觀閱資格就是其中之一,就算是後世,建立大興的科研機構,也依舊還是延攬人才的不二法門,何況如今?所以很多無法請來出仕的爲學者,也不得不在這種制度下,被吸引過來。
而秘書省的諸多官員,除了要面對皇帝、各司衙的諮詢問政之外,還有一個重要的動作,就是接待和滿足那些大學問家老人們的請求和要求。
新漢由於其王朝特點,但凡能來秘書省申請觀餘閱的,都不是尋常人物,要麼是過去曾爲高官,要麼就是門生故吏爲高者,而且還要有一個共同點,就是治學、爲學之名船樣天下,乃是公認的學問宗師!
這樣的人物,平時請都請不出來,他們願意過來瀏覽皇家藏書,皇室其實是求之不得!
不過,皇家藏書到底珍貴,還是不許帶出兩苑的,因此這些大學問家在觀看的時候,就會留在秘書省中,一方面是在這裡觀書,另一方面是有相關需求、要查閱其他書籍的時候,能及時的詢問,這也是秘書省資問的一個工作。
過去有不少的宗師人物,在得到許可後,經過一定的手續,進入兩苑查找所需的書籍,然後通過詢問裡面的書吏,來迅找到目標。
不過,書吏固然在這裡當差,就算爲了熟練業務,必須把這藏書館中的大概佈局搞清楚,但想要按照宗師的吩咐,從無數典藏中出一本書、一卷簡牘,依舊是一個繁瑣的工作。
如果宗師需要的是某一具體的著作,那找起來就像是在溪邊的石子兒中選出一個一樣,沒有幾個人一起尋找,怕是找上幾天都翻不出來,這還是在熟悉大概佈局的情況下——這裡畢竟是皇家藏書館,雖然沒有科學的分類和歸納,但也有自己的一套整理體系。
但事實上,從諸多書冊中挑選一個出來,還算是輕鬆的活計,因爲若那些大家提出來的是一個模糊的概念,或者只是描述了一句,需要大概什麼樣內容的典籍,那更是一個痛苦的任務。
就好像有些宗師來到這裡,本就是爲了給自己正在書寫的著作,找一個參考、或者是根據,那麼他們很可能提出來的要求,是要找一些帶有“三代之治”、“墨家之學”、“老莊註釋”等等要求。
這就不光要找了,還必須有所理解,否則花費了幾個時辰、衆多人手找出來的內容,卻不符合要求,那結果無疑更讓人難受。
只是當陳止過來之後,情況又有些不同了。
起初,來到這裡的宗師們,對於更換了秘書監這件事,還略顯得有些不快,因爲原來當差的黃思,確實是有兩把刷子的,也有自己的過人之處,否則也坐不穩這樣的位子,對於那些過來查找典籍的宗師們來說,一個熟悉典籍的秘書監,無疑能省去很多麻煩和功夫。
這個位置的人一換,他們就要擔心影響自己的事了。
但接下來生的事,卻讓他們很是意外,因爲陳止只是用了幾天時間,就能辨認各處的書籍,用了一個月,就大致整理了書籍,三個月的時間,就確定了大致的歸類。現在半年的時間過去了,居然有傳聞說他要編撰大典了!
旁人或許不信,但那些時常來此的宗師們,卻知道空穴來風,未必無因,再說了,他們也早已經領教過陳止的厲害,無論他們詢問什麼典籍,想要找尋哪方面的文獻,只要問了陳止,他甚至不需要親自去拿,只是吩咐一聲,就可以讓人把需要的書冊、簡牘送來!
除此之外,陳止本身更是一個寶庫,有的時候根本不用尋找典籍,就可以從他的口中得到想要的語句,以至於最近一段時間,那些旁人很難見到的宗師,經常跑過來與陳止交談,只不過往往還會叫上一二小廝,在旁紀錄陳止所言之話。
就好像眼前的這位老人,道家、玄學的宗師,郭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