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郡要如何處置,請大將軍明示!”
諸幕僚之中有一人始終沉默,現在一聽到王浚提及代郡,他馬上出聲了,看那樣子更彷彿隨時可以爲王浚衝鋒陷陣。
這人年約四十,名叫吳階,出身於寒門,其家族過去也曾強盛過,一直有着重振家風的想法,投靠王浚以來,展露了不少才華,深得重用。
這次,如果沒有朝廷橫插一手的話,廣寧郡本該由吳階坐鎮,權知太守事,替王浚官吏一郡,結果因爲陳止的關係,將廣寧郡、代郡的郡守交換,讓他一下子失去了到手的位子,所以他對陳止、對代郡都有成見,本意是想潛伏起來,尋找機會發難,沒想到這麼快就有機會送上門來。
“陸區在代郡地界出事,代郡太守陳止肯定不能擺脫干係,我會派人去責問他的,既然鬧出了這種事,他還想在幽州待下去,就必須得好好想想,怎麼平息我的怒火!”
王趕卻忽然說道:“大將軍,這事固然發生在代郡地界,但算起時間,陳止是剛剛抵達,朝廷若有心保他,只需要一句話就能擺脫干係,些許斥責對他根本無損,反而平白讓大將軍和他交惡……”他作爲太原王氏之人,又是王浚的侄子,很多話說起來也不顧及。
只是這次,不等他說完,吳階就忍不住打斷道:“怎麼?難道還怕陳止不快?他再怎麼有來歷和背景,終究是大將軍麾下的郡守,出了事,要被問責,難道還能有怨言?朝廷有人要保他?可以,那讓他去其他地方保,只要還在幽州,就得按着大將軍的意思來,大將軍要讓他擔責,那他就只能忍着。”
說着,他朝王浚拱手道:“大將軍,陳止是大家族的子弟,又有姻親相助,最是自視甚高,加上他本身還有一定名望,更是不好控制,不借着這個機會敲打一下,讓他知道上下尊卑,以後肯定還有隱患,若他因爲一時的氣憤,就棄官而去,那就更好了,等於提前挖出了一個隱患,省得日後的關鍵時候爆發,讓將軍您難以應對。”
說到這裡,吳階注意到王浚眉頭一皺,似在思考,好像有什麼難以釋然的事情,念頭一轉,就明白了擔憂,便繼續道:“陳止背後的勢力固然讓人垂涎,但如果他不能和大將軍一條心、不安穩,那這樣的背景不要也罷,反而是個隱患。”他當然知道王浚對陳止的看重,還包括了背後的勢力。
王浚點點頭,正要說什麼,卻見王趕的臉上帶有一點笑意,不由問道:“你還有什麼看法,不妨說出來聽聽。”
“是,”王趕也不囉嗦,“我並非反對大將軍您敲打陳止,而是覺得不該立刻敲打,理由就是之前說的那些,現在出面,等於大將軍您直接對上陳止,沒有多少轉圜餘地。”
王浚眉毛微微一挑,笑道:“莫非還有什麼辦法,可以委婉一些?”他雙手交叉,放在身前,似乎從陸區的壞消息中走出來了,不復擔憂。
“只需等待即可,”王趕淡淡一笑,瞥了吳階一眼,“這事發生,除了大將軍煩惱、陳止牽扯其中之外,還有羣人會擔憂,大將軍是北地的擎天巨柱,可以承擔這等噩耗,陳止背後有陳家、楊家,一樣能從朝廷得到支持,但有那麼一羣人,他們的根子在代郡,碰上這樣的事,擔心被波及,卻無法以陳止爲靠山,權衡之後,大概會選擇越過陳止,讓大將軍您來做主。”
“你說的那羣人是?”王浚眼睛一亮,邊上的吳階則是眉頭一皺。
“到時候,一旦有了這羣人的請求,就不是大將軍您主動出面敲打陳止了,而是應邀而爲,作爲一個仲裁者,過去主持公道,”王趕撫了撫細長的五柳長鬚,露出笑容,“那種情況下,只要稍加操作,就能讓陳止覺得敲打他,也是在維護我,會讓陳止把敵視的目標,轉變成他下面的那羣人。”
“不錯,這是穩妥之言!那就先等等吧,我還是等得起的。”王浚拍拍手,表示明白了,又安撫吳階道:“階許,你的話也不錯,你們二人之策結合起來,當可完全,吾無憂矣!”
吳階縱然心裡不滿,也只能應下。
“另外,陸區的事也不能忘了,他對中心侍我,如今卻成了這般模樣,需得厚葬,只可惜其人首級被匈奴人拿去……”看了一眼衆人,王浚決定下一個不用本錢的命令,來收買人心,“傳令下去,若有人能奪回陸區首級,本將軍當爲他向朝廷表功,再請中正爲他正名!”
“大將軍仁義!”
衆人皆稱讚,但心裡都明鏡一樣。
這種情況下,從匈奴手裡搶人頭的人?不存在的!
王浚卻撫須而笑。
但這笑容還沒落下,就有快馬來報,說是有代縣傳來的書信,是要寄給大將軍的,請他主持公道。
王浚停下話頭,看着衆多幕僚,指着王趕稱讚道:“吾之子房也!”
等他拿到了信,粗略看了一眼之後,就展示給衆人,道:“這信是代郡都尉鄭實寫的,你們看他怎麼說?這人把責任都推到了陳止身上,匈奴過來的緣由、代郡的不作爲,都成了陳止的罪責,你們說說,我該怎麼應對?”
“既有當地都尉爲證,當然要秉公而行,相信陳止也沒什麼怨言,有的話,也會找這個鄭實。”吳階倒是毫不客氣,當先出言建議。
王趕點頭同意,跟着又道:“藉此行事,最後再免除一二責任,也好讓陳止知道是大將軍在維護他。”
“還是你的套路深啊。”王浚滿意的點點頭,對衆人道:“既然如此,事不宜遲,爲防止朝廷干涉、插手,得儘快把這事的性質定下來,免得夜長夢多,等會你們就着手準備,吳階,這事我就交給你去辦,你代表本將軍前往代郡,懲戒陳止!”他當然知道吳階的心思,也有意利用。
吳階大喜,點頭應下,心裡就想着將事情辦妥,展現價值,爭奪廣寧郡太守的位置。
隨着王浚的定計,整個大將軍都行動起來,很快列出了章程,當天晚上,吳階就在王浚的叮囑中上路了。
不過,有了陸區的前車之鑑,又爲了收買人心,王浚給吳階配備了不少人手,爲了爭分奪秒,還都是騎兵,速度很快。
所以吳階剛剛拜別了王浚,轉身上馬,一揮手一衆騎兵就疾馳而去,消失在遠方的地平線中。
送走此人,王浚放下了一樁心事,隨後就要處理因陸區死去,而生出的種種問題,還要給朝廷的上書,這書中內容倒也簡單,其實是衝着陳永和楊家去的,以表明陳止的罪責爲手段,就是爲了和兩家做個交易。
待得一切做完,已經到了深夜,王浚精力一連串的消息,也是睏乏了,早早的上牀休息了。
夜深人靜,歸於安寧。
大將軍府作爲幽平兩州的核心,守備森嚴,沒有什麼人敢輕犯,晚上也是安靜的很,除非有重大情況,沒人敢去打擾將軍清夢。
只是到了後半夜,忽然有急切的腳步聲在平靜的宅子裡響,伴隨着的就是一陣雞飛狗跳,漆黑的後院點亮了燈,在陣陣聲響過後,王浚從後堂而來,直達正堂,看着自己的侄子,臉有睏意,更多的是清夢被打斷的慍意。
“叔父息怒,勿怪小侄。”私下裡王趕的稱呼有了變化,“實在是剛剛接到了一個消息,不得不來稟報,這消息涉及不小。”
“什麼消息?”王浚知道自己這個侄子,不會拿這種事開玩笑,神色也鄭重了幾分。
“叔父請看。”王趕將手中的戰報遞了過去。
王浚接過來一看,起先臉上還有睏意,但看到一半,頓時瞪大了眼睛,眼裡睡意全無,擡頭看了王趕一眼:“此事千真萬確?”
王趕鄭重點頭道:“還未確認,不過有邊將傳訊,該不會有錯。”
“陳止聯絡拓跋鮮卑,將那支匈奴騎兵近乎全滅,俘虜五十,斬首近百,餘者四散,連劉曜的手臂都給拿來了,連帶着陸區的首級也奪回來了,好一個陳止啊,我真是小看他了!近年來,這般大勝何等少見,有這個功勞護身,暫時怕是難以動他了,連帶着這次的斥責也……不好!”
突然,王浚意識到了什麼,終於知道爲什麼王趕要連夜通報了。
“去把吳階叫回來,這次的事,陳止已從有過變成了有功,怎能斥責?反倒要讓人看笑話,覺得我這個大將軍,和地方小族沆瀣一氣了,連帶着權威都要受到影響。”
“我過來之前,已經讓人去追了,”王趕說話的時候,臉上還有憂色,“只是吳階走的甚急,怕追之不及!”
“無論如何,先把人叫回來再說!”王浚心中煩躁,別說睡意了,連躺下的心情都沒有了,“你看這事弄得,我很被動啊!”
等王趕退下,王浚回返後宅,正要躺下,卻忽然一愣,然後一拍腦袋。
“不好!那封給朝廷的上書也送去了,吳階若是追不回來,只是讓代郡的人看笑話,可如果那封上書送過去了,那可就是讓朝廷的人看笑話了!還有我那個許諾,這許諾該給誰?”
頓時,王浚的臉色苦澀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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