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哥,你怎麼看那位新東主?”
略顯狹窄的牀鋪上,有一名看上去只是半大孩子的少年睜着一雙漆黑的眼睛,低聲詢問着。????火然?文??w?w?w?.?r?a?n?w?e?na`com
夜光,透過闖禍,灑落在屋子裡,好像在地上鋪了一層霜,也將少年的眼眸,照樣的閃爍着光芒。
雖然已經入夜,但艱苦的旅程,以及對未來的不確定,讓這個少年無法靜下心來,忍不住就問起了身邊的兄長。
連院的屋舍,搭建的寬敞,但爲了多安頓幾個人,裡面的牀鋪卻離得很近,大部分還是通鋪,幾個人並排睡在一起,呼嚕聲此起彼伏。
這個少年,名爲李威,在他身邊躺着的,是他的本家兄長,名叫李立。
他們二人都是下邳郡城外的匠戶。
他們李家在下邳也算有些名聲,整個宗族聚集在一起,有明確記載的家族志,都有超過三百年的時間。
據說在最初的時候,更是從墨家分出的一支,流傳下來的。
不過到了如今,經過幾代人的變遷,以及在戰亂的影響下,反覆遷徙,家族早就沒有了墨家的氣息,早就成了尋常的宗族。
如果說還有什麼不一樣的地方的話,那就是他們的工匠傳承了
這個家族百分之八十的男丁,乃至一部分女丁,都是匠人,掌握着某種工藝。
比如李威的父親,就是一名鐵匠,在下邳的陳家作坊裡做工,而李威的族兄李立的父親,卻是木工,而他本人也傳承了這門手藝。
至於李威自己,則因爲頗爲聰慧,在族中學了不少工藝本領,但因爲年齡的關係,還不能出師,所以還都是皮毛,沒有拿得出手的成績。
相比之下,李立就要不同了,他如今已是而立之年,在家中可以稱之爲骨幹,還是三個孩子的父親,無論是從技術水平,還是職業態度上來說,都是下邳陳家工匠中的佼佼者,頗有威望。
但也正因如此,考慮到他的年齡,所以被選入了北上的工匠隊伍,隱隱被視爲頭領,路途中的很多時候,都是他在開導衆人。
當下,當李威心神不寧的時候,第一個選擇就是求助兄長,希望李立能給他一個定心丸。
殊不知此時的李立,同樣也是心中不寧,想着自己的前途。
他一個三十歲的人了,有老婆孩子,工作穩定,收入還過得去,在家鄉也是有頭有臉的人物,在宗族中還掌握一定的話語權,日子過得美滋滋的,可是那陳守一,因爲他的一個動作,下邳陳家立刻行動起來,將李立選出,派往北地。
最初的時候,真讓李立有些驚慌失措,滿腦子都是懵意,怎麼好端端的,生活就被顛覆了?
不過,世家做事,也都知道畫餅、畫藍圖的重要性,否則就沒人幹活了,因此負責帶着他們北上的人,每天反覆的告訴他們,這次北去是多大的榮幸,有多大的好處,那位陳止老爺是如何如何的英明神武,代郡那邊是有着多麼大的機會。
這樣的反覆洗腦中,讓被選出來的工匠們,度過了最初的迷茫和彷徨,重新安定下來,只是對未來的擔憂,並沒有因此而消失,只是被埋在心裡,被那美好的藍圖暫時壓抑下去了。
可等他們真正踏足了代郡,看到了這邊的景象,感覺到了這可以稱之爲荒蕪的土地,和下邳的巨大分別,擔憂就在此爬上心頭。
“我若是在這裡爲工,還能不能拿到原本在下邳的報酬?不會連飯都吃不飽吧?”
這樣的心思,盤踞在李立的心底,讓他根本無心入睡,正在煩惱之際,聽到了族弟的聲音,就轉頭看了過去。
對於這個族弟,李立是抱有很大的期望的,因爲這小子很有天賦,學東西非常快,不管是木匠手藝,還是鐵匠工藝,乃至其他家的東西,只要讓這小子看了一眼,就能說出個一二三來,更能學個幾分。
否則,這麼一次選出工匠北上的事,也不會將這麼一個半大小子就給選出來了,畢竟按着正常的人邏輯,匠戶之事多靠經驗,那是年齡越大、身子越壯,越有優勢的。
但正因如此,宗族之中對他也是頗爲縱容,本來宗族內部幾支之間,各有分工,輕易不會互相傳授的東西,也放任此子去看、去學。
相比之下,李立對李威的態度,就比較嚴厲,時常訓斥,就是怕太過放縱,讓這小子沒有心思沉澱下來做工,而對於工匠而言,靜不下心、沉不下意,可是大忌!
所以,在這之前,李威和李立並不親近,見了都要躲着走,結果這次選人兩人一路,李立作爲兄長,當然處處照顧,也讓這個小兄弟的心,重新回來了,有事沒事都要請教李立。
現在,看着立威臉上的不安,李立嘆了口氣,不得不壓下心中的擔憂,安慰起來:“陳君乃是徐州名士,又是陳家年青一代的領軍人物,深得皇上信任,更有諸多大臣爲友,過去風評皆佳,不會不利於我等的,而且來之前,陳家的幾位君子,不都說明白了,是過來做事的,做得好,有賞賜。”
背井離鄉,換成是什麼時候,都不會讓人心甘情願,所以必須要有足夠的獎賞,要能吸引得了人,陳家除了動用家族的權勢之外,就是許諾好處了,正所謂人爲財死鳥爲食亡,每一個原因北來之人,家中都會留下一筆錢財,按着陳家的說法,就是報酬的一部分。
可在很多下邳人看來,分明就是安家費啊。
好在,這錢帛終究可動人心,所以這一路上沒有出大亂子,只是人心越發不安罷了。
聽了李立的話,李威稍微放下心來,畢竟是少年心性,憂愁來得快,去的也快,因而很快就沉沉睡去,卻留下了李立,依舊是難以入睡,想着未來會如何,那位太守要怎麼分配他們。
但隨後的一天,陳止卻沒有任何動靜,依舊是讓這些工匠住在連院中,彷彿將他們忘記了一樣。
本來他們這麼多人抵達代縣,還是引起了一定的議論的,但很快就被另外一件事,將風頭給壓下去了,那就是被邊軍屯兵送來的幾大家族的青年子弟們。
說來也好笑,這次聚集邊軍的世家子弟,也有不少是周圍縣城的,卻都被一股腦的送來了代縣,似乎是生怕別人不知道。
這樣一來,倒是讓幾大世家歐威尷尬,他們派人出去了,也知道陳止難免知道,但本來是桌面下的事,被堂而皇之的擺在檯面上,還大張旗鼓的宣揚,情況就不一樣了,也使得一些旁觀的勢力,對局勢有了新的看法。
雖說事後,幾大家族都通過私下裡的途徑,或明或暗的跟陳止溝通、傳信,表達了歉意,也事先通過了口徑,將責任都推到了吳階身上,說是吳階用大將軍的名義,號召他們前往的,具體的情況,實在是不知情。
“不知情?簡直是一派胡言!”
得到了各家的反饋之後,周傲頓時就是一陣冷哼:“他們要是不知情可怪了,問他們這次邊軍聚會說了什麼,一個個就顧左右而言他,一看就有鬼!”
陳止則在旁邊安慰道:“他們談了什麼,我心裡有事,暫時不用理會,也無從理會,涉及到邊軍的事,得慎重幾分。”
“我也懂這個道理,就是咽不下這口氣,他囂張了他們!”周傲還是神色恨恨,一副難以釋懷的樣子。
陳止也點頭道:“這件事肯定要處理,否則以後誰都來挑戰我的權威,這官也不用當,代郡也不用治理了,但事情要一步一步來,單純的訓斥,不會讓世家害怕,反而讓他們覺得是虛張聲勢,所以要等有足夠的勢力,一鼓作氣的將他們震懾,到時候該拉攏的拉攏,該打壓的打壓,若還有冥頑不靈的,不妨用些極端的手段。”他的眼睛裡閃過一點寒芒。
周傲聽了這些,才稍微點頭。
陳止又道:“眼前倒是有個事,可以稍微打壓他們一下,而且也算是名正言順,就是鄭實的問題,他非議上官,挑撥關係,已經不適合擔任都尉了,我上報朝廷,讓朝廷下令,換一個人擔任,按照大漢的規矩,這一個郡的太守、都尉和郡丞,都該是由朝廷任命,代郡因爲在邊疆,郡丞爲長史兼任,考慮到兵家事,所以由太守任命,但都尉不該放任,周傲你來之前,我就說過,會幫你謀個合適的職位,我看都尉,就很合適。”
周傲聞言,頓時就愣住了。
都尉長官一個郡的兵事,緝拿盜匪,在最初的時間裡,其位格品級,甚至於太守平齊,後來隨着時代發展,漸漸成爲下屬,新漢之時更有明確的定位,爲郡守佐官。
但即便如此,也能看出這個職位的不同來,其實在新漢的律法中,一個郡的三長官,也就是太守、都尉和郡丞,都不可以爲本地人擔任,但連三互法都名存實亡了,這樣的規矩也早就鬆動了,以至於鄭實、唐典都可以爲家鄉都尉。
但陳止如果一定要拿朝廷來任命,旁人也無從反駁,何況鄭實有錯,裁撤也是名正言順,其他家只能哀嘆陳止把我的時機精妙。
不過,就在陳止打算撤掉鄭實的同時,鄭家之中,衆人齊聚,神色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