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這片森林之後,再往東行,只要半天的路程,便可抵達那當城縣了,段將軍,您看咱們是不是先休息一下。”
密林之中,有軍前行,爲首的那人赫然是一臉怒氣的段文鴦,而在他的後面,呼呼啦啦的跟着不少人,都是鮮卑人的裝扮。
不過,正在說話的這人卻是漢家打扮,他正小心翼翼的觀察着周圍,同時給段文鴦講解着,並且在見到段文鴦沒有什麼迴應後,更乾脆的擡起手比劃起來。
“行了,不用再這麼指手畫腳的了,我知道你的意思,”段文鴦卻瞪了他一眼,而後朝着前面看了過去,“你們那個什麼汪將軍給出的戰略,根本就不可行,什麼打下當城步步爲營,那是漢家的打法,我又不在這裡佔地爲王,要什麼城池?再說了,你們的兵法不是說,兵貴神速麼?我來都來了,一打當城,不就暴露了蹤跡,讓那個陳止有了提前準備的時間……”
原來,他身邊正在說話的這個漢家男子,居然是從屬於汪荃的一名司馬,名爲鄭如,這次跟過來,顯然是作爲一個嚮導,但同時也有軍師顧問的用意。
果然,他一聽到段文鴦的話,就有意勸阻道:“將軍這次派遣來的前鋒,人數其實不佔太多優勢……”
“我知道你想說什麼,”段文鴦不等其人把話說完,就揮了揮手,打斷了話語,“但歸根結底還不是你們那個汪將軍膽子太小,不敢將我的兵馬全部放進來麼?也難怪他會被一個陳止玩弄於鼓掌,連王浚都因爲他的關係吃了虧,你說已經放進來了這麼多人,這事便是坐下來了,那還不做到極致,偏偏留下首尾,不夠乾脆!我若是真有什麼他念,裡外夾擊之下,他更是難以抵抗,可謂愚蠢!”
鄭如聽着這話,臉色就有些不好了,他畢竟是效忠於汪荃的,過來只不過是因爲命令,心裡對這些鮮卑人殊無好感,結果此人卻擋着自己的面,說着自家上司的壞話,怎麼也不會舒服。
況且你這個時候,是應和也不對,駁斥也不妥,於是鄭如只能是沉默以對。
實際上,他對於汪荃的這個做法,也不是很同意,其實段文鴦說的不錯,你要麼幾家不做,都擋在外面,可如此一來,就等於是和段文鴦對上了,汪荃自問是沒有辦法抵擋五萬多可戰之人的,況且也與王浚的命令相違背。
但話又說回來了,汪荃本就是一地守將,職責乃是守衛兩郡之地,結果最近淨幹開門放人的勾當,儼然成了一個看門的,這不光是失職的問題,這邊疆的屯兵、屯田,經過多年的經營,是有着抵擋胡馬南下的功能的,可現在這功效不僅沒有體現,反而讓那些胡人長驅直入,直接進入了後方腹地,這等於是將要害暴露出來,真要是胡人有個什麼反覆,反戈一擊,第一個倒黴的就是他汪荃。
因爲這個的關係,汪荃下屬的部將,乃至一些兵卒,都隱隱有着怨言,是被強行壓下去的,可怨言可以強壓,但裡面的危機並不會因此解決,汪荃同樣也擔心被胡人捏住命根子,因而這次開門放兵,就顯得不那麼幹脆了,他也乾脆不了——
段文鴦所帶之兵馬,在抵達盾兵關卡的時候,已經有近六萬人!
這還不算上一些後勤兵種和婦孺孩童之類的,否則這人數還要在增加幾分。
這麼多的兵馬,真要是一口氣放進去了,那汪荃也得犯怵,於是在經過一陣的討價還價,以及雙方劍拔弩張的談判過後,段文鴦被允許只帶三萬人入內,而作爲交換條件,再加上那個王浚的口令,代北的屯城得提供他們糧草。
如此一來,其實段文鴦的人馬去了後顧之憂,他帶進來的三萬人,都是可以作戰的將士!而且其中有一萬多人,是段文鴦的嫡系兵馬,跟着他南征北戰,爲他眼中的精銳兵馬,算起來,真打起來,這三萬人的戰力,未必就低於原本的五六萬!
有着這樣的緣由,段文鴦才肯接受條件,所以這時候也不太過糾纏,這話題一轉,說道:“不過,我現在這些人手也是足夠了,加上那些被我招募來的小部之人,要拿下陳止,十拿九穩!”
說到最後,他卻是咬牙冷笑,露出了白森森的牙齒,一雙眼睛裡透露出猙獰。
邊上的鄭如見了,卻不由搖頭,他清楚的記得,這位所謂鮮卑將軍在與汪荃談論陳止的時候,是何等的痛恨,幾乎每提起這個名字,此人都要狠狠的發泄一番。
果然,他這邊念頭還沒有落下,那邊就聽段文鴦吐了一口吐沫,恨恨說道:“此人好好的太守不做,卻去做那慕容部的幫兇,我段部這次動員了諸多人馬,最後一無所獲,不光淪爲他人笑柄,更是讓不少部族因此背離,連那王浚都責罵不休!還說都是因爲我的緣故!我如何能知道,這人的陰謀詭計這麼多,讓我中計!”
隨着棘城之圍的解除,那天晚上的種種變化,其真相逐步揭露,段文鴦也知道當時中了他人的離間計,令大好局勢功虧一簣,這事不光王浚責罵了他,連段疾陸眷都將他一頓臭罵,那位這兩年身子不好的段部大單于更是特地派人過來,將他一頓好罵。
這些歌喝罵,段文鴦偏偏無處發泄,最後只能講這一切,都推到了慕容部和陳止的身上,誰讓這傳聞中有板有眼的說着,那離間計乃是出自陳止和何經之手呢?
但當下的慕容部,已然是困龍昇天,勢大難制,連王浚都要暫避鋒芒,段文鴦一個部族將領,雖然也是段家之人,但又有什麼資格去找人麻煩,正好這時候王浚的命令過來,兩邊一拍即合,段文鴦當即帶着自家嫡系兵馬,再配以族中人手,就這麼浩浩蕩蕩的領兵殺來!
看着段文鴦的情緒又激動起來,連帶着周圍的不少副將、將領都一臉同仇敵愾的味道,鄭如卻不得不提醒一句:“段將軍,那陳止狡猾的很,之前更是用計將可薄真部拿下,手上也頗有些兵馬,若是不能一擊擊破,恐怕還有後患。”
“區區可薄真部,有如螞蟻一般,如何能與我段部相比?”段文鴦瞥了鄭如一眼,露出了鄙夷之色,跟着又道:“你也不用擔心,我對陳止沒有情敵,這一路上收編納降召集人手,就是爲了不給他任何機會,若非你家將軍作梗,如今大軍齊出,他陳止連跑都沒地方跑!”
你現在三萬兵馬,吃喝拉撒都不用操心,還有什麼好抱怨的?若是按着原本的六萬人,光是調動就是問題,這會恐怕都還沒過桑乾河!
鄭如在心裡暗暗鄙夷,但嘴上卻道:“正因如此,纔要謹慎行事,當先佔當城,再圖代縣,這樣萬一不順,也好有個……”
“有什麼不順?”段文鴦將頭一臺,嘲笑起來,“我們和你們中土人大帳可不同,不會這般懦弱,仗還沒打呢,就想着怎麼逃跑,我們來去如風,自然不用畏懼這些,倒是你說的攻伐當城,卻不可行,我來教你些鮮卑兵法,你聽好了……”
他清了清嗓子,不管鄭如錯愕的表情,自顧自的道:“我一路上故意放出風聲,就是要讓陳止錯故局面,要誤導他,他不是擅長陰謀詭計麼?那正好,其人必然以爲我引領大軍,步步而來,處處皆有風聲讓他提前知曉,所以在汪荃那邊,刻意停留些時間,然後本將軍親自率領先鋒,一路疾行,就是要打陳止一個措手不及!況且,那陳止如今手上不過幾千兵馬,還都是新近招募的烏合之衆,更要分散在兩個城中守備,彼分兵,而我集中兵力,彼不知局面,而我出其不意,焉有不勝之理啊?”
這一番話說出來,周圍的部將紛紛點頭,還有稱讚的。
連鄭如都有些意外,權衡之後,發現若有屯兵負責輜重糧草,此計確實可行,問題是要是突襲之下,沒有結果,那必然是士氣衰竭,剛不可久的局面。
但考慮到兩邊的兵力差距,倒也不是不可爲之,萬一真有個什麼挫折,他在出面勸阻,讓段文鴦轉而攻伐當城,又或者撤退,也是來得及的。
“況且,此人剛愎自用,我便是再說,也不見的有效,平白還要惡了此人,左右不過是執行大將軍之令,何必呢?”
這麼一想,鄭如也客氣的稱讚兩句,算是同意了計劃。
見鄭如“被說服”,段文鴦頗有得意,微微一笑,指揮兵馬繼續前行。
“先不忙着修整,簡單吃點,等攻下代縣,活捉了陳止,本將軍定然讓兄弟們縱情劫掠,哈哈哈!”
邊上,鄭如聽到這話,眼皮子一跳,但最終沒有說什麼。
與此同時,在那當城縣的城牆上,幾個古怪的高架子被搭建起來,看的不少兵卒疑惑,但在楊宋的嚴令下,卻也沒人敢多言。
城裡城外的探子,也注意到此物,那些有見識的看出來是投石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