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遼還是滿臉困惑,腦子裡思慮着。
陳止對於財政方面的改良,蘇遼略有所致,大部分是伴隨着對人口、佃戶的統計進行的,除此之外,就是增加了商稅的門類和名頭。
本來那商賈是不樂意的,畢竟商賈多爲走商,既是走者,自是多變,可以來到代郡,也可以越過此處,去往別地。
只不過,當下的代郡,有着別人沒有的產業、產出,更有別的地方比不上的特殊情況,隱隱有四方通衢之景,所以也都捏着鼻子認了。
想到這裡,蘇遼這心裡卻又浮現了一層擔憂,不由說道:“莫非是因爲收了關卡之錢,收入得以增加?但這般行爲,其實並不持久,很多商賈是因當下代郡紙、代窯,還有煤礦的關係,纔不得不從之,而且這商賈之中的很多人,也都覺得代郡事後必有戰亂,所以是本着撈一筆就走的心態,急切趕過來,這才造成短時間內,大量的商賈、車隊雲集,帶來了大筆的進項,若是事後一過,怕是難以持久……”
陳止笑道:“這下你可是想錯了,你以爲這些進項的增加,是因爲收取了商賈錢財?”
蘇遼一愣,下意識的反問:“莫非不是?”
陳止笑着搖頭,指着那賬冊,說道:“這裡面主要的錢糧,可都是在統計戶數的時候得到,其實就是把一些本來就該是朝廷稅賦的錢糧,重新拿回來,而且這邊疆郡縣,自主性本就高,很多錢糧本該拿在手裡,卻失之於世家,如今不過物歸原主罷了。”
蘇遼一怔,虛心請教起來,這倒不是他要投其所好,而是真心有些不夠明白。
“這裡面的關鍵,其實還在中漢的根子上。”
陳止倒是直接說了出來,蘇遼乃是他重要的臂膀之一,以後有很多事要有賴其人處理,把這其中的關鍵梳理清楚,也有助於未來協助稅收工作。
而蘇遼到底是有過準備的,一聽就明白了,問道:“中漢時候的土地之法?”
所謂中漢,其實就是原本歷史上漢光武帝劉秀建立的後漢、東漢,在新漢看來,自是居於中間的位置。
陳止點點頭,跟着說道:“中漢之時,這大漢上下,幾乎每一寸土地皆有其主,而且其中的八成,在世家手中,隨後神州戰亂,軍閥割據,但無論是哪一家都要依靠地方上的世家大族,因此不管是昭烈皇帝的大漢,又或者是曹家、趙家的僞朝,其實都繼承了中漢的土地之法,不敢太過變動,依舊維持世家土地,以此來換取那些大家族的支持,這樣才能拉起兵馬攻伐,又有賢才治理地方。”
蘇遼對於這些內在的典故,也是熟悉的,心裡留有印象,這時聽陳止一說,就明白了背後的關鍵。
新漢建立於南方,而統治集團是外來,爲了平衡內外關係、爭取南方江左士族的支持,自然不敢大肆改變,於是默認了世家大族對土地的持有,而開國之君沒有這般魄力,後面追隨的皇帝便是有這膽量,也是有心無力,其中一個典型的代表,就是宣武皇帝。
這位真正統一南北的皇帝,自然也動過相似的念頭,奈何世家大族盤根交錯,連皇室其實也不過就是最頂級的世家,爲諸家只首、盟主一般,最後也只有妥協一途。
陳止說話間,重新坐下,笑道:“不光是面對江左世家,便是統一之後的北方,也沒有太大變化,這統一一詞,其實說的是人與人之間的統一,而不是土地,要統一人羣,就要有團結的根基,這個根基纔是土地,是以宣武皇帝爲了讓北地能納入統治治理,而不是戰亂不休,一樣有所妥協,那些世家大族、宗族的土地,依舊保留了大半,只不過爲了起到制衡之用,他又將跟隨北伐的一些南方將領留在北地進行管理,順勢讓他們留下一些血脈支系,比如代郡朱家,就是這樣來的。”
蘇遼點頭說道:“這事屬下也知道一些,宣武皇帝一統南北,就頒佈了法令休兵偃武,裁撤各地的駐守兵馬,其實同時減少的,還有世家的影響力,因爲當時天下幾分,世家南北聯繫,很多時候對地方的滲透,比官府還要重,以至於許多駐守的兵卒,其實就相當於世家的家丁……”
這麼說着,他忽然一愣,想到了代郡如今的情況,忽然覺得和當初的局面,很是相似,陳止這一拿到了將軍實權,諸多武丁納入地方守衛,豈非就是以家丁之實,而彰兵卒之名?
再一想,這北地的幾個勢力,尤其是那王浚和江都王,其實也是一般局面,就算那個看起來最爲忠義的祖逖,其手下最有戰鬥力的其實也不是官兵,而是其人抵達北地之後,收攏和招募的流民,以及當地塢堡子弟構成的兵馬,如果是靠着原本的官兵,恐怕早就被趕回南邊去了。
正因爲掌管情報,所以蘇遼對周邊局勢的瞭解,才比較立體和全面,如此一來,卻讓他不由疑惑着,這樣的情況,難道預兆着要重演中漢末年的種種情況了?
一想到那個戰亂頻繁的時代,他就本能的遍體生寒。
“怎麼了?”陳止的一聲詢問,將蘇遼的心思拉了回來,他回了一句沒什麼,就繼續道:“這削減地方守備,讓不少世家失去了官府的糧草補給和兵器,卻也讓地方上安寧了許多。”
陳止則道:“話雖如此,但我在東西兩苑爲秘書監的時候,曾看過典籍,知道在這偃武令的後面,其實還有一系列的御令,想要在北地和蜀地進行土地的分配,最終因爲世家的反彈不了了之,還是得局勢一度不穩,這也促成了宣武皇帝最終分封郡王,安定這些新近征服的土地,有了如今各地封國的局面。”
這個蘇遼倒是第一次聽說,有些驚異,跟着就問:“莫非如今代郡的進項大增,就是因爲主公達成了此舉?”
“若說達成,也不盡然,不過取巧,”陳止坦然說着,“一方面是因爲代郡地小,不比大漢一個國度,以兵威而鎮之,以紙窯而利之,則世家不振,二來,這裡面還有一個關鍵的因素。”
“什麼因素?”
陳止頓了頓,吐出兩個字來——
“屯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