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藥引子?”李貴妃問道。
“童男的腦髓……”馮保陰測測答道。
“什麼?”李貴妃悚然道。
“那所謂的胡神醫,每月爲他尋兩個童男做藥引子……”馮保便將那胡神醫的方子,繪聲繪色的講給李貴妃聽。
聽得李娘娘一陣陣乾嘔,捂着嘴道:“行了……”不禁爲自己失態而埋怨馮保,惱火道:“說皇上呢,扯孟和的腌臢事兒幹啥!他做了惡,自有天懲!”
“可是……”馮保慢悠悠道:“他給皇上找的大夫,就是那個胡神醫,而皇上用的藥丸子,是跟孟和一樣一樣的!”
“啊?”李貴妃驚得一拍桌案,勃然大怒道:“這孟和自己作死,還想害死皇上,他是不是圖謀不軌?!”
“奴婢也這樣懷疑,”馮保見火候到了,趁熱打鐵道:“娘娘您想,自皇上病重後,您和老奴便被擋在乾清宮外不許覲見,皇后又常年不出慈慶宮的門。皇上誰也見不到、想什麼誰也不知道,全靠孟和一個人裡裡外外的傳話,如果這廝起了什麼歹心思,要想矇蔽聖聽、假傳聖旨什麼的,誰也拿他沒辦法!”
聽了馮保的話,李貴妃再也坐不住了,她站起身來,走到花格窗前,只見窗外的庭院裡花樹交柯,鳥鳴啾啾,但她並不是欣賞這窗外的宜人春景,而是想換換頭腦,穩定情緒。因爲馮保的話太過聳人聽聞、卻又不無可能!
馮保也跟着站起來,在李貴妃身後繼續添柴道:“不然奴婢沒法解釋,皇上爲何連您都不見了。要知道,您可是太子的生母,皇上眼看就要不行了,將來太子爺登基,還得靠您這個孃親保護,才能不受欺負。”
這話李貴妃愛聽,她迴轉身來盯着馮保,用憂鬱焦灼的眼神催促馮保說下去:“宮裡傳說是因爲奴兒花花一事,皇上惱了您,可皇上從沒當着您的面,說過一句這種話吧?也沒有人過來傳旨,說不許您覲見吧?老奴說句斗膽的話,就算皇上真的生您的氣,也不可能因爲個奴兒花花,就讓太子失去母親的保護……”
“陳皇后纔是太子的嫡母……”這是李貴妃最擔心的地方。
“皇后娘娘和善有餘,威嚴不足,不是個能撐住場面的人,”馮保道:“老奴說句掉腦袋的話,將來若是皇上賓天,只剩下她們孤兒寡母,還不被宮裡宮外的小人欺負死?”
“嗯……”李貴妃點點頭,她認同這句話。
“您也知道,皇上雖然姓子軟,但極明事理,不會想不明白這一點,”馮保一口咬定道:“所以他絕對不會因爲一個賤人,而把娘娘打入冷宮!相反的,他還應該支持您,爲您樹立權威,爲將來做好鋪墊,這纔是一國之主該有的作爲!”
“不錯……”李貴妃畢竟是小門小戶出身,雖然極聰明,但格局不行,只能順着馮保的思路來,反覆尋思,也找不到破綻,便深以爲然道:“可皇上終究還是那樣做了!”
“依老奴之見,只有兩種可能。”馮保按住砰砰地心跳,顫聲道:“一是皇上徹底昏了頭,分不清是非好來,胡亂發命;一是皇上神志不清,被孟和那廝假傳上意!”
“他敢?!”李貴妃難以置信道。
“那個瘋子都敢吃人腦了,還有什麼事兒幹不出?”馮保冷冷道:“娘娘別忘了,咱們和孟和之間,早就是你死我活的局面了,他要是不想等太子登基,娘娘把他碎屍萬段,就只能先下手爲強,把娘娘徹底廢掉!”
“他敢!”雖然是同樣的字眼,但憤怒指數何止上升了百倍?!
“現在這時候,只能把人望最壞處想!”馮保沉聲道:“娘娘,無論哪種情況,我們要做的,是無論何種代價,回到皇上的身邊,只有這樣,小人才沒有作祟的機會,我們才能立於不敗之地!”
“不錯……”一句話點醒了李貴妃,她轉身道:“我這就去乾清宮,無論如何都要見到皇上,難道他們能硬攔住我不成!”說着便往外走,可沒走兩步又站住道:“一切都源自你的猜測,萬一皇上神志還清醒,我豈不是自找苦吃?”何止是自找苦吃,簡直是自尋死路。
“娘娘所慮甚是。”馮保大點起頭道:“所以咱們要請援兵。”
“誰?”李貴妃望向他,心中一動道:“你是說皇后娘娘。”
“娘娘英明。”馮保大讚道:“正是皇后娘娘,她畢竟還是一國之母,且向來與世無爭,深得皇上的敬重……也只有她出面,才能讓皇上不得不見到您。”
“……”自己竟然淪落到要靠別人,才能見到自己男人的地步,李貴妃先是心中一陣酸澀。但轉念一想,自己多年拜佛,不就是爲了一朝如願嗎?便收起情緒,專心思索起來,片刻後方道:“你這招怕是行不通,我這個皇后姐姐,膽子太小!最怕沾惹是非,她可不敢頂撞皇上。要是她肯幫我說話,昨曰我又怎會被擋在乾清宮外?”說着目光一冷道:“而且,別看我十幾年如一曰的奉承她,恐怕我一旦倒黴了,她比誰都高興!”道理很簡單,曰後太子登基爲帝,她這個生母可比皇后那個嫡母的地位穩多了,與其到時候盼着人家娘倆垂憐,哪有到時候皇帝只一個母后來得安逸?皇后娘娘再仁慈,相信也會樂享其成的。
“娘娘,請恕老奴直言,您聰明一世糊塗一時啊。”馮保卻笑起來道:“太子已經十歲,且天資聰穎,睿智明判,比成年人還要明事理、懂情由,難道會連自己的孃親是誰也分不清?”
一句話點醒了李貴妃,對呀,自己最大的倚仗就是太子了!馬上領悟了無恥大法道:“我帶着太子去,讓太子求她,看看她怎麼拒絕!”皇后不擔心太子記仇,只管不幫忙好了。
“對,這就成功了一半。”馮保摟草打兔子,兩不耽誤道:“您還得給她個理由,讓她去說服皇帝!”說着一臉陰沉道:“再沒有比孟和的事情,更好的理由了。這個罪大惡極的混蛋,不僅吃人腦,還在皇帝重病期間,把孌童弄進宮裡,長期藏匿,這可是誅九族的大罪!大明開國二百年,從沒有人敢這麼幹!”
李貴妃現在,已經滿心決絕,把孟和當成了生死大敵,因此決定抓個把柄,到皇帝面前狠狠告他一狀……多年的夫妻,李貴妃自認十分了解隆慶,知道只要牢牢佔住理,不僅皇帝不會怎樣自己,甚至連奴兒花花的問題,也能一併洗白了。
要麼不做、要麼做絕!李娘娘下定了決心,咬碎銀牙道:“馮公公,那幾個孌童在哪裡,你能找到嗎?”
“娘娘也不想老奴是幹什麼的。”馮保微微自傲道。
“也對,你這東廠提督,這回正好派上用場了!”李貴妃當機立斷道:“我這就帶太子去找皇后,你立刻帶人,把那幾個孌童抓起來,我們在乾清宮門前匯合,看孟和怎麼解釋!”
兵貴神速,於是分作兩路,李貴妃親自去文華殿接太子。這會兒正是太子的習字時間,沒了馮保的看管,朱翊鈞也露出頑童本色,正在和伴讀們熱火朝天的鬥蛐蛐,玩得大呼小叫,不亦樂乎。李娘娘風風火火進來,望風的小太監,甚至都沒來得及通風報信,結果一下抓了現行。
‘慘了……’朱翊鈞登時就垮下小臉,暗叫倒黴道:‘又得罰跪一個時辰了……’
只見他母妃什麼也沒說,拉着他的手便往外走,那副急衝衝的樣子,嚇得朱翊鈞小臉煞白,心中哀嚎起來:‘難道還要打板子?’
帶着滿心絕望,他被母妃拉上了轎子。起轎之後,李娘娘黑下臉來道:“今天的事情,該怎麼罰你?”
“嗯……打手,然後罰跪。”朱翊鈞可憐巴巴道。
“知道就好,打手四十下,罰跪兩個時辰。”李娘娘威逼道。
“母妃饒命啊!”朱翊鈞嚇得渾身寒毛直豎,滿眼淚水道。
“饒你這回也不是不行,但你得幫母妃個忙。”李娘娘利誘道:“要是表現的好,這次就算了。”
“母妃儘管吩咐就是,”朱翊鈞眼前一亮,點頭如啄米,接着又爲難道:“可是我還小,也幹不成啥事兒啊……”
“你能幹好的!”李娘娘這才說出安排道:“待會兒,娘要去求皇后娘娘幫忙,她最疼你,所以你關鍵時刻一句,比孃的十句都管用……記住了,我一哭,你就跟着哭,然後給皇后磕頭,說‘求求母后,救救我母妃吧!’她不答應,你就繼續磕頭,反覆說,直到她答應爲止,記住了嗎?”
“哎,這事兒不難……”對於一個早熟的十歲孩子來說,確實不難。
“別掉以輕心,”李娘娘瞪他一眼道:“你得哭,真哭,皇后纔會心軟!”
“可是,可是兒臣哭不出來呀……”朱翊鈞爲難道。
“你就想着,要是哭不出來,回去後要挨八十下,跪四個時辰。”李娘娘狠狠道:“我不是跟你開玩笑的,要是辦砸了,回去你就給我等着!”
“啊……”朱翊鈞登時像吃了黃連,淚水汪汪起來。
說話間,便到了皇后娘娘所居的慈慶宮外,陳皇后虔誠崇佛,偌大的慈慶宮有一半是佛堂,讓人恍若置身寺院一般。管事太監吳德貴趕緊迎出來,請太子和貴妃在內室稍候,自有宮女奉上茶水糖果,他則去佛堂請皇后娘娘。
少頃,唸完一篇經文的陳皇后,出來與李貴妃母子相見。她剛進來,李貴妃就連忙站起來朝她施禮,同時對太子:“快給母后請安。”
“給母后請安。”朱翊鈞說着撲通一聲跪了下去,脆生生道:“您今兒個可睡好了?”
“心肝兒,快起來。”陳皇后疼愛地喊了一聲,拉起太子,一把攬到懷裡,感動地對李貴妃道:“就是跟你偶爾提起一次,說晚上誰不好覺,叫這小鬼頭聽到了,竟隔三差五的這麼問起來。”說着憐愛的颳着朱翊鈞的鼻頭道:“真是個會疼人的好孩子。”陳皇后發自內心的疼愛太子,功利思想還在其次,她原先生過個女兒,但後來夭折了,之後便沒能再生育,但她太喜歡孩子了,而且朱翊鈞又着實聰明可愛,所以早把太子視若己出,這纔是真正的原因。
這會兒,陳皇后把太子攏在懷裡,奇怪道:“這會兒你該在文華殿讀書,怎麼跑到母后這兒來了?”
‘壞了……’李貴妃暗道,想三想四,卻把這麼明顯的問題忘了。她擔心的望着朱翊鈞,唯恐這小爺一句話,就讓自己無比尷尬。
“今兒個沒課,大伴也不知有啥事兒,就讓我早回來了。”誰知朱翊鈞眼都不眨道:“早給母后請安,不好嗎?”
“好,當然好。”陳皇后寵溺的摟着他,望向李貴妃道:“妹妹,你早晨不是剛來過嗎,一天哪還用跑兩趟?”
“能跑就多跑跑吧……”李貴妃悽然一笑道:“不知啥時候,就再也見不到姐姐了。”
“呸呸,”陳皇后急忙道:“這是怎麼說話的,忒不吉利了。”
“姐姐當然福壽安康,長命百歲了,是小妹福薄命歹,就要大難臨頭了……”說着站起身來,朝皇后盈盈下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