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被稀裡糊塗拉上賊船,沈默心裡十分不爽,但因爲老師是鐵桿王學門人,所以不管他願不願意,身上都已經被打上王學的烙印,洗也洗不掉的。
他心中甚至開始埋怨徐渭,好好的把自己帶來這種非法集會作甚?卻也不想想,若是沒有沈煉那層關係,人家徐渭、王畿、唐順之這些人,理他個嘴上沒毛的小童生作甚?
在渾渾噩噩中,沈默結束了自己師門的第一堂課,說句實在的,除了聽出王畿是徐渭的老表哥之外,他是一句也沒聽進去。
等回去後,沈默接連做了好幾晚上的惡夢,老是夢見自己正考試的時候,一羣凶神惡煞的官差就衝進來,拿個戳子往他頭上一蓋,然後便綁了拖出去,嚇得他一邊掙扎,一邊哇哇大叫道:“我就去了一次,我下次不敢了……”
這時,他的身子突然被使勁摁住,人一下子就驚醒了。沈默睜眼便看見長子,一臉焦急的望着自己道:“拙言,快起來吧,要遲到了。”
沈默驚魂未定的喘息道:“什麼遲到?”
“今天府試啊!”長子甕聲道:“還有半個時辰。”往常沈默的自律性很強,根本不用人叫早。長子他娘便做好早飯在下面耐性等着,誰知今天這麼重要的日子,他就偏偏睡過頭了呢?
“啊!”沈默一下子便驚醒過來,一個鯉魚打挺跳下地,洗臉刷牙漱口穿衣,動作快的讓人眼花繚亂,長子還沒反應過來,他便已經拎起考籃子,三步並作兩步的衝下樓去。
屋外仍是滿天繁星,姚老爹早就套好馬車在等他,一見沈默出來便道:“早飯在車上呢,公子上去吃吧。”
沈默鑽上車,還不忘囑咐道:“大叔,快點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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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姚大叔的拼命催動下,馬車飛速的行駛起來。沈默本想在車上吃點東西,無奈車廂裡太過顛簸,他怕不幸咬舌自盡,只要忍住了。
大概行了一刻時間,馬車便停了下來,沈默心說神速啊,便探出頭去道:“大叔,到了啊?”
卻聽姚老爹無奈道:“堵了……”沈默聞聲向前望去,便見前方的燈籠火把,匯聚成一條粗壯的長龍。他的第一反應是好壯觀啊,但接着就意識到,竟然遇到了這年代極爲罕見的堵車現象。
如果目能夜視,你會看到位於紹興城南的投醪河畔,密密匝匝的擠滿了轎子、馬車,甚至是驢車、牛車,還有騎大馬的……連河道中也塞滿了大大小小的船隻。
這其實並不奇怪,紹興下屬八個縣,除了會稽山陰之外,還有餘姚蕭山、新昌諸暨、上虞嵊縣六個縣,這些來自四面八方的考生,爲了同一個目的匯聚於此,人數是會稽縣試的五倍還多,不堵車纔怪呢!
時間緊迫,他來不及多想,便拎着考籃跳下車道:“大叔,我走過去,你先回去吧。”姚大叔從懷裡掏出個銀錠給他道:“昨天我來打聽了,裡面什麼吃的都賣,公子進去買點吃吧。”
沈默將信將疑的接過銀子,來不及多說,便游魚一般鑽進車水馬龍之中,悶頭往府學宮前跑去。
看到他下車往裡跑,很多考生也跟着跑起來,大夥你追我趕,互不相讓,終於在點名入場前的最後一刻,趕到了警戒線前。
跑了這麼一大段路,累得沈默腰都直不起來了,他突然看到左腳一陣涼颼颼,低頭一看,鞋子竟然不知什麼時候不見了。
沈默不由一陣眩暈,心說我怎麼這麼倒黴啊?但這時考生開始往裡進,他不由自主的被裹挾着進去,險些連另一隻鞋也被踩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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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縣試一樣,送考的一干人等,都被官差隔在外面,只有應試童生才能進入學宮前街。
但考生的人數實在是太多了,因爲不光是今年縣試錄取的,還有往年過了縣試,卻考不中府試的。按照規矩,這些人可以不再參加縣試,而直接入圍府試……這個人數是今年才錄取的四倍還多,所以考生總數大概是……五千人。
在黎明前的黑暗中,五千考生熙熙攘攘的擠在考場前,卻不能立即進場。因爲府試的點名入場是縣爲單位——這個縣的考生點完了,下個縣再入場的。
可是即使事先組隊而來的,也一定會在人山人海中被擠散的,何況很多學生都是自己來的,那麼該如何找到自己縣裡的領隊——教諭大人呢?爲了解決這個問題,各縣在考前都會精心製作奇形怪狀、五顏六色的燈籠,事先告訴考生,看到那個樣子的就集合過來。
比如說會稽教諭就事先告訴本縣考生,見到牛頭燈籠便靠過來。
那些燈籠用長竹竿挑着,在黑咕隆咚的天色中十分顯眼,沈默找了一會兒,便看見半空中的牛頭,便提着考籃擠過去,終於見到了面熟的考生,第一句話就是:“誰有多餘的鞋?”
大家一看是本縣案首,不論長幼都一起朝他行禮,口中稱呼‘師兄’,這也算是案首的小小福利吧。待聽明白沈默的意思,大家理解的笑笑道:“師兄也被踩掉鞋了。”有不少人七嘴八舌道:“我方纔也是。”“我的帽子被擠掉了。”“我的筆墨摔壞了”
“那你們怎麼辦的?”
有人說是“現買的。”這是第一次考府試的。
有人說是“還有備用的。”這是有經驗的。
沈默吃一驚道:“這裡還有貨郎嗎?”
有那考過幾屆的童生笑道:“師兄有所不知,每年府試都有這麼多人,被擠掉鞋子帽子、摔壞的筆墨硯臺不知多少,考場偏偏又規定‘衣冠不整不得入內’。差役看到有利可圖,便購進一批,高價販賣。”便有人自告奮勇,給他去找買東西的,不一會便領過一個穿着號服,挑着貨郎擔的過來。
接着那人手中的燈光,沈默果然看到食品文具、鞋子帽子一應俱全。一問,一雙布鞋竟要一兩銀子,這價錢在外面可以買五雙上好緞面布鞋了。但他也知道稀缺就是資本,只好乖乖挨宰。
看着那人賣肉火燒,他又問問價錢,兩錢銀子一個,沈默已經麻木了。他乾脆把姚大叔給的二兩銀子扔給他,拿了五個火燒,一雙布鞋。
別人都說他不該買火燒,有經驗的考生告訴他,往年考場的官差,會從外面買飯菜到考場販賣,雖然同樣高價,但好歹還是熱騰騰的。
沈默搖搖頭道:“話雖如此,可新官上任三把火,誰知道府尊大人會不會燒到咱們頭上呢?”
衆考生不禁直冒冷汗,立馬將那人的吃食搶購一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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