個問題實在是太大了,沈默只能說我儘量去做,但把握。
張經耐心勸他道:“兵都聽瓦夫人的,土兵都聽彭明輔的,我會跟兩人打好招呼,只要你把這兩位安撫好了,一切都沒問題。”
沈默苦笑道:“如果我有足夠的銀子,這不是什麼難事……有錢能使磨推鬼,看在銀子的份上,他們還有可能會聽話的。”說着兩手一攤道:“可我一沒權二沒錢,憑什麼去安撫人家?”
張經乾笑道:“你幫着催催就是了。”
“我就問一句話。”沈默冷笑道:“三戰三捷的賞銀兌現了嗎?”
張經搖頭道:“沒有,這個錢是兵部許諾,戶部撥付的,怎麼也得等到週上任,讓他賣這個人情。”
“萬一周大人不給怎麼辦?”沈默嘆息道:“或者剋扣一部分,這都是很有可能的。”
“盡力而爲吧。”張經嘆口氣道:“如果真沒辦法,就讓他們早回去,以免形勢惡化。”
沈默點點頭,輕聲道:“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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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聖旨到。
護着傳旨太監進城地儀仗中。赫然有那天在城外地那幫神秘人物。只是今天一個個都掛上了純黑色地披風。穿着大紅色地飛魚服。再看腰間佩鯊皮金鞘竹春刀。赫然便是令人聞風喪膽地錦衣衛。
根本不理會城門前迎接地文武百官。錦衣衛便帶着傳旨太監直奔巡撫衙門。在香案前宣佈了那幾道聖旨。雖然相關內容早就傳開了。但到此刻纔算真正生效……當然周總督還在蘇州候旨。須得等傳旨太監從張經這裡取得印信。再返回去傳旨才能上任。
從這一刻起。這座巡撫衙門地主人就換成了胡宗憲。跟李天寵再沒有任何關係……按照慣例。李天寵應該立刻交付印信。離開衙門。好讓新任官接受麾下文武地參拜。
誰知卻出現了問題—拿李天寵抱着印信。誰要都不給。他自從上任以來兢兢業業。嘔心瀝血。拿出了全部地力量。想要建一番功業。
誰知一切美好都如黃粱一夢。醒來後卻是他無法接受地現實——永不敘用。這對一個才三十八歲。正是春秋鼎盛地官員來說。比殺了他還難受。
前些天他一直安慰自己:‘一切都是謠傳,等聖旨到了就不攻自破了。’現在聖旨終於到了,一切卻都是事實……除了心碎的聲音,他什麼都聽不見,除了滿眼的黑幕,他什麼也看不見。以至於邊上人叫了他許多遍,也沒有一點反應。
大夥面面相覷,圍在他身邊不知該怎麼辦,有浙江按察使周南弼看到新任的胡巡撫已經面色不豫。他有心討好未來的上司,便一咬牙,伸手就按在李天寵懷裡的大印上,竟然要用強去奪。
李天寵魂不守舍,一下便被他奪取了印信。周南弼還沒有向他的新主子邀功,就聽李天寵一聲尖叫道:“還給我!”話音未落,便如瘋鳥一般撲了上來。
周南弼嚇壞了,趕緊抱着印璽轉身就跑,兩人就這樣一追一逃,在巡撫衙門的大院裡上演一出荒唐的鬧劇……但所有人都笑不出來,胡宗憲地臉色更是鐵青一片。
還是那錦衣衛頭領看不下去,見李天寵正好跑到身邊,一伸手把他推倒在官衙門口。
周南弼氣喘吁吁的向他道謝,誰知那錦衣衛頭領一臉輕蔑的對他道:“狗還知道戀舊呢。”言外之意,你還不如一條狗呢。
周南弼滿臉尷尬笑笑道:“狗很好,很好。”便逃也似的跑到胡宗憲的身邊,撲通跪下道:“大人,下官把您地印信取來了。”
胡宗憲冷眼看着他,卻沒有伸手去接,只是沉聲問道:“周大人,你掌一省刑名,應該對大明律瞭若指掌吧。
”
見大人面色不善,周南弼心虛道:“下官……下官還算熟悉。”
“那請問周大人,巡撫印信是爲何物?”胡宗憲淡淡問道。
周南弼咽口吐沫道:“乃是提督軍事,巡撫一省的權力象徵。”
“如果有人公然搶奪,該當何罪呢?”胡宗憲語氣不變道。
“可當場格殺……”周南弼終於明白鬍宗憲的意思,趕緊磕頭道:“大人明鑑,李天寵已經不是巡撫了,卻還霸佔着大人的印信,卑職是給您取過來,不算是違法。”
“印信文書還尚未交割,你就得把他當成巡撫看。”胡宗憲冷哼一聲,終於伸手拿過官印,下達了身爲浙江巡撫
道諭令:“李大人沒有治你罪,但本官是不會寬恕~吶!”
衙役們都被他着下馬威嚇得夠嗆,趕緊跑出來高聲應道:“有!”
“將周南弼的官服除下,暫且後院關押,”只聽胡宗憲不容置疑道:“待本官稟明大理寺,再將其檻送北京發落。”
周南弼馬屁拍到馬蹄上,一下就被胡宗憲這匹烈馬踹暈了,趕緊大聲求饒。胡宗憲卻理都不理他,對滿院子噤若寒蟬的官員道:“本官不需要阿諛奉承之徒,只要實心用事之人,都聽到沒有?!”
待一衆文武轟然應下,胡宗憲便往門口看去,想要讓人將李天寵扶進來,再好生勸慰一番……誰知已經不見了他的身影,不止是他,連着張經也悄然消失了。
一看到兩位浙江的大佬就這樣消失不見,胡宗憲心裡一陣茫然,讓人招待好上差,便往後院去了。
趙文華早就等在後面了,一見他過來便笑道:“汝貞,你何以謝我?”
胡宗憲心中咯噔一聲,暗道:‘這是讓我遞投名狀啊!’雖然與趙文華私交很好,但他畢竟沒有見過嚴嵩父子,只能算是嚴黨地外圍人員。現在嚴閣老將這樣重要的一個位置交給他,自然要他明確表個態了,這也是題中應有之意,更何況又不是在大庭廣衆之下,算是很夠面子了。
便毫不思索地答道:“梅林兄厚愛,謝不勝謝,唯有矢志追隨而已。”
這是效忠的表示,趙文華頗爲滿意,他呵呵笑道:“追隨不敢當!只要你好好幹,再一年半載,總督位子非你莫屬。”
胡宗憲的心裡一片清明,趕緊謙遜道:“我還是給梅村兄打下手吧。”
“不必爲我的事兒掛懷,據說陛下會升我爲工部尚書,那是全天下最肥的一個差事,強過那整天擔驚受怕的東南總督。”趙文華嘿嘿一笑道:“兄弟,還是哪句話,好好幹,哥哥我的前程就在你身上了,保準全力支持你!”
“那就多謝梅村兄了。”胡宗憲再一次拱手道,兩人便哈哈大笑着相攜往後堂飲酒慶賀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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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家歡喜幾家愁,裡面的趙文華和胡宗憲在快樂慶賀,外面大街上的李天寵卻失魂落魄,漫無目地的走着,不時腳下拌蒜,狠狠摔一跤。已經換成便衣的張經,就像一位老父親一樣,趕緊把他扶起來。
每當被張經扶起來,李天寵都會立刻把他推開,再繼續往前走。張經便默默的跟在後面,一面他想不開出了事兒。
李天寵就這樣跌跌撞撞到了西湖邊,他的臉上手上,都有了烏青還破了皮,一身代表尊貴威嚴地緋紅官服,已經變得骯髒不堪,再沒有一點堂堂一省大員的模樣。
望着明澈地湖水中那落魄的倒影,李天寵更是接受不了,擡腿便要往下跳,卻被張經死死抱住,大聲道:“汲泉,你要是死了,你那七十多地老孃怎麼辦?她可救你一個兒子啊!”
李天寵一下子僵住了,不再掙扎,就那麼靠在張經的身上,喃喃道:“完了,這輩子都完了……”
“傻孩子,不當官是件好事啊。”張經輕聲安慰着他,也像在安慰自己道:“呵呵,遠離了官場上地是是非非,不用再天天提心吊膽,擔驚受怕。不用再想方設法保住位置,而去算計別人或防止被別人算計了。”
他定定望着幽深的湖面,聲音中滿是解脫道:“從此以後再沒人把咱們當成眼中釘、肉中刺和絆腳石了。雖然沒了臺上一呼、階下百諾的威風,還有山珍海味、錦衣玉食的奢華,可咱們終於可以睡到日上三竿,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了,你可以在父母牀前盡孝,我能夠看兒孫在膝下承歡,這可是千金都買不來的。”
李天寵終於開始抽泣,最後哇哇大哭道:“我不甘心啊……不甘心……”
張經輕輕拍打着他的後背,彷彿安慰哭鬧的孩子一般,柔聲道:“哭吧,哭吧,哭完這一場,咱們就徹底解放了,以後咱們就只有笑了,讓他們愁去,讓他們哭去。”